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些世家是一代不如一代,把孩子养得软趴趴且只会吃喝享乐,皇帝急得要命,好容易年轻一辈出来了一个看着还行的,皇帝可不乐意就这样放过一个苦力 ——你们家连着亲戚都还白领着朕的俸禄不当差呢!怎么着也要抓一个顺眼的来做工抵债!譬如林家的林如海,说实话,光看林如海推崇的贾雨村,就知道这位探花郎识人不清,把个贪酷的脏官弄来给闺女当老师……实在算不得是天下第三能人。然而肯上进又有些才气,立马点了个探花郎,后又点了盐政的肥缺。皇帝都急成啥样了?
再者同样的话也要看是谁说出来的,如果是当代大儒说的,皇帝也要掂掂这其中的份量,如果是当朝重臣说的,皇帝也要给说话者几分颜面,如果是个落榜考生说的……除了当事人,就没人把这个当回事儿。就是当事人,经过劝解又听闻有份量的人为他说话,也放心读他的书去了。
于是流言制造者被定性为嫉妒的腐儒,皇帝亲自解释了有关避讳的规定,不但同意了韩愈有观点,还引用了《吕氏春秋》“故狗似玃,玃似母猴,母猴似人,人之与狗则远矣。”避讳一事,与流言一样,很不必要扩大打击面。贾珠照样被点进了翰林,做他的庶吉士去了。(PS:贾宝玉为此还拜读了一回《吕氏春秋》)
同时为了安抚,贾政也升成了郎中,实在是意外之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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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这下欢天喜地了,然因有前面流言,这回倒是低调了许多。任谁兴头上被泼了一盆凉水也欢喜不起来啊,贾母道:“虽是讨嫌的闹出事儿来,到底是提了个醒儿,总比要授官的时候闹出来强。”
贾宝玉只模糊地知道了个结果,中间过程完全不了解——贾府上下,怕也只有贾珠、贾琏是全部知道的了。贾政又恢复了过来,督促着另两个儿子读书,态度却是好了不少,也不整天喊打喊杀的了。贾珠成了庶吉士,仍要继续读书,只是读书的地点又换了一回。李纨为他打点行装的时候却显出怀孕的征状来,请来太医一号脉,确有此事,真是双喜临门,家中诸人又道一回喜。唯王熙凤人面道喜,背后心急——她如今只养了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是道致命伤,再不想想办法,怕贾琏要起别的心思了,不免把贾琏再看紧几分,把贾琏憋得着急上火。
贾宝玉抛开万事,又读回他的书了,因考试要用的标准教材已经背完了,代儒便开始教他作文章。贾宝玉原以为八股文者,文分八段,必得极长的,不料代儒一分讲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八股文的八股加起来也不过五百来字,这字数是规定好的,多一字不行,少一字也不行——比让自由发挥“不少于五千字”的作文还要难!
