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毡毯很厚,他感觉不到卫砺锋的大手或者胳膊怎样抱他,没有肌肤相亲,对他的习惯来说不算大问题;虽然这样依偎着很温暖,可他仍然会觉得别扭啊!
卫砺锋把一个大男人这样抱在怀里,难道不别扭么?
“不要胡思乱想。”卫砺锋拍了拍他的屁股。
纪居昕脸轰的爆红。
卫砺锋力道很轻,又隔着厚厚毡毯,他差点感觉不到,可这种羞耻感惊的他差点喊出声!
“你怎么知道我胡思乱想!我什么都没想!”
“是么……”
“我警告你,不许你拍——不许你再毛手毛脚!我不是小孩子!”
“好啊。”
卫砺锋声音带着笑意,话意非常非常敷衍。
就是与纪居昕说着话,他的速度也没降下来,抱着个大活人在泥泞山路上飞奔,如屡平地。
纪居昕看着树木风景飞速远去,咬牙忍了,怪他自己没本事,落到这种田地,需要人救命,等以后平顺了……这混蛋给他等着!
突然‘嗖’的一声,沉闷的破空声响,纪居昕瞳眸一缩,是羽箭!
“卫——”
卫砺锋一个纵身,利落躲过,拍拍小家伙的屁股,“我知道。”
纪居昕跟着卫砺锋突然拔高,心脏差点吓的跳出来,太突然了!
“有人来了,你乖一点。”卫砺锋单手抱着他,右手掏出怀中短剑,双眸映入寒星月芒,猩红唇角扬起,整个人气势陡变,仿佛一个瞬间,由奔驰草原的骏马,变成苍夜捕食的狼王,嗜血杀意顿起!
纪居昕周身一凛,两只爪子隔着厚厚毡毯紧紧抱住卫砺锋左臂,下巴深深埋在卫砺锋肩窝,尽量整个人固定在卫砺锋身上,不说话不动,呼吸平缓,把一切交给卫砺锋!
如果不是气氛不对,卫砺锋都想侧过头亲小家伙一下,真是太乖了!
‘嗖嗖’又是两枝羽箭,卫砺锋左闪右退避开。
接着羽箭如雨,一下子来了几排!
卫砺锋冷笑,脚尖踩地,几个跳跃,不但躲过了羽箭,还朝着箭来的方向迅速前进,很快到了贼人面前!
来人一共十六个,个个黑衣黑巾,身材健壮,背负弓箭,手提尖刀,气息肃然。
见他来到面前,迅速走位结阵,举刀便砍!
卫砺锋长剑击出,身法腾挪加速,解决左边的威胁,化掉前方的尖刀,挑开右侧的攻击,挡住后面的偷袭!
剑花挽了一个又一个,身形一时半空一时地上,从未在一处停留!
纪居昕紧紧咬着唇,眼前的人物花成一片。这么多人一起攻击,他分辨人影都很艰难,卫砺锋竟能防的滴水不漏!
几个照面,来人看出卫砺锋怀里抱了个人,也看到他对左方防护的紧张程度,很快一人带头,所有攻击集中在左侧,刀刀冲着要害,阴狠至极!
卫砺锋迅速解决掉一个人,有血滴溅在脸上。
伸出舌尖缓缓舔过血痕,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入口,他猩红唇角扬起角度更加诡异,鹰眸黑雾缭绕,戾气凸显!一个纵跃避开前方刀来,他身影腾挪快如鬼影,闪电般跃到第一个冲他左侧攻击的黑影左上方,短剑一划,剑光残影如月华般绚烂!
