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又然微微蹙眉:“不,我清楚记得在你身上。难道你没带出燕时的宅子?”
我愣了愣:“……不是吧。”
他拍拍我的肩膀:“那东西不能随意给别人瞧见,我们最好早些找回来。”
吃完东西,我俩到了洞口。我一愣,晨光中的狩猎场果然是个无比巨大的草坪,一直蜿蜒到天际。蓝天白云绿草,上面可以清楚
看见白兔子在嬉戏,换做平时一定会有人来这里喂养和清理,但是今日或者以后,怕都是不会来了。
我跟在他的身后。听见风刮草地的声响。
早晨的长安本该在这个时间已经苏醒,带着人群的气息,吆喝声,吵嚷声,而现在,长安城乱了。风刮过的地方是许多残骸,虽
然我觉得比我想象的人间地狱的摸样要好一些,起码还有一些微微的人气,但是经过的人都慌慌张张,带着惊恐的瞳色之中,是
山河破碎的震撼和对于往后生活的绝望神色。
我和陈又然回不去家,他的父亲走了,甚至都来不及看上一眼。
老爷,我把陈又然带来了,平安地带来了啊。
他说去武当,我们穿过长街。却看见眼前成堆的人。他们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商讨着一件大事。我们对视一眼,凑上去看,就看
见两个摔倒在地的道士。那青色的长衣和灰白颜色的头发,我一眼便认出了是谁。
“是,是清桂道长。”我拉着陈又然,陈又然一看,也惊了一下。
他迅速拉开人群,一低眼,我看见地上的血迹。
知道事情不好,我也凑上前去。
“道长……道长……”他用力摇着清桂,然后回眼说,“阿雪,怎么办?”
话刚出,我和他都愣了一下。我低眼看他,他也看我,然后他自己在怀中掏啊掏,掏出两个小瓷瓶。给道长和另外一个道士喂了
一颗药丸,然后把另个瓷瓶打开,把黑色的膏状物涂在他们的伤口上。
很快,清桂吐了一口血,皱着眉头睁开了眼。
“又然……何卿……”
“道长,是我,发生了什么?”
“……皇宫……皇上……皇上早就死了……”他的胸口起伏不定,“有人,用了傀儡代替皇上……”
陈又然低声道:“魔后。”
“啊……”他很痛苦地说,“……天下会大乱……我,我怕是回不了武当……了。”
“别这样说!”陈又然又摸了那颗药,往他的嘴中塞去,“我们先找个地方住,我一定要带师傅回武当……振作,振作,您一定
要振作。”
他痛苦地闭上眼,被陈又然扶了起来。我扶了旁边的那个道士,把两人个人带出了人群。一个中年男子道:“我是那边客栈的掌
柜,要不要去我的客栈歇息一下?”
陈又然连忙点头称谢,中年男子很和善,帮我一起托着。我们五人便去了那个客栈。
客栈很小,我曾经在长安混的时候不太来这条街。不知道这里也正常。这里小的几乎不像个客栈而是民居。暗戳戳的地方,挂着
不多的装饰。中年男子为我们带上了楼,稍微理了理让我们进了去。
“我知道现在乱的很。”他叹了口气,“我并不是长安人士。到了长安之后,便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客栈为生。本来便是颠沛流离
,好不容易安定一些,却又要进入兵荒马乱的状态……真是……”他说,“看这两位道长那么虚弱,一定是昨日攻进皇宫的武林
人士吧。虽说一些人并不赞同这样做法,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是对的……盛衰兴亡苦的终是百姓,要死也死得值得轰轰烈烈一些…
…”
我衷心感谢这个人,便对他抱拳道::“叔叔是真汉子……”
他摇摇头:“你们想住到何时都可以,但是长安现在不是安定地方,我听闻昨夜杀进宫的人几乎都没有出来,所以我觉得这两位
道长是个奇迹……希望他们好起来……”
“都没出来?”陈又然忽然转头道,“……这……”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中年男子为我们倒上了茶,“你们也好好休息,看你们浑身是泥带着伤,大约也是经历苦战吧。我不打
扰你们了……”
他走出了门,我感叹遇见好人,又难过清桂道长。斐似雪不在身边,才深深觉得我俩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陈又然叹了口气,对
我说:“魔后已经控制皇宫了,她很快便会控制整个人界……”
我们不安起来。一直都在商量着对策。
两日后,清桂终于张开了眼,但他迷迷糊糊地说肚饿。我一听,连忙对陈又然说:“你照顾道长,我出去买吃的。”
陈又然答应了,给了我一点银子。我快步下了楼梯,想和掌柜打个招呼问问要带些什么东西,却发现他人并不在。我也不多想,
推门出去。
这条本来人不多的街,是一个人也没有,冷冷清清的。我弯出了巷子,也只看见零星的人,他们且向一个地方匆忙地走。我心下
好奇,也跟着去了。
果然,在河堤旁边。围了很多很多的人。我在人群外围,却看见不断有人钻入和钻出,出来的人手中捧着大捧的食物。我抓住一
个人道:“发生了什么?”