代儒还说:“先时叫你读韵习对,也是为了作这一篇文章。”叫他一面读《四书章句集注》一面练习写作文。自此贾宝玉就开始了与对仗排比打交道的日子,逢贾珠从翰林院回来,又要向他请教。贾珠自是不吝啬,指点了许多‘内幕’:“字是头一样要紧的东西,许是你平日写得不坏,老爷与太爷没特特地说你,我在翰林还遇着了今科主考,听他的口气,字是极重要的。现今考试,先有抄写的把卷抄了,才叫考官看,这是防着舞弊的,然批完了卷一解糊名,必要看原卷的,字迹太差保不齐就要被黜了。再者做文章,要四平八稳才好,万不可淘气。”又把李守中当日与他说的,一一讲与贾宝玉听。
贾宝玉记在心里,回去琢磨他的作文去了。琢磨来琢磨去,倒让他琢磨出来一些门道——天下作文一个调,无非是总述、分述、总结而已,先是立意,再是分析,最后收尾。贾宝玉还知道,八股取士与朝廷的风向是相关的,皇帝喜稳那文章就不能作得激进,国家需要热血青年你就不能发表曲线救国的言论。
如是过了两个月,连代儒都说贾宝玉的文章作得像个样子了。贾宝玉心里便活络开了,明年他就十一周岁了,这里是算虚岁的,十二岁不算小了,他还真想下场考一回试。如果一切顺利,明年是县试、府试,后年参加院试。有了秀才的功名,后年秋天就能试一把乡试,转年又是春闱了,一点也不耽误事儿。
贾宝玉的心思活络开了,反正又不想做状元,哪怕殿试最后一名,好歹在荣国府有了发言权。李纨又怀孕了,她与贾珠的小院子已经住不下了,王夫人已经开始琢磨着如何安排越来越多的孙子了,不用两年,府中人口必是越来越多的,到时自己也能说得上话了,分家正是时候。
贾宝玉觉得自己盘算得挺美,拐弯没角地打听考试的事儿,消息传到王夫人耳朵里,把他叫过去一顿说:“没得打听这个做什么?你大哥哥考试时吃了多少苦你是不知道的,秀才要考三场呢,虽比春、秋闱松泛许多,考的日子也少,到底也伤身子。我的儿,你还小,很不用受这个罪,都说三元及第,里头可没秀才,听我的话老老实实的,索性捐个监生,不受这个罪,直在京中乡试也就罢了。”
贾宝玉默然,半晌方道:“好歹试过一回,知道自己的深浅才好。不然没考过就捐,听着也不好听。太太说的,我也知道些儿,咱们家怎会花不起这个钱?只是我丢不起这个脸罢了。”高价生可不是什么好名头,一般人的印象里总是学习不好才要花钱买个名额的。王夫人也默,过了一阵儿道:“那也不用这么着急上火的,你大哥哥也是十四岁中的秀才,你养好了身子是正经。”贾宝玉情知这一条是行不通的,再说自己壮得像头熊,王夫人也不忍十一岁的儿子跑去号房里熬过一场又一场。
此路不通。
某日贾珠又得假回家,贾宝玉捧自己的文章叫他点评。贾珠接过来一看:“比前些日子越发进愈了,字也更好了,论起来你这笔字如今放到翰林里也算不得差了——只还要更仔细,笔力仍有些嫩了。文章倒也平稳……”
贾宝玉忙问:“要是下场,能过县试府试么?”贾珠看他急切的样子,又训了他一通:“怎地如此心急?急进于学无益,你这文章作得,要求选中也只是勉强,秀才亦分等,你如今能做到‘增生’就是运气了!要我实说,不过是‘附生’一流,万不可急于求成。”
贾宝玉唯唯听了,心思仍不熄,他仍然是那个看法——我只是想混个功名而已,又不是要争第一名!于是继续埋头去看朱熹的四书集注,依旧练字写作文,累了就拿些杂书作调节也算是增长见闻。隔段时间便拿文章去与代儒、贾珠看,贾珠偶也拿他的文章去翰林院请同学或者师长点评一二,看的人比较中肯的评价是——水平不断见长。
也对,好歹是应试教育积威之下培养出来的,应付起考试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只要让他知道了规则、摸到了门道,又肯下功夫,那进步自是很快。贾宝玉趁代儒心情好,又细问考试流程,代儒道:“是想上进了?于你倒也不难,童生要考试,县试须有一廪生作保,至府试则要两个廪生共保才成。今你哥哥也是有功名的人,必有相识的,这保人倒也好找……”
贾宝玉登时蔫了,大哥不让他马上考试。贾珠说:“多读一年,一鼓作气做个廪生多好,钱粮虽不多,听着却体面。倘能做了‘案首’也是一桩美谈,到时你也不过十三,也很年轻。”这与当年李守中的想法是一个道理。贾珠还有一个想法没明说:庶吉士要在翰林院混三年才能进行考试选拔授官,贾宝玉略迟一迟,他便能得一官职,且熟悉了任上,等贾宝玉再次参加考试……嗯……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有人好考试。做为一个兄长,贾珠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弟弟,为他规划一下未来,多多少少总要帮上一点忙才好。
贾宝玉无语问苍天……继续发奋写作文去,希望能够在明年写保书之前得到贾珠的认同,争取让贾珠同意他考试——除了贾珠,贾宝玉也没认识几个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明显的王夫人不同意他马上考,贾母、贾政也是这个意思,贾宝玉觉得现在能帮他的只有贾珠了。
有事做的事情时间便过得分外的快,转眼已是入秋,九月初一贾敬生日又到,贾宝玉少不得跑去东府晃一圈,虽然贾敬本人并不在府中,也是全了礼数。
作者有话要说:扭动~偶可以开始倒计时了么?
