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点头。
“那好……”他说,“我的记忆中,其实还存在着碎片。法术,功力,和我自己身的,我已经全部弄清,但是……还有这么一个
人,在我是魔王的时候,他便在我的身边,他是我的爱人……”
他看了看我,继续说,“我隐约中看见了他的背影,是一头十分漂亮的暗紫色长发。那个红球中的声音告诉我,你不可以忘记他
,他是你的爱人……而且,我也发现了。”
他把目光放向远处,“即使我现在想不起他的容貌,他的姓名,但我依旧能感觉到我的整个身心都是他的,我一直一直在爱着他
……一直一直在思念着他……”
他转眼看我,目光中满是悲切:“所以何卿,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不懂。
为什么前一刻在危险之中,还可以那样微笑着对我说,等着我的男人,这一刻却忽然对我说了这样一个真相。开什么玩笑,你连
他的样貌都想不起来,为什么说你还爱他?那我们在一起的三年呢?
我一直一直看着他,我不知道我眼神中究竟有些什么东西。他挪开了眼:“我和你在一起的三年,真的过得十分开心……但是你
要知道,我和他在一起,是几百年,几千年了……我想,我接下去的日子就是要找回关于他的那一部分记忆,并且找到他,我相
信他还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然后他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垂下头,吻上我的唇。只是这样贴了一下,就拿开,苦笑道:“所以,我们就只能如此了……”
爱过我吗?我在他的手心之上写。
他说:“若你真心想听实话,那便是我爱过你三年。现在,是我回去的时刻了。”
我依旧不懂。我立于屋顶之上,他已经化作青烟不见。之后,长安街的人陆续醒来,当真不记得刚才发生的那场大的动乱。
我久久立着,直到后来,我感觉自己在哭。
我终于发现,原来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就如此被抽了去。
长安醉夜,总是无情人。愁煞有情人。
那日之后,忽然不知道为何日日去酒馆牛饮。陈老爷很快知道了我的事情,发现倾君已不在我的身边。便问我怎么回事,我不说
,我的事凭什么要说与别人听,更何况又不是好事。他便说,总觉得那高大的男子满身阴气,一眼就不是什么好人。学法术的话
还是找个好老师,为何要和那种看似二流的老师来学?
我正有酒劲,顾不得那么多人,转身就走。
陈老爷显然对我的态度有些吃惊,一旁的管家问道:“何少爷是怎么了?犯不着为一个人这么顶撞老爷吧?”
“难不成你对他有别的感情?”陈老爷说。
我居然还哭了起来。
“好好……”陈老爷指着我的脑袋骂,“枉我养你那么多年,又然不在了,还指望你在我的身边,可你居然会有这种癖好,真是
,传出去,我陈儒的脸往哪里搁!你走,走得远远得,别让我再看见你!”
我起身,推掉来扶我的人。听见背后老爷一直在颤抖着叫:“让他走!这么个变态让他走!”
走到门口,腿也站不住。却感觉到满脸都是冰凉。
一切恍如梦境,你已醒,我长眠。若时光倒流,我一定会在那一时就紧紧抱住你,而不是现在,借酒消愁,整个身心都在想念一
个思念别人的人。
同月,你回来了。
我以这句话作整个故事的收场。陈又然举着的手终是没有放下。我全程手写,只有全神贯注的人才能知道我在说什么,但很显然
,他全部都知道。
他坚持地听完了我的故事,长长吐了一口气,转眼,日照已经当空。整个山林的全貌也显现在我们眼前。
我想陈又然一定会骂我,骂我我也舒服一些。但他只喃喃说了三个字:“太傻了。”
许久,他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那双雪白墨梅靴,轻声说道:“若我是你,一定会想尽所有办法,去夺回他的。即使相恋千年又如
何,感情是用年份计量的吗,你们两个情痴走在一起,这一定不会是结局。”
我写,你会杀他。
他冷笑:“我一定会杀他,他来为祸人间,便是大大死罪。”然后他转向我,“他伤了你的心,我也一定会奉还回去。”
我以为他一定会骂我。但他相反,却说了如此动情的话。我看着他白净的脸,忽然又无言地想起了刹璎。
你又如何,是否已经忆起许多,和那个人的故事了呢。
第十五章
一夜未眠。我却意外精神不错,似乎把心中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像放了一层瘀血一样。陈又然似乎不太好,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昨夜被砍伤的地方,虽然早已止住了血,但雪白的衣服上染上了大片的红色,微微一动,还会疼得皱起眉头。
我点点他的肩膀,想问他有没有事,他说:“都是你个混账东西!否则老子会受那么重的伤吗……哎哟……”说完又用手去扶住