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只瞪大了眼睛,眸中映出一抹霜华弧光闪过,眼前景物就换了样——他看到了自己的靴子。
纪居昕趴在卫砺锋肩上,雨雾迷蒙,眼前人物陡转,一时刀光剑影,一时血花飞溅,脚步踩踏间泥水扬起,细细雨水落在浅坑,荡出微微涟漪。
双方对打除了兵器相交,并未任何叫阵,耳边听到的,只有刀剑相交的锐响,兵刃入肉的闷声,肉身倒地的沉重。受伤的闷哼,死前的挣扎呼救,统统都没有。
可以想象这场战斗是如何迅速,如何残酷……
眼前血光遍布,如修罗战场,纪居昕觉得缠绵雨丝中都带着刀光杀气,无情地冲刷着大地。
他能看到敌人从各种方面举刀杀来,那毫不留情的森寒杀意让人胆颤,可没有一次……会这么近!
纪居昕瞪大眼睛,眼看着来人越来越近,手中刀刃冲着自己!
他该提醒卫砺锋的。
可是卫砺锋应该知道。
卫砺锋没挡,就是腾不出手。
他应该乖一点,应该相信卫砺锋,可是他不想死……
这一刻纪居昕呼吸都差点忘了,口特别干特别想喝水,心跳特别快!
“卫……”
就在他忍不住开口时,那人停住了。
自己的视线也不在抖,卫砺锋也停住了。
那人明晃晃刀尖就在眼前,纪居昕毫不怀疑只要他头往前靠一寸,那刀就能划破他的鼻尖!
能忍到现在才开口,他也不容易!
他吞了口口水,视线往下——卫砺锋的手背着,微微上扬,手中短剑不偏分毫地插进来人的心脏,血涌如注!
那人身体‘扑通’倒下了,瞪大着眼睛,死不瞑目。
纪居昕牙齿打颤,他从未面对过这等场面,一次都没有。
杀人……
突然毡毯被拉高,眼前一暗,屁股也被拍了下,“乖乖的,别偷看。”
下一瞬,身体再一次迅速拔高!
耳边再次传来刀兵锐响,是卫砺锋又和别人打在一起,只是这次,看不到了……
眼睛看不到东西,耳边听到的都是恐怖声响,纪居昕应该很害怕才是,可是出奇的,他的心慢慢静下来了。
这一方小小天地,这一方卫砺锋替他围出来的小小天地,温暖如春,没有寒雨,没有刀光,与外面残酷俨然两个世界。
他知道自己很安全……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上毡毯再一次被拉开时,纪居昕仰头去看,卫砺锋的脸一如初见,英俊帅气,眼睛里仿佛里藏了千山万水,看着很远,又似很近。
“吓着了?”卫砺锋声音有几分刻意的调侃,大概是真担心他吓着。
纪居昕摇了摇头,“还好。”他看了看四周,有些欣喜,“雨停了!”
“所以你能透透气了。”把毡毯再拉开一点,卫砺锋眼角笑意有几分慵懒随意,“热不热?”
纪居昕闻到了血腥味,可看到这样一张放松随意的脸,紧张情绪顿时消失不见,眉眼弯弯笑了,“有一点。”
小家伙眼睛清澈明亮,仿佛漫天星光都掉在里面,不见慌张失措,一如既往地可爱纯真,卫砺锋心情很好的笑了,直接把毡毯拉下来,让小家伙整个脑袋露在外面,“外面还是有点凉,等天亮了再出来。”
纪居昕点了点头。
卫砺锋整理点毡毯后,再一次抱紧了他。
“我们往哪走?”纪居昕没看地上的尸体,视线一直在卫砺锋身上。
卫砺锋神秘笑笑,没说话,抬手伸出大拇指,放在唇间舔湿,之后手臂平举。
“这是做什么?”纪居昕好奇。
“测风向,”卫砺锋收回手指,脚下再次一点,身体腾空一跃,再次奔走起来,“我们得逆着风走,不然会有狗闻着味追上来……”
纪居昕迷迷糊糊点头,卫砺锋嘴里说的狗,大约也不是一般的狗吧,指的是……敌人?
