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小家伙为什么那么恨纪家,但显然,纪家是深深的伤了他,他才恨意滔滔。小家伙其实心很软,如果不是极深的伤害,断不会如此。
他愿意看着小家伙成长,在小家伙需要时,提供帮助,看着他怎么一步步变的强大,收拾欺负过他的人……
纪居昕呆呆地笑着,趴在桌上,头枕着胳膊,看外面飘雪,“今天的雪……好大啊……”
“嗯,很大。”卫砺锋拿来自己的披风,细细给纪居昕裹止。
许是碰到哪处痒痒肉,纪居昕扭来扭去,傻兮兮的笑。
就算卫砺锋力气足,技巧也够,给他披好也费了些工夫。
穿好后小家伙就不扭了,好奇的伸手摸着脖子上的毛毛,“暖和。”
“当然暖和。”他这件披风用的是貂绒,料子是宫制,天青的颜色,暗银的隐纹,即简洁大方,又实用好看。
这披风还带了个毛领,是更名贵的紫貂裘,软软的淡紫的毛毛贴着小家伙的脖子,不暖和才怪。
小家伙肤白眼大,眼珠黑溜溜的,唇红齿白下巴精致,往日里看着很是机灵。如今下巴陷在毛毛里,眼神也有些茫然,显的整个人憨态可掬,可爱的不行。
卫砺锋手痒,捏了捏小家伙的脸。
纪居昕嘿嘿傻笑,像是觉得卫砺锋在与他玩游戏,偏着头躲。
见他这样,卫砺锋来了兴致,随着他的躲避一下下捏他的脸。
纪居昕笑的有些喘,“不……不来了……”
卫砺锋正玩的起兴,哪容他不要,下手一点没迟疑。
纪居昕没处躲,不知道哪来的主意,一头就往卫砺锋怀里扎。
卫砺锋不察,被他得了手,身体僵了一下,侧头看小家伙的脸。
小家伙撞在他肩窝,大概头撞疼了,有些委屈的看过来,大大的桃花眼里腾起水雾,扁着嘴看向卫砺锋。
卫砺锋突然觉得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心里莫名的柔软,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脸,拇指下意识滑过小家伙的唇,“乖……”
纪居昕大概思维还停在吃菜喝酒上,嘴边有东西,以为是食物,偏头嗷呜一口咬住了卫砺锋的手指。
卫砺锋只觉指尖温暖湿润,一股酥麻从指尖迅速传到了头发梢,赶紧把手撤出来。
纪居昕觉得食物被抢走,更加不高兴了,偏开了小脸不看他。
两人离的很近,一番纠扯离的更近了,纪居昕这一偏头,卫砺锋觉得右脸有些烫……
刚刚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软软的,润润的触感滑过……
莫非……
他看向小家伙的唇。
红润的,小巧的,还带着光泽。
卫砺锋皱着眉头看了半晌,“你竟然流口水!”
他嫌弃地举袖子擦脸,顺便给纪居昕也擦了擦嘴角。
纪居昕哪还能听得到这种指控,继续傻兮兮的笑。
突然一声炸响,漆黑的天空绽出无数花火,绚烂多姿,刹那璀璨,是新年烟花!
原来已是子时。
卫砺锋惊叹,时间过的真快。
纪居昕傻乎乎地伸出手指指着外面天空,“烟花!”