52.李纨生女宝玉备考
日子过到十月,李纨产下一女,按着同辈姐妹的大排行,就是二姑娘了。虽然生的是个女孩儿,全家倒比得了个儿子还高兴,横竖贾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了,正该添个女儿、儿女双全了方是福气呢。更因贾珠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可以预期珠大爷的前程比政老爷要好两个档次不止,阖家上下都过来恭喜。李纨在月子里只见了自家人与几个很有头脸的管家娘子,余下的都推了,专心养身子、养孩子。
丈夫因读书而更有体面,李纨对于两个儿子的教育就更加重视了,说来也奇怪,贾兰兄弟两个居然并不厌烦这样的安排,反倒非常用功地读书,弄得贾宝玉三天两头地怀疑“这俩小子不会是穿来的吧?”或者“这俩小子不会书呆子吧?”类似和想法一直困扰着贾宝玉,直到发现贾兰贾堇并没什么惊世骇俗的地方才放下这一节。
贾珠得了女儿自然高兴,贾宝玉瞅准了贾珠回家看闺女的日子,袖着先备好的功课在贾珠的院子外头听了一阵儿,直听到贾珠的笑声隐约传来,这才了院子去。贾宝玉如今年纪还不大,满家里四处逛也没什么值得避讳的地方,嫂子们见他也都不回避的。李纨此时已经能起身了,坐在炕上看贾宝玉来了,欠身道:“宝玉来了?”贾宝玉先问了哥嫂好,又看了一回侄女,无非称赞小侄女玉雪可爱一类。
贾珠听贾宝玉说话的语气越听越好笑,闺女刚生下来当爹的自是觉得可爱的,然而脸还没长开的姑娘能看出什么天姿国色来?贾宝玉明明是在胡说八道!贾珠把女儿交给奶娘抱下去,对贾宝玉道:“去书房说话。”到了书房,贾珠非常不客气地道:“无可献殷勤?嗯?”贾宝玉腆着脸笑道:“怎么会呢?我是看着侄女儿长得俊么……”
“够了!”贾珠笑容一敛,登时变了脸色,怒喝道,“你道我不知道么?这几个月你但凡得空就说要下场的事儿,有那么便宜的事儿么?不要看我这一路考来顺利就觉着考试容易了!你知不知道我因着岳父一席话硬是等了三年才下场的?”贾珠知道弟弟至少在应付考试上有些天份,但是仍不肯让他轻易下场,考试的事虽然谁也说不准,到底还是要稳妥些更好。
贾宝玉知道贾珠说的是为他好,然而实在是等不得了:“大哥哥别哄我了~我仔细问了太爷,又算了一回,院试三年只得两回,要避开大比,晚了这一年,我下面的几场都要跟着晚了,这一晚可就是三年了……”贾珠又好气又好笑:“你真道只要上场就能中的?”站起来一把揪着贾宝玉的前襟往自己身前一拉,俯下身来在贾宝玉的耳朵上轻声道: “你的文章我看过了,这些日子大有进益,拿到翰林院里也有人说不错的,你以为光这样就行了?当年我考试的时候,虽是靠自己本事考的,你知不知道岳父带我见了多少人?”
贾宝玉满眼问号:“任自己本事考的,与见人有什么关系?啊!大哥哥,你……”作弊走后门?