肩膀,可能是刚才的动作太大力,又撕开了伤口。本想打这厮两下,看他那不是装出的表情,只好罢手。还跑上去看他的伤口。
他似乎疼得厉害,把头仰靠在身后的树上,头上沁出细密的汗。伴随着喘气轻声说:“我们还得回去,还得回去看看……那个掌
门……他是不是还活着,昨晚我把他们人丢在那里,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他转眼看我:“小哑巴,看你平时傻兮兮的,没想到魔王都能被你吊到……”他捏了捏我的鼻子,“听你这么一说,他够可恨的
。我本是奉着师傅的命令,现下,是我自己想去亲手结果那个家伙。”
陈又然这家伙真的不坏,其实他并不比为我做那么多。
我拉过他的手,在上面轻轻写字,你不必对我那么好。
他苦笑:“谁对你好,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恶心。”把自己的手抽回,然后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裳上的尘土,目光向着远方:
“我们该走了。”
我们该走了。
我也该走了。
刚踏出第一步,忽然手背上刺痛了一下。我慌忙抬手看,吓了我一跳,想起那个类似图腾的东西。它又深了。是像调了淡的胭脂
色,在手背上一圈,那图腾的样子也逐渐清晰,但还是看不出图案,纠结在一起的线,细密地布满我的手背。
我拉住陈又然的袖子,他停下,我把手背放到他的眼前。他瞪大眼睛看了一会,眼睛几乎要看到斗鸡,一把又握住,“小哑巴,
这玩意你怎么弄上去的?”
我摇头。他忽然说:“就是你说,一开始在手上刺痛的东西?对了,昨晚我看不清,也没看……现在又疼?”
我点头。
那疼得极其怪异,像一根烧红了的刺针,一针一针在扎着上面。然而心中却也像火烧一般,痒得难受,而且脑海中又会想起那个
人样子。
我无法解释这些到底有什么联系,看陈又然那张脸,显然也是不知道。但是他似乎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对我说:“我觉得这定是
和刹璎有关。我们总有见面的一刻,到时候再一起问个明白。”
我看着手背,忽然想起陈又然的话。
这个图案可以引领我们见面。它到底是什么……那是不是又证明,我们也是有羁绊的,而不是只相爱,嗯……或者说我单恋三年
的恋人。
若是如此,忽然觉得死而无憾。
陈又然脚程快,却因为受了伤无法快快地走。我们回到云海门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间。云海变幻,满目金光灿烂,熠熠生辉。本
是苍凉之态,在昨夜浴血之后,今日看显得更加阴森而荒芜。我们两人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却还是顾不得太多,爬到山顶的时
候,只觉得骨头也要散了架。
但顺着石阶而上的时候,在重叠茂密的矮枝之后,忽然看见了青龙的身影。
他站在门口,显然也看见了我们,急忙迎了上来:“两位两位,我料到你们还会回来!”
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受什么伤。想必昨晚之后,魔王放过了那些村民和青龙……你还算有些良知。
正想着,陈又然已经和他聊开了。
“昨夜之后发生了什么事?”陈又然急急忙忙问。
“不忙,让我先看看你的伤。”
“不了不了,快些告诉我。”
看着陈又然那急切的表情,青龙只能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奔走之后,那魔王似乎也有些乏力,对我们没有做什么,便凌空
消失了。”他说,“但是魔王入侵凡世的事,已经传开了。”
“可恶。”陈又然低低说了一声。
“陈公子,我在这里等你,是料想你会回来寻找掌门。”他说,“但是掌门已经咽气了,但不是在那堆尸体之中。”
“那是在?”
“你们还未到的一段时间之内,我把这屋子上上下下都找了一遍,在掌门练功房之内,找到了掌门的尸体。而且他已然死去了很
多天。”
死去了?为什么他是在练功房内死去的。我向前走了些,和陈又然并肩站着。
陈又然问了我问的问题:“为何……会在练功房内?”
“陈公子,再联想,我们刚进去的时候,他们显然是被召集起来,一个不差地排列着。然后被人一瞬间杀死的。能在这个门派发
号施令,一下子召集全部弟子的,也只有掌门不是么。但那时候掌门已经死了……那么。召集他们的是谁呢?”
有人假扮了掌门!
“有人假扮了掌门……”陈又然幽幽吐出这句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可恶,我明明比你想得快,又抢我风头。
“不错。”青龙转眼看我,“我想何公子也一定想到了吧。”
我连忙拼命点头。
他微微一笑:“那么,若是有这么一个人,他先杀了掌门,然后自己变成掌门,再放话出去,他已经找到了怎么除掉魔王的方法
……然后,为的是吸引他想见的人呢?”