“是,是一些好心的魔人啊!”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对着我说,“真是太好了,他们给我们分发食物,给我们干净的水。还承诺
会把这里变成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旁边另一个人接话道:“是,若是有这些食物,是不是皇帝统治我们又怎样呢?没有战乱,回到原来那个样子,我们好好生活便
好呀!”
我一听不好,从人群之外穿进去。
只是我没想到,那边有一群蒙面的人。他们都在各司其职,施展法术治疗人的,给食物和水的。然后,瑰箫大大咧咧坐在那石桌
子上,仿佛带着讥讽的笑容看着那些拿食物的人们,拼命对着他说谢谢。
“谢谢……”
“叫瑰箫大人。”一个魔人道。
那人连忙说:“瑰箫大人,一定要救救老百姓!”
“一定的。相信我。”瑰箫淡淡笑起来,蓝色的瞳孔放着光芒。
“放屁!”我一下站出来,瑰箫抬起眼,满脸诧异看着我,他从石桌子上跳下来,差点一个不稳。我大叫:“不要相信他!他再
骗你们的信任!他是魔人!”
“烙翼!”瑰箫一把抓住我的手,蓝色的双眼眯起来:“你居然还赶出现在我面前?”
“放开我!”我对他吼,对着周围人叫:“不要相信他!他会控制你们所有人!”
瑰箫哈哈一笑:“你们相信谁?”
人群暴动起来,纷纷指责我:“你是做什么的?凭什么不相信他?!”
“你能给我们食物吗?!”
“在一个这样生不如死的环境之中,有新人来领导我们不好么!”
“魔也有好人的!”
我愣住,抓住瑰箫的衣领:“你又对他们施了什么蛊惑人心之术!”
“我没有。”他拍掉我的手,“要得天下,自然是要让他们心甘情愿降伏于你,这是魔后教我们的道理。”他邪邪一笑,“话又
说回来,不见刹璎和刹璃,他们俩私奔去了么。”
“不用你多管!”
他长大眼睛:“果然没有猜错!哈哈……”他挑起我的下巴,“他最后还是抛弃了你不是?我告诉你,他是在报复你呢!千百年
前你抛弃了他一个人和魔后战斗,你想没想过他的感受?他那时候一定很想,很想见你……但是你呢,你却走了不是?”
我脑中一炸,大叫:“不是的!你混蛋不是这样的!”
周遭的人定是以为我的疯子,嬉笑着看我们俩。
瑰箫勾过我的肩膀:“他待你好,便是还爱你,但是这次分开,他一定一定对你失望透顶啦。也好。你总有一日会成我的人……
跟我走,跟我和魔后在一起,我们会创造一个新的魔界,你还是炼狱的王,如何?”
我用力推开他,指着他鼻子骂:“你做梦!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得逞!”
第七十四章
七月初三。初夏。
我坐在溪边用水沾湿了自己的脸,带着凉意的水纾解了一点点的疲惫,我抹了抹脸。把刚摘下的野果在溪水中开始洗了起来。
山谷之中,传来声声啼鸣。
我仿佛听见了不如归去的声音,但是很快又被水声覆盖。
距离离开长安已经半月之久,去武当的路比我们想象的要长许多。
上次在长安遇见瑰箫之后,我疯子似的在那条生我养我的街上大骂却被周遭的人指指点点。我说,我一定不会让你得逞,说得咬
牙切齿。他却一笑置之。
他放了我,他说:“行,我今日不会为难你,你就看看,我是如何把这个天下收拢掌心,让你心服口服。”
我觉得很气,胸口是随时会爆炸的难受。回到客栈和陈又然这么一说,想要带着他一起。我拉起他的袖子,他却回手给了我一巴
掌。
说实话,不痛,但是打到心坎上。我瞪着眼看他,却看见他痛心和无奈的表情:“你拿什么和他比?法术?武功?还是和他比谁
更会拉拢人心?感觉这些日子你做事越来越不经大脑,这样下去,你会把所有人都害死!”
我捂着脸,一下哭了出来。
我不是爱哭的人,但是这次却哭地蹲在地上,不停地捂住自己的脸。我知道我不应该哭的,看见泪水在地板上散开出了花朵,然
后它们又干了,又有新的滴上去。仿佛冬去春来,然后又一轮回一般。
陈又然蹲下来,但他没有做任何动作。我听见他说:“现在是我们哭的时候么。若是人失去了一点就变得软弱,那不如直接去死
。你是想让我直接杀了你,去见我爹是么?”
