林笙拍的第一场戏是内景,他歪歪斜斜地卧于软榻,屋子一角落着一只巨大的紫金香炉,那会儿正冒着袅袅青烟,榻旁有侍女摇扇,好一副旖旎的画面。
言绪对林笙的要求是怎么妩媚怎么来,这第一个镜头要足够妖娆,才能够瞬间抓住观众的眼球。
林笙大致了解了一下,便准备开拍,那天何千越不在,他朝导演的方向望过去,看到言绪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那第一遍自然是不过关了,言绪看出林笙的心不在焉,于是把他叫过去又指导了一番,末了突然问道:“是不是你老师不在,所以不在状态?”
林笙愣了愣,瞬间有种心事被看透的窘迫,而后才歉意地开口,“抱歉,导演,我会调整好心态。”
言绪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做出点成绩给你老师瞧瞧,他对你也挺上心的,别叫人失望了。”
“是。”言绪一番话好像还真起了点作用,林笙第二遍的表演显然比前一次好得多,他眼梢略带妩媚,唇角挂着一丝浅笑。
言绪双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监控,镜头一点点拉近,放大到特写。林笙的眼睛往下垂,纤长的睫毛在镜头下看得格外清晰,如同薄翼般轻轻颤动。
他身上透着一股慵懒的贵气,在烟雾缭绕之下,犹如仙人一般。
那一场戏拍得很成功,言绪对林笙的表现赞赏有加,都说万事开头难,这个开头一旦过了,后头的几场戏都拍得很顺利。
林笙在剧组呆了整整一个月,他算是赶了个末班车,正好随剧组一块儿杀青,此时距离《蛊》开机已有好几个月,制作组在宣传方面功夫下足,此片还未上映,期待值已节节攀升。
枕夜这号人物会采用新人绝对是最初大伙儿都没想到的,潘琪和言绪都是挑剔的人,对演员的挑选向来很仔细。林笙是潘琪引荐的,可他试镜那天潘琪偏偏不在,事后潘琪给言绪打电话询问情况,言绪只回了他这么一句,“这回,咱们可真是挖到块宝。”
当时潘琪还不太明白言绪这话的意思,隔日他看了林笙试镜的录像,才知道那家伙在电话里的感慨从何而来。
既然选用了新人,剧组的意思是最好把林笙藏藏好,这样等到首映式的时候,才能给人更大的视觉冲击。
可惜拍戏中途发生了点事,逼得制作方不得不改变计划。
林笙刚进剧组的那几天没什么戏,言绪只让他在边上多看看,有时间就多和大伙儿交流交流,等磨合一段时间以后再正式开拍。
所以第一个星期,他只拍过一套定妆照,其余时间基本都在研究剧本和观察别的演员的路数。
可就在快要杀青的时候,不知是谁将《蛊》的角色定妆照流了出去,一时间那一组图被网友疯转,其中竟然也包括林笙的照片。
何千越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潘琪了解情况,对方表示应该是自己人把照片流出去的,现在正在查。
而那组照片一经传出,几乎所有人都在好奇那个演枕夜的演员是谁。
何千越挂了电话后盯着电脑上的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林笙一袭白衣青丝飘逸,手执一支和田白玉笛横卧胸前,笛子尾端垂着一段玄色流苏。
因为角色需要,所以他的妆容是偏妖艳的,打了粉底画了眼线,让人一眼看上去就格外妩媚。
照片上林笙双眸微敛,细长的眼睛特别好看,那目光是勾人的,与他慵懒的气质合一,真是惊艳无比。
只是定妆照这一曝光,却把林笙推到了台前,无奈之下,制作组只好重做打算,何千越身为此次事件焦点人物林笙的经纪人,与制作方以及宣传组一同开了两小时的视频会议,当晚潘琪在接受采访时正面回答了记者的问题,并且丢出另一颗重磅炸弹。
据他所说,枕夜的扮演者叫林笙,是个新人,不过却是素有“王牌经纪人”之称的何千越的徒弟。
次日各大媒体报刊头版头条出奇的一致,标题虽五花八门,内容却总围绕着林笙。
“《蛊》剧照曝光,枕夜一角艳压群芳”;“王牌经纪人再推新人,林笙一夜走红”;“妖娆配角倍受瞩目,两大主角风头被抢”……
何千越将一叠报刊丢在桌上,刚想给潘琪打电话商讨下一步计划,手机却忽然响起来,他瞄了眼来电显示,见是季暮黎打来的,便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季少爷丝毫不含糊,开门见山即道:“林笙的事情我听说了,果然不愧为王牌经纪人,恭喜你,你用你的实际行动向所有人证明了你的实力。”
“我早就说过,我一定能捧红林笙。”伴着何千越的话语,季暮黎再度开口,“但只是这样还不够,《蛊》还没上映,反响如何谁都说不准,林笙现在并不能算真的红了,赌局还没结束,千越,不妨让我们一起来期待下结果。”
通话结束,手机屏幕亮起,何千越望着屏保冷哼一声,在季暮黎听不见的地方,他暗自低语:“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以为我还会输吗?”