卫砺锋摸了摸他的头,“好看吧。”
“好看!”纪居昕用力点头。
“那看一会儿,”卫砺锋让纪居昕坐好,看他坐不直,便拉了他的胳膊,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乖乖的。”
万家团圆,普天下无处不热闹,所有人都在用最热闹的方式,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卫砺锋盘腿坐着,手里端着酒杯,想起来就喝一口,看着天空色彩不一的烟花。
纪居昕乖乖的靠在他肩膀上,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啊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嘿嘿傻笑。
两个人就么相依相伴着。
或许明天酒醒,他们会忘记这夜的雪,这夜的梅,这夜的酒,此刻的心情。或许以后再难会有这样的时机,这样的缘份。
但这一刻真真实实地发生过,映在他们的脑海心间,记忆深处。
就算忘了,总有一种契机,提醒他们,曾有过这样的过去。
共同的美好记忆。
子时过去,烟花停歇。
卫砺锋偏头,小家伙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把纪居昕放下,另拿了件披风披上,回来抱起纪居昕,细细整理,把纪居昕身上遮的严严实实,连小脸都盖住了,才信步往外走。
走出庑廊,他看到了廊下站立的周大。
周大板着脸,声音严肃,“请将军把少爷交给在下。”
卫砺锋脚步未停,仿佛没看到他一样,继续往前走。
周大拳头握起,立刻欺过来,借着冲力挥拳!
卫砺锋两只手抱着纪居昕,身子稳的像磐石,左腿突然抬高,生生别到肩侧,挡住了周大的攻击!
周大借着冲力用全身的力气压过去,卫砺锋身体纹丝不动,腿渐渐下压,一点点,一点点,竟把周大压的单膝跪了地!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彻底被压制的周大内心惊惶,此人好强!
卫砺锋眸光危险冷冽,淬血的杀意伴着冰冷的声音传来,“你太弱,以后可找牛二操练,以期上进。”
周大嘴唇咬出血,很快站起来,心想就算打不过,也不能让他抱走主子!
身后风声传来,卫砺锋头也不回,“牛二。”
突然一个大汉不知道从哪蹦出来,周大还没来的及反应,已经被砍到后颈,晕了过去。
“忠心还算有。”卫砺锋一边走,一边吩咐牛二,“你带上他,跟我来。”
卫砺锋知道纪居昕住哪,坐着马车走到纪府西侧墙外,提气纵身一跃,翻过了高高的院墙。
轻车熟路的找到纪居昕房间,他把人放到床上,给他脱了外衫鞋袜,盖上被子。
从房间出来时牛二已经等候多时,“头儿,把那一根筋放在外间榻上了。”
卫砺锋略点了点头,声音冰冷森寒,“我们走。”
第二日起床后,纪居昕头疼了很久,连着灌了一壶茶水,也想不起来昨夜后半段都发生了什么事。
只记得卫砺锋先醉了,然后……他也醉了。
他是怎么回来的?
得问问周大……
还没来的及叫周大,画眉先进来了。大约是听到他起床的声音,进来伺候。
“给少爷拜年,愿少爷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纪居昕捂着额头笑,“今儿你第一个来,回头少爷给你封个大红封。”
画眉清脆地答应着,端来热水让纪居昕洗脸。
纪居昕动作间,突然就看到了画眉手里的湖绸帕子。
他目光微闪,静静洗脸,“稍后你去看看,若刘妈妈得闲,请她过来一趟。”
第70章:帕子
新年伊始,各家各户都很忙。按规矩,一大早起来要祭祖,忙完了开始拜年过程,你往我来,一直到整个正月结束,都闲不下来。
纪家也是如此,长辈小辈,男男女女,一大早就忙的不行。男丁忙着祭礼,女孩们忙着打扮,关了这些时日终于被放出来的纪菁纪莹,院子里更是热闹非凡,下人们脚步匆忙,一边道喜一边脚下不停的赶着做事。
整个纪家除了纪居昕这小院,都没闲着。
纪居昕用过清粥,没急着叫周大,安坐着等刘妈妈。
家里来往人多,最最热闹之时,也就是厨房忙的脚不沾地的开始。
刘妈妈的儿媳刚刚在大厨房里走马上任,刘妈妈怕她年轻不担事,怎么也要分出精神提点看顾。
小宴一事受挫,王妈妈养了一个多月的伤,终于精神了很多,特别赶着时间去给大太太李氏请安,不知道说了什么着了李氏的心,李氏留了她在身边伺候,刘妈妈时间便空出了许多。
画眉来倒座房寻她时,她刚从大厨房回来。
“画眉来了啊,快坐。”刘妈妈殷勤地让坐。
她算是记恩。儿媳是因为什么主意得了主子的眼,她又是为何成了李氏身边第一人,儿媳怎么在年关这种重要时候被杨氏亲口指派做管事……大多都是因为九少爷。
九少爷这人也奇怪,有时做了事也不与她说,如果不是正院下人们闲聊,刚好被她听到,她都不知道,九少爷原来帮了她那么多。
主子施恩,不是想诱下人替他们做点见不得人的事,就是先糖后鞭想要下人绝对的忠心。
像九少爷这样的主子,她活这么大年纪就没见过。
说好吧,真真好起来没边,说傻吧……下人怎么能腹诽主子?
