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城池 下——萝卜叶子

“医生，这样，我先交钱，能检查的都检查一下，没事的话，我们都没事，有事的话，我也愿意承担部分责任，但确实不是我撞到的，只是忽然间他撞过来……”倒霉的男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事实真相，可这年头哪里还有事实的真相可言？

“好吧，来个全身部位的B超，若有什么事再住院也不迟。”徐冉平静说，十几个人中央领头的渐渐觉得眼前这个小白脸医生比他预想的要强硬和坚持一万倍不止，不禁火大，扬手，用尽全身力量拍了一下徐冉面前的桌子。“放屁！若有什么事再住院不迟？你小子是不是活得太腻了，跟爷玩这套？”说着，卷起袖管到肘部，从臂弯一直到桡关节印满张牙舞爪的青龙图案。

“咚！”沉闷的拍击桌面的声音和喉咙管里发出的嘶吼声音愈发像徐冉证实了一件事：这些人果然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黑-帮。

黑-帮都是些不怕死的家伙，可即使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徐冉还是不想低头，那一刻他脑子里转着一个念头，即使遇到生命受到威胁的境况，他也希望自己能够直着身体，干干净净当个医者，这看着简单的心愿，当遇到事儿的时候，他才知道坚持信念不崩塌是个多么不简单的事啊！

第71章

手上有青龙刺青的男人，横眉冷对着微微低着头没有停顿写着病历的徐冉。

徐冉手指没停，可写字的速度却像蜗牛在爬。

额角渗出微微的冷汗。默默想着他家的院长，如果院长此时就在身边就好了。男人只需轻描淡写几句话，该笼络的，该挖苦的，该捧该逗的，全都能在弹指一挥间不动声色搞定——

那风度自然是极好的。哪里会像自己这般狼狈的四面楚歌。哎，情商啊。差距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和我家那只老狐狸学上那么几成？

但是临时抱佛脚肯定不行。最简单可行的方法，徐冉却断断不肯。

“嘭！！！”是徐冉旁边的木头椅被脚踹飞的声音。

“是不是非要等B超结果？嗯？”青龙刺青的男人挑眉问。

徐冉扬起头，无惧地望着挑衅的男人，沉默一会儿才点点头。

脑子里也没多少神圣的想法，就是觉得医生的职责就是行使医者的治病救人天职，如此简单而已，符合住院标准的，当然可以住院，不符合住院标准的，他也不能违背他的良心罢了。

有刺青的倒是一时之间呆怔住了。

从记事开始遇到他的不断挑衅，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逃避，害怕，逃之夭夭。渐渐的他学会了胡作非为，无法无天，那是因为人的恃强凌弱天性作祟，也是因为他从所有人的畏惧里尝到了越来越多的甜头。

眼前这小白脸是不是吃饱了撑着了？他很疑惑。

“可是我不想按照你的程序走，我只想你按照我想要的程序走，你说怎么办？”

两个人目光正对。

一袭黑衣，一身吓人的刺青，这人冷冽的目光直视徐冉，简直能把徐冉那白皙的脸孔无端戳出几个洞来。

徐冉平平静静的回视。用以凛冽的眸光。一屋子人刹那间都屏住了呼吸。

骨子里好像有无所畏惧的成分存在着。每次遇到纠纷的时候，徐冉也发现自己并不像金博士那样害怕的瑟瑟发抖，语无伦次，相反会越来越冷静，越来越沉着，可能是对死亡缺乏该有的恐惧吗？

“咳咳。”徐冉伸出手指捂住嘴唇微咳。“那好办，换个医院。要不换个医生？如果你找我，什么时候都要遵照我的程序办事，否则，我敬谢不敏。”说完，徐冉丢开手中的钢笔，戏谑地说。

“你妹！”青龙一字一顿道。

见过怕死的，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见过脑残的，没见过这么脑子不清不楚的！

他只想找个窝囊废，开个住院证，只要按照住院程序往医院保单里押上三万元，转过背他轻轻松松把钱取走便成。不然呢，他兄弟白白受的伤呢，总得给个辛劳费吧。这帮兄弟们鞍前马后的，总得给个打发钱吧。

这小白脸长的，唇红齿白的，倒是连好多漂亮女人都比不上呢。“啧啧，要是把这张脸划上几刀的话，是不是为它伤心的人会少很多呢。”冰凉的刀背沿着徐冉的眉弓慢慢滑到徐冉的下巴颏。

徐冉没动。表情淡淡，眼神冷漠。

连刀都上了，眼前这男人还有什么不敢的？不过，若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是他会恐惧的？

“大哥？”之前不断朝徐冉挤眉弄眼，暗送秋波的混混有点看不下去了，“别把事情闹大了，不成的话，咱们撤吧？”说着，不知不觉往喉咙管吞咽了一口口水，淡蓝色的刀锋印着那张明净的脸孔，大哥的手指扳着那小子瘦削的，弧度明晰的下巴，居然有种脆弱的，不堪一折的美，那些个流氓怎么会懂得，暴力美学通常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应运而生的呢。

居然不怕？好吧，青龙大哥的视线渐渐向下，停在徐冉搁在桌角的一只修长的手上。这好看的人手也这么好看，真是人见人妒呢。“好吧。老子好久都没大开杀戒，如果真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也是你逼我的。你不怕是不是，破相也不怕？那么砍了这只手咋样？”

砍手？徐冉真以为对方做不出？不是，看眼前这个人狰狞的，杀气腾腾的摸样，自然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都能做。即使不怕死，他也