陈又然整个身体一震。然后转眼看我。那眼神似乎在说,果真有道理!
那么,他想见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把整个门派给灭掉呢?
我拉了拉陈又然,青龙对我说:“何公子有什么话说,写给青龙看罢。”
我见旁边有水源,便轻轻挥手,然后凌空写起字来,把这些问题写给他看看完之后,说道:“他想见什么人我自然不知,灭掉整
个门派,或许是觉得还见不到他想见的人,他需要做件大一点的事情。若他本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那一切便可解释得通。”
听到此处,不禁周身都冷了。
那个期待的答案,在陈又然嘴中缓缓吐出:“是刹璎……先杀掌门,后放话有除掉魔王的办法,最后见那人迟迟不现身,只能动
用这个办法,引起那个人的注意?……”
那个人是谁。会不会是他口中的那个爱人呢。大费周折,还忍心用那么多人的命,只是为了找出一个人。
视人命如草芥,还是我熟知的那个人么。
还是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熟知过你。
“此事我们以后再说。”青龙对陈又然一抱拳,“陈公子,何公子,在下其实是青烟帮的大当家,前一阵子,长老告知,魔界发
生异变,特地派在下来调查此时。”
“青烟帮……!”陈又然惊喜地说,“青龙大哥原来是青烟帮的,青烟和武当不算生死患难,也算是志同道合的兄弟门派,贵派
忠溪可长老安好?”
“一切都好……只是不知道居然可以在这里遇到墨靴客。”他说,“我们现下就应当联手,在魔王还没有什么大动作之前,把他
赶出人界。”
陈又然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对青龙说:“我和弟弟要去杭州找那位传说中的神医,顺便沿途打听魔王的下落。眼下是他行踪不定
,又不易有什么线索,青龙大哥,你知你觉得这个办法可好?我们兵分两路,你去联合其他门派。而我继续顺道打听,然后,我
们随时保持联系。”
他说完,从腰间取出一个玉佩。递给青龙:“这是武当有‘顺风耳’之称的彤心玉佩,大哥拿着。”
“这……”
“可以随时联系到我,记得,一有行踪,就告诉我!”
“好……”青龙拍拍我们俩的肩膀,“你们也小心。他不好对付。”
第十六章
我和陈又然下了山,我写着问他,青龙是什么人。陈又然说,青烟帮的创始人是武当的俗家弟子,青烟像是武当的影子,互相照
应又互不干涉,这样持续了几十年了。
他说:“现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去看你的嗓子。”
他顿了顿,凑过来问我:“你说,若是他刚才说的话都成立,那他真正想引出的会是谁?”我低下头,该死,哪壶不开提哪壶,
无料他又说:“会不会是你?”
我脸颊一下就发烫,抬眼瞪他,他敲了下我的脑袋:“别拿表情,试想,其实他只是为了引出你和我呢?否则,在那墙头,为什
么会有那些字?”
不要试图找我,那是对陈又然说的。
越想越乱。
陈又然说:“不管是不是我们,但起码现在我们是他的目标了。所以,现在接下来的门派也不用去了,反正现在是他来找我们,
不是我们找他,我们不如直奔杭州吧。”
来到杭州已经是春末夏初的时节,天气渐渐炎热。我们沿途打听,都没有什么结果。陈又然说,不如直接去找那传闻中的神医问
个明白,然后再去找那鸟和那花。
我想想也是,无头苍蝇一般的总不是办法。
路上,陈又然为我们都置办了一些衣裳和日用的东西。他把那浑身是血的衣服给换了去,他似乎爱极了白色,但也爱在细节上做
着文章,在腰带之处缠着白狐毛,领口之处也镶着洁白的毛,看上去十分的雍容华贵。衣纹是梅花图案,腰间配玉,白皙的手腕
上又有银镯相称,手中不离一把洒金折纸扇,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纨绔子弟。
他为我选了身同样的白色,布料却更加素雅一些。只是腰间的束腰变成了红黑相间的颜色,那颜色不知为何,总会让我想起刹璎
。
于是我俩又仿佛回到了从前,大摇大摆大模大样地走在长安老街之上的样子。
到了杭州,极容易就知道了那神医的住处。他在杭州城太有名,太传奇,就如知道杭州的西湖八景一般,也一定知道回春圣手的
名号。每个人的心中都把他当做神一般的人物,在脑中心中描募出他的样貌,他的眉目,但也因为那两个苛刻的条件,一批有一
批的人登门拜访,无功而返。
我和陈又然去了酒楼里,先要了小菜和酒,边点菜边和小二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