尤其是人家对她好。
她心内受用,对纪居昕院子里的下人也就十分亲切。
“可是少爷有什么吩咐?”
“是呢。”画眉也不坐,看着刘妈妈,轻轻浅浅地笑。
自被指派给纪居昕开始,她的地位有发生了些变化。她不是家生子,被卖进纪家时年纪也有些大,下人里难寻朋友,一边学规矩一边小心交往,终于有几个可以说得上话的,哪知被派来伺候没人看好的,才从庄子上回来的大房庶子,所有说得上的话的姐妹瞬间消失,在这深宅大院里,她孤身无靠。
她家境不佳,从小心气就强,来伺候纪居昕也不敢抱怨,只想能得到重用,借机往上爬。看着看着,她一点点觉得自家少爷不像外面说的那么没用,虽然自己愚笨看不出来,但一颗心渐渐稳了。
刘妈妈与少爷说话时偶尔不避人,偶尔又将人赶出去,她不知道刘妈妈具体跟少爷有什么过往,但刘妈妈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是事实。
少爷要用刘妈妈,她就得把人拢好了。
幸亏一个多月前刘妈妈拽着她打听消息时她没推脱,两个人关系算近,她到这里也还算自在。
画眉长眉舒展,笑的温柔乖巧,“九少爷让我来瞧瞧,妈妈得不得闲。”
刘妈妈从桌上抓了一把干果炒货,塞到画眉手里,嘴边挂着笑,“得闲得闲,姑娘先坐坐,容我去换件衣服。”
“妈妈客气,”画眉将干果炒货放回桌上,坐到桌边椅子上,笑着剥着炒花生,“东西不好拿,我便在这里等着妈妈,也尝尝妈妈的好东西。”
画眉动作时,手里帕子一晃,雪亮的湖绸迎着光线一闪,晶莹夺目。
刘妈妈顿了一下,才道,“那可是好了!姑娘且等我一等!”
刘妈妈说完转进里间换衣服,眼前出现画眉手里方帕的样子,怎么觉得眼熟……
换完了衣服,刘妈妈跟着画眉往纪居昕院子的方向走。
今天初一,画眉穿了套浅鸭蛋青的衫裙,袖口裙摆镶了一指宽的花边,梅红的小袄做成坎肩的样式,掐着小腰,料子颜色虽不如主子们的鲜亮,却也透着年节的喜庆。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正是水嫩的年纪,这么一穿,人不压衣,衣更衬人,显的整个人精神的很。
尤其那方帕子……
刘妈妈看着那方悬在画眉手心的方帕,雪白泛着银光,边缘一点红痕,似雪后红梅,漫不经心的一点缀,素雅中透着鲜活,非常夺人眼球,伴着少女素手丰肌,煞是好看。
画眉见刘妈妈看她的衣服,捂嘴笑了,“妈妈瞧我这身这可好?”
刘妈妈自是大声称赞,“姑娘这么穿着实好看,都闪到我老婆子的眼了。”
“妈妈可不老,”画眉眉眼弯弯,“我就盼着,那日我到了妈妈这样的年纪,比得妈妈一半就满足了!”
“姑娘别自谦,我这样的算什么好,姑娘以后有大造化呢!”