“胡吣什么?!”贾珠大怒,坚决不承认自己作弊,况且他也真是自己考来的,“从县试开始,直到会试,一场场地筛汰下来剩下的又有几个真是差的了?真道是状元就比旁人高明多少了么?为何还有人上有人下?你有这急进的功夫,不如再下些功夫好好习字读书去!榜上最后一名与落榜第一名的差别真的就很大了么?”不弄得保险一点怎么行?
贾珠喘了口气,见贾宝玉一副低头受教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服气。
贾珠松开手,有些颓丧,放缓了声音道: “自有隋唐而来已有科举取士,然每逢大比之时总有学生恨不得削尖了脑袋赶在考前往大儒、考官面前投卷,你道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混个眼熟罢了,你的文章他看得多了,批卷子的时候保不齐遇到了就心里有数……就算不是正巧遇到了熟人,考官之间说起,也……这套东西大家都知道,也行了千余年了……”
贾宝玉心里全明白了,说穿了,八股文这东西虽然有个大标准在那里,然而毕竟要靠判卷人去主观判断的,这里面就有许多技巧。这也称不上作弊,比起找枪手、夹带小抄一类,这已经是所谓“阳谋”了。自己到现在也不过是见几个荣府世交,或者是贾政的同僚,所谓读书人的圈子他还没摸着边儿呢。贾珠的意思是,等他授了官出来,带弟弟四处走访,也是打开知名度,也是拜拜山头,到时候去考试,彼此心里有数儿,只要不是太差劲,前程是一片光明的。
但是贾宝玉仍不死心:“大哥哥说的不是唐时的举荐么?咱们如今这是考试……且县试总是筛汰的第一道,还用不着四处拜访呢吧?”
贾珠道:“你还是要考?”
贾宝玉嗫嚅着道:“大哥哥先给我看看卷子行不?大哥哥说的要向老先生们请教的那是秋闱、春闱,县试么——大哥哥不是说我的文章也能看得过眼么?我就是想试一回,总这么读下去心里也没个底儿。近来旁人总说我文章作得不坏,到底什么样是不坏我也弄不懂。试这么一回,不论成与不成总是知道自己的份量,成不成的自己心里也好有个数。”
贾珠这回是真的被气笑了:“合着我说了半天你一个句也没往心里去啊?”贾宝玉连连摆手:“我全知道的,大哥哥是为我好,要稳妥些才成。只是我读得心烦,日日做卷子头都疼了,大哥哥只当心疼我,叫我早些考过了也好早一天不用摆弄这些个东西。我怕再不考一考,读得烦了就不想再考试了。”
贾珠奇道:“我看着你长大的,从来道你是个爱读书的,倒不知你是这样想的。”贾宝玉一摊手:“我是真想早早地考完了早早地不碰这些个东西……”四下一看书房,“就是大哥哥,要不是为了考试,你是更乐意看杂记呢还是更乐意天天啃着四书集注?是更想整日抱着一句话要写出一篇文章来,还是乐意出去走走散散心?”
贾珠默然,心里想了一回,见贾宝玉这样显是拿定了主意不回头的,只得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去考?且不说我,就是老爷、太太能答应么?”贾宝玉一听就觉得有门儿:“我只当大哥哥答应了!瞒着他们不就行了么?万一不成,叫太太知道了,我可没脸了……还有事要拜托大哥哥……能弄到这几年的考题么?”
贾珠道:“要考题做什么?难道考过的还会重考不成?”贾宝玉道:“试试手,看往年都出什么样的题,头等又是取的什么样的文章,我好心里有数,知道上头的喜好。”贾珠听他这么说,倒有两分活动了:“原来你早想好了,要是我不答应,你是不是要翻墙出去偷考了?别做梦了!县试没有廪生做保,你连考场都进不去! ”
贾宝玉憨笑着摇贾珠的袖子:“我可不就指望着大哥哥了么?”又好言相求了一番,贾珠心里不欲瞒着王夫人的:“县试要考五场,家里平白少了一个人,老太太、太太每日都是要见你的,你道是那么容易瞒的?”贾宝玉一脸懊丧。贾珠道:“少动歪脑筋了,去写字去!太太那里我去说。”贾宝玉又谢过贾珠,央他千万帮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