他依在卫砺锋怀里,手脚温暖,身上没一丁点伤,连点血痕都没溅上来。大约快到五更天,天空明朗澄静,月华暗淡,星芒渐消,东方天边露出一点点青白。
雨露滋润过的树木枝叶舒展,翠绿喜人,连草地都那么可爱。
纪居昕看到了卫砺锋翻飞的衣角,带着微风卷着水滴,潇洒似书中仙人。
风中传来玉簪花的香味。
清冽幽甜。
他想他大概忘不了这一瞬了。
第115章:孤身
如果娘亲活着,如果幼时曾被娘亲抱在怀里轻哄疼爱,是否感觉也如这般?
被关心,被守护,完全不用担心其它,心底安宁平静,天空湛蓝开阔,连风都很温暖……
有发丝落在鼻间,痒痒的。
纪居昕蹭了蹭卫砺锋的肩膀,抱着他胳膊的小手更紧了。
过了很久,纪居昕感觉卫砺锋突然停了下来,“怎么了?”
“运气不太好啊……”卫砺锋借树枝隐藏身形,看向不远处只有两个守卫的山口。
纪居昕也调整角度,小心看过去。那里有两个身材健壮,背负弓箭,腰挎刀剑的黑衣人正在来回巡视。他们慢慢走过彼此,视线注意着四周,虽然一直走动,范围却只有方圆三丈,这是……岗哨?
可是怎么……“才两个人?”会不会太少?
“不只两人,”卫砺锋揉揉小家伙的头发,指点他看左右方向,“东边斜坡,西边深草地。”
纪居昕睁大眼睛仔细看,黎明光线已经很充足,他能看到深深草叶被风吹拂似起波浪时,内里偶尔闪过的光亮,那是兵刃的反光,“那里有人!”
“对。”卫砺锋拍拍小家伙的屁股,“此处易守难攻,我们运气不好,刚好撞到了别人的埋伏——所以乖乖抱紧我,小宝贝儿,我们得找别的出路了。”
“不准叫我小宝贝!”纪居昕暗暗咬牙,心道照这混蛋的流氓作风,不知道有多少‘小宝贝儿’了!
卫砺锋后退几步,再次奔走起来,啧啧两声,“真让人寒心,我这将军可是只有你一个小宝贝儿呢。”
纪居昕差点呸一声,信你才怪!
“你想想看,”卫砺锋温热呼吸喷在耳畔,“我能从哪找到第二个像你这样,胆大又聪明的孩子当手下?当兵的可都是一堆糙爷们。”
纪居昕沉默。
或许他可以朝这个方向努力。只要能摆脱这混蛋。
“你可别学他们……”卫砺锋调侃,“估计你一辈子也学不会。”
这是被瞧不起了?
纪居昕哼了哼,“小宝贝儿这种暧昧词语,将军在别的场合使用更恰当,我认为我们之间应该更正式些,将军是上司,我是属下不是么?”
“别的场合?”卫砺锋慢慢品了下话音,声音变的意味深长,有些暖昧地捏了捏纪居昕的屁股,“原来小宝贝已经成长到这个阶段了……怎么,开过荤了?在床上叫过别人小宝贝儿?让我想想……绿梅?画眉?还是百灵?”
纪居昕脸通红,“你不要乱讲!”
“那就是没有了……有色心没色胆?要不要将军教你?”卫砺锋声音拉的长长,“将军很擅长,会让你很享受嗯——”
最后一个字是卫砺锋的闷哼,因为纪居昕实在受不了,张嘴咬住了他的肩膀。
他用的力气很大,保证武功再高强,只要没有练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一定会感觉到痛!
卫砺锋当然没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但他久经沙场,什么样的伤都受过,这点疼痛对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威胁。确定离开敌人岗哨,周围没有危险源,他笑出了声,“宝贝儿你真可爱。”
纪居昕紧紧咬着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安心,我没叫过别人小宝贝儿,你是唯一一个。”卫砺锋声音无奈又纵容,像是哄心上人。
纪居昕松口,呸呸两声,“我才没有介意这个!”