“唉哟——我就承您这一句吉言,希望后头路能走得顺!”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刘妈妈才似有似无的说,“姑娘这张方帕可是好东西。”
“呀你不记得啦?”画眉慢声与她说,“这是少爷赏我的啊。”
“那是少爷回府不久,得了四太太的见面礼,有一个礼物盒子,物件下面压的就是这方帕子。那礼物贵重,这方帕也是好东西。少爷觉得丢了可惜,见我喜欢就赏了我。”
画眉提醒刘妈妈,“那天你来过啊,还问我如何这么开心,是不是得了赏,我说是,后来空时还拿给你看过的。”
刘妈妈面上恍然大悟,“我说我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这回事。”心里却下意识有些疑问,是这样么?
画眉弯着眼睛,“是呢,我瞧着这帕子料子极好,平日里哪件衣服都与它不配,就一直收着,直到年节,少爷赏了我们衣料,我看这套衣服还算搭,就把它拿来用了。”
“嗯用的好。”刘妈妈赞了一遍衣服款式,用料做工,以及搭配帕子的巧思,“也就是姑娘这样的品貌,换了别人可出不来这味道。”
没有哪个女孩不愿意被夸奖,画眉听的小脸通红,见到纪居昕时,还有些害羞,匆匆行了礼站在一边。
刘妈妈行礼说了吉祥话拜了年,纪居昕赏了个荷包,两人寒喧一番,纪居昕才提起此次请刘妈妈过来的原因,“年节家里忙,偏我得了病,不好去麻烦长辈,便仗着素日交情,厚颜请托妈妈,这些天的菜例,有劳妈妈照顾了。”
人生在世,吃穿二字打头,没有人能不在意饭食。深宅大院更不一般,吃的好不好和在家里地位成正比。
纪居昕曾帮过刘妈妈,被嫡母李氏压了好几回都没压下去,如今还受老太太看重,不管哪一样,他每日份例的饭菜,都不会有问题。
这点九少爷自己知道,刘妈妈也心知肚明。
可九少爷仍然在初一天用这种理由把她叫来,显然是有话说。
刘妈妈肃手躬立,配合着纪居昕的话题,“每次一忙起来,厨房那群混的就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九少爷放心,奴婢让奴婢那儿媳好生盯着,务必保证九少爷的饭食!”
“如此便谢谢妈妈了。”纪居昕微笑。
“奴婢不敢。”刘妈妈后退半步,微微躬身。
“说起来我也是不孝,身子不争气,在年关上病了,不好去与长辈请安,我这心里挂念的很。”
纪居昕端坐在椅子上,左手端着茶盅,右手拿着碗盖一下一下撇茶沫,额阔面白,眼亮唇红,便是眸底有些许红润水光,像是没睡好,整个人也是极精神的,哪里有半分病了的模样?
老太太让陈妈妈来了一趟,九少爷就病了,这事做了几十年下人的刘妈妈不可能不清楚,她行了个蹲礼,声音严肃,脸不红气不喘,“九少爷莫担心,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养病养病,病是靠养的。只一个年节见不到长辈也无碍,以后有的是一起过年的机会。你这般自责,反倒更引长辈们担忧。”
“谢妈妈提醒。”
“奴婢当不得。”
……
“可是这样,我终是有些放心不下。”纪居昕抱着茶盏,“大哥逝去不久,今日祭祖,母亲想必伤心了。”
这事纪居昕记的很清楚。
李氏这辈子只得纪居安一个儿子,眼珠子似的看着,明明已经长成,偏偏早逝,李氏哪能不扼腕,这事几乎成了她的心魔。每每初一祭祖,别人拜祖先,她可怜她那安哥儿,没人想没人惦念,身后也没个香火,总要小小闹上一闹,才得消停。
前世他见过几次,而且只要他在,必然会成为被李氏迁怒的人。
刘妈妈略讶异。今日一早大太太就闹了一闹,还是被王妈妈劝着,才没传出去,少爷如何……
她整肃面容,略有哀色,“只可惜大少爷去的早……大太太也是没法,没哪个母亲不想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