……
为了庆祝《蛊》杀青,言导做庄中午请大伙儿去吃饭,于是一群人找了家馆子坐下来,点了一桌的好菜边吃边聊。
言绪那人平时倒也和善,不像工作时那般严肃,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谈起拍戏中发生的一些有趣儿的事,一个个都笑得人仰马翻,全然不顾形象。
起初倒还好,后来有人喝高了,便开始胡言乱语,相比之下林笙却是安静,他没喝酒,只是捧着一杯果汁慢慢地饮着,别人说什么他都默默地听着,也不插嘴。
他那模样瞧着特别乖巧,难免惹得几个活跃的家伙拿他开玩笑,好在林笙懂规矩,该给的面子全都给足了,他待人礼貌,身为晚辈总是客客气气的,自然是讨喜得很。
玩笑的流动性很大,没一会儿就转到了别人身上,林笙并不会暗自庆幸什么,依然和之前一样表现得极为淡然。
饭局快结束的时候,言绪跟领导讲话似的说了一堆致谢词,其中不乏一些心里话,在场有人醉了,有人困了,有人酒足饭饱,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在听着。
言导只顾自己说,说完便罢了,仿佛只是走个形式。
而林笙却听得很认真,在他看来,当别人在说话时,聆听是最起码的尊重,不管其他人是否因为在这圈子里混了太久,听过太多类似的话而生了倦,至少于己而言,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用这样一种诚恳的态度去对待每一个对他有过帮助的人。
那天大伙儿散了的时候,言绪拉着林笙的手又语重心长地讲了一席话,倒把他给感动了,走时都有些依依不舍。
从饭店出来时已是两点半,两位助理上午就回公司报道了,何千越中午的时候也匆匆打来过一通电话,大致意思是说临时有点事,没办法过去接他。
林笙五指张在眼前,透过指缝望着天边的太阳,想到电话里何千越那不太对劲的语气则又有点担心,思忖了半晌,仍觉得自己该回公司看看,然而他并没有想到,自己这趟回去,竟正好撞上了何千越和季少爷吵架的场面。
话说回来,何千越心里也有够郁闷,他今天要去接林笙是早先就订好的,本来吃过午饭出门,到那儿时间正好,哪里想到中午突然接到季暮黎的内线,说是约他下午两点谈心。
何千越听见“谈心”二字就来火,当即回了句“没空”,而季暮黎却不知抽什么风,竟用命令的语气要求他推掉所有的活动,他当是出了多大的事儿呢,结果下午季少爷自个儿跑他办公室来了,两人聊了一会儿工夫后,何千越才发现,这家伙真的只是找他谈心来的,想到自己为了这混蛋推掉了林笙,他心里就极其不爽。
此刻何千越正窝在沙发里,面前茶几上摆了两杯茶,季暮黎坐在他的对面依然在说着一大堆废话。
何千越听得烦了,便掏出手机来玩转,完全将对方的话当作了耳边风。
季少一人唱了会儿独角戏也觉得无趣,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何千越挑了挑眉梢,打趣地瞧向他,“是该我问你才对吧?季少爷,我自认能做的都已经做得很好了,也答应明天的宴会一定会出席,你还想怎样呢?”
季暮黎的表情很严肃,“你要是不去也就算了,我就是不放心你一个人过去,干脆让逸然陪你一块儿去。”
“不用了,我一个人挺好的,而且逸然明天还有别的事。”何千越的话音刚落下,季暮黎又摇摇头,“那我派个人陪你去……”
他话才说了一半,却被何千越狠狠瞪了一眼,那眼神有些过于冷冽,即便是季暮黎那样的人,见了都觉一怔。
尔后何千越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季少爷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的意思是不需要任何人陪我出席明天的宴会。”
季暮黎微微蹙起眉头,脸上少了以往总挂在唇边的一抹微笑,就连语气也变得沉重了几分,“我不答应,这件事你得听我的。”他想了想,复又启口,“这样吧,你自己挑个人,总之你明天必须给我带个人一同过去。”
“干嘛?带个活体摄像头啊?好随时向你汇报我的一举一动是吗?”何千越冷笑起来,言语间充斥着不屑。
如此讥讽的口吻,引得季暮黎频频长叹,“你又何必把我想成这样?我是你哥,难道还会害你不成?都说了让你自己挑了,你想带谁就带谁,随你高兴。”
“好啊!”何千越忽然站起身,款步走到季暮黎身后,一只手搭上对方的肩膀,“那么我挑你。”
季暮黎一愣,又泛起几分愁容,继而低声道:“这不行,明天我有重要的合同要签,一大早就要搭飞机离开香港。”
“那就算了。”何千越耸耸肩,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拿过茶几上的杯子,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杯水,“明天,你管你去签合同,我管我去参加宴会,我们互不干涉,这样很好,不是吗?”