“好好好,不是你介意,是我主动招的好不好?来乖一点,我们得加速了。”卫砺锋又拍了拍纪居昕的屁股。
纪居昕觉得重生以后,这几个时辰是他尴尬难堪的时候,他却无法反击,只得心内默默咬牙,待到以后有机会,他一定,必须,用力的收拾这混蛋!
这一次卫砺锋改了路线,他没在地上奔走,纵身跃到树梢,踩着树木枝叶行路。
这样更费力气。
纪居昕有些不解,可他不想再说话,这混蛋逗他像是有瘾,总能把他气的不行。
待到太晚出来,卫砺锋不再继续在树梢游走,他跳了下来,再次在地上行进,最后落到一处向阳山顶。
这里除了一些偶尔散落的巨大石块,没有任何遮掩物。
没走出山脉没看到人家,他们停在这里做什么?
纪居昕问了出来。
卫砺锋解开他身上毡毯,摸了摸他的脸,冲他笑了笑,“乖乖的。”
这个笑容很奇怪,有满意,有歉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也有坚定的信任。
好复杂的表情……
纪居昕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下一刻,卫砺锋闭上眼睛,扑通一声倒地,没了声息。
纪居昕:……
这是怎么回事!
他甩开毡毯,蹲到卫砺锋身前,用力推卫砺锋的胳膊,“喂喂——将军……姓卫的!”
卫砺锋一动不动。
纪居昕颤抖着手指,伸到卫砺锋鼻下——还好,人是活的。
接连用了好几种办法,都不能唤醒卫砺锋,他突然想起十六夜里牛二的提醒。
难道这就是危机源头?
牛二知道卫砺锋会在今天晕倒?
这是什么毛病?可以预知的,是不是生病了?能不能治?这状态会维持多久?身上带没带药?
纪居昕忙的团团转,一边着急,一边感叹自己境遇。
他们可还在山头上呢!太阳这么大,目标这么明显,贼人一看就能找到他们好吗!
纪居昕心累无比的时候,他身受重伤的属下周大非常强悍的伤好了一大半。
周大并不像他的主子,受到了卫将军难以言说的照顾,他被牛二粗鲁地扛在肩上,不顾身上伤势,连夜跑出了深山。
雨那么大,贼人那么多,牛二出山不容易,周大也非常正常的起了高烧,命在旦夕。
牛二担心将军,可天气状况并不适合奔走,将军的另一条线的布置已经完备,只要时间足够,山东道卫所驻军就会过来……找到安全民居后,他索性没有动,留下记号,等待将军。
可是四更,五更,天亮了,将军还没回来!
烦人的雨也是持续不断!
民居里的老汉看着床上的周大的发愁,明明是外面那位爷扛回来的,怎的那位爷一点也不担心?人可是快烧死了啊!
周大的药一半是老汉家里存的,一半是牛二随身带的,雨大地偏,他们没法请大夫。
还好他身体一向健壮,烧起烧落折腾三回,回回都像到阎王殿游了一圈,这么艰险仍然挺过来了!
六月十八一早,他烧退了,人也醒了,眼睛睁开神情无比清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家主子呢?”
老汉请来了牛二。
牛二不但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瞪着他,眼神凶狠神色危险,手握成拳头,指头捏的咔吧咔吧响,像看着仇人。
周大浓眉一凛,完全不觉得自己受过伤似的,撑着床沿站起,腹部伤口迸裂,血色沁出,“我主子呢?”
牛二看他这番表情,冷冷哼了一声,“你最好乖乖养伤,别害我完不成我主子交付的任务。”
周大紧紧抿着唇,神情执拗,“我、家、主、子、在、哪、里!”
“谁知道,大概在哪个山头受苦吧。”牛二语气不善。要不是那个柔弱少年,将军也不会困在山里,直到现在……
将军很厉害,令敌人闻风丧胆,可每个月十八,是将军最难过的一天。将军一直没回来,那么现在应该……发病了。这次没有兄弟们在身边,将军要怎么挨过去!
他态度不好,周大也懒的贴冷脸,从桌上找到自己的长剑,拿起来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