“陈又然。”
我抓住他的衣服,他有些惊讶。“陈又然……”我又叫了一声,整个人都跪在地上,趴到他的手臂上。
我好想刹璎,我不要他离开我。
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看着这个世界在我的眼中逐渐倾塌,变成我不认识的摸样。
陈又然没有抱住我,他只是说:“你哭什么,这有什么好哭的。日子还很长,你要自己站起来,何卿,你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
人,当年刹璎不要你了,你还不是这样坚强地过来了,那时候的你呢?为何现在倒在这里,你像什么样子呢?”
他说:“从前是我宠你太多,刹璎也是,现在你要知道,身边的随时随地都会忽然离开你,你不能靠着别人的肩膀站起来,你要
自己走。”
他抽回他的手,我就彻底跪在地板之上。我觉得好累。刚才街上嘲笑我的人,都仿佛还在我耳边笑着,笑着。陈又然的白靴,上
面有手工刺绣的精致墨梅,就是盛开在白雪之中的孤傲和冷寂。它一直绽放在哪里,从未离开。
站起来,它说,站起来。
是啊,我要站起来。
我抬起头,看见陈又然垂头看我,惊讶地发现,其实他的眼眶泛着红。
我想,他依然是宠我的,和刹璎曾经对我的爱不一样。我跌倒了,他应该是比任何人都难受。
我抹了抹眼泪,站了起来。
晚上的时候,有人传来了一个手信,我一看,是瑰箫。他勒令我们赶快离开长安。我和陈又然互看了一眼,那时候桂清道长已经
清醒,但是他坚持不肯离开。
他说,他要等在长安,很多弟子都没有从宫中出来。而且他还要更重要的东西。
我们坚持,他却不肯走。
他叫我们去武当。
我和陈又然在路上走了半个月。不知不觉都已经到了春末夏初的时节。我起先不知道瑰箫放走我们的意图,沿途,我才慢慢明白
了。
我们离开长安之后,走过了不少地方。在那些原本就不太大也不太富有的地方,却忽然变得更加混乱不堪。很多地方官卷铺盖走
人,那些地方就无人管理。
我们目睹了那些地方的惨状,有些甚至一夜之间变成了空城。
曾经也有人不满皇上的所作所为,认为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但是现下来看,一日无主才是人间地狱,更何况也许是有人故
意为之。
我们要快些上武当,但是上了武当,又有什么办法去阻止呢?
所以那段路变得特别的长。我们有时候过一个村庄之时,地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那些尸体的血干涸了,在地上汇集在一起。
那种颜色暗红,却是比任何都刺目的。让我想起了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开在冥界的花,开在我曾经挚爱的眼睛之中的花。
时已变迁,永恒不再。只剩下现实和不断告诫自己活下去的信心。
我们却在这时遇见了燕时。
这日我在溪边喝水,陈又然在我的身后。听见逐渐逼近的马蹄声,我们停下动作。看向身后。骑着黑马的燕时,似乎比前些日子
要消瘦很多。他穿着暗灰色的缎衣,露出两截袖子。头发掩映住他满是狰狞纹身的脸,他的马停留在我们的面前,马蹄发出踢踏
的声响。
“燕时大哥。”陈又然起身,上前去扶他下来。他似乎赶路很急,言语之间有些气喘:“总是找到你们了。”
我们扶他坐下,给他喝水。他粗野地灌了两口,抹抹嘴,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我的手上。
我惊讶地看着那本《毁泯术》,还未开口,他已道歉:“是我的错。”
我说:“你拿了我的书?”
“我以为能用它杀了魔王。”他捂住自己起伏的胸口,“我骗了你,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了去,但是当我打开的时候,才知道我
不能驾驭这个力量。”
胡来啊!
我当时心里蹦出了这样的字眼,但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事情都解决了。”
我告诉自己,人家千里迢迢来追你,不是随意质问的时候。
他说:“你看过这本书么?”
我说:“翻过,但是没有深究。”其实当时是还来不及深究。
他把书展平放在我的手中:“这里有秘密。或许你看过,有些事情的真相就会明了,我看不懂很多,但能感觉到,对你一定是有
用的,现在这个世道,已经不光是改朝换代这么简单,而是关系到人界的生死存亡。我们不能失去自己的土地。何卿,你是个异
类。你虽是魔界的炼狱王,但你也和人界有不解的感情。我是想通了,你,刹璎,陈又然,还有斐似雪,或许这个世界,就是要
你们这些人来拯救的。”
他垂下头:“我已经不能多想报仇的事情了,事情过了那么些年,还有什么不能说服自己的,况且你们都是善良的人,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