“当然不好。”季暮黎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何千越,“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明天萧毓会到场,你想避也避不了,要是没个人在边上看着你,你俩见了面,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何千越的脾气季暮黎非常了解,他这人太感情用事,而萧毓又是他心头的一个结,季暮黎不怕别的,就担心何千越钻牛角尖,明儿他若跟萧毓硬碰硬,一旦把局面弄僵,双方面子上都不好看。回头那些个娱记再添油加醋一番,就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了。
但何千越也有他自己的坚持,“萧毓是我的徒弟,就算他现在不在魅声了,却依然得叫我一声‘老师’,我之前就说过,我不需要躲着他,因为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我觉得我倒真应该去见见他,听他给我一个解释。”
“那你能保证明天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吗?”伴着季暮黎的问话,何千越微微一怔,随后又听季少接着开口,“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让我如何放心?”他顿了顿,起身走到何千越身旁,“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跟萧毓,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何千越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猛然抬起头对上季暮黎的双眼,“你想说什么?”
季暮黎莞尔一笑,倚在墙边,“我不瞎,与你兄弟那么多年,又怎么会瞧不出你喜欢男人?虽说你和萧毓对外是师徒关系,可是在那次事件中,你的反应未免太过激了,这不是一个经纪人该有的表现,反而像是恋爱中的一方遭到了背叛……”
何千越自认已经很努力地在克制了,只是那一瞬间,手仍旧不受控制地抬高,杯子里的水就那么泼了出去,悉数洒在了季少的脸上。
“你说够了没有?”何千越嗓音沙哑,两眼露着凶光,“喜欢男人又怎样?我既不偷又不抢,就算爱也爱得光明磊落,不像你季家人,总试图抹灭历史,抹杀我母亲的存在!”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将玻璃杯重重地摔在地上,伴着碎声冲季暮黎大声吼道:“你给我滚出去!”
季暮黎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可终究没说出口。他抬起袖管擦了擦脸上的水,而后转身往门外走,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留下一句,“虽然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千越,你身体里也一样流着季家人的血。”
何千越低着头,目光停在脚边那散落的碎玻璃上,许久后才回了四个字,“我不稀罕。”
第16章
杯子砸落在地,碎成一片一片,何千越蹲下身去捡,却被玻璃划伤了手指。那尖利的缺口如一把锋锐的刀子,明明只戳到了指尖,却仿佛刺中了心口。
一时间心脏又剧烈地疼了起来,他使劲攥紧胸前那块布料,整个人倚在墙边抖得厉害。
林笙杵在门边,将那一幕全看在眼里,脸色瞬间苍白得像一张纸。
季暮黎与之相对着走过,擦肩时瞟了林笙一眼,见其眼中瞬间浮起的慌乱,恍然一丝惧怕窜上心头,他猛地转过身,那时何千越已堪堪晕倒。
“千越!”季暮黎一惊,连忙跑回去扶起他。
季少爷这一喊,倒是把林笙给喊回神了,他也匆匆凑过去,紧握住何千越捂在心口的手,焦急询问,“老师,你怎么了?”
何千越疼得额上直冒冷汗,哪里还有力气回答他的话,倒是季暮黎慢慢冷静下来,沉着声道:“千越有先天性心脏病,你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好。”打电话的时候,林笙的手指一直在颤抖,险些连手机都握不住。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季少的话,“心脏病”三个字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在心扉,让他的心也跟着痛起来。
何千越再睁开眼时,入目的是一片雪白。等视线不再模糊,他才渐渐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医院,周遭很安静,四壁单一的色调让人有一瞬的茫然,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此刻心脏已不怎么疼了,只是人没有力气,明明醒了却连一个抬手的动作都做不了。他慢吞吞地将脸转过来,床边坐着季暮黎,林笙不知去了哪里,空荡荡的病房里找不见他的身影。
似乎是瞧出了千越内心的失落,季暮黎忽然开口道:“林笙去对面超市买水果了,一会儿就回来。”
“嗯。”何千越淡淡地应了声,轻得跟蚊子叫似的,转而又合上了眼,但季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睡着。
病房里静得有些异常,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季暮黎终于又出声,“刚才孙医生来看过你。”
何千越仍闭着眼,假寐着问道:“说什么了?”
“还是劝你尽早动手术。”季暮黎轻叹了一口气,眸中透着几许悲戚,“他说你这病拖不得,不开刀的话,病情会逐渐加重。”
略微抽了抽嘴角,何千越将脸转向另一边,睁开眼痴痴地望着窗外,天色已经暗了,月光泛起微白。片刻后他才叹道:“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他每次都把情况说得很严重,其实也就是些老毛病,好好养着就是了。”
“千越……”季暮黎握住何千越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到底在坚持些什么?明明有机会能治好心脏,你为什么就不肯接受手术?”
季暮黎想不明白,这并不是很具风险的手术,何况孙医生也早说过,如果不放心,他大可以帮忙安排美国那边心脏科的权威医生一起,手术绝对不会有问题,可偏偏千越不答应。
不止是孙医生,季暮黎也劝过他好多回,每次何千越都是随便扯一两句敷衍过去,唯独今天与以往有些不同。
他眸中漫开一层忧伤,浓得宛如化不开的雾,须臾后转过脸,紧盯着季少梦呓般地启口,“我妈她也患有心脏病,还记得她去世前的那一周频频病发,我拿打工攒下来的钱给她买药吃,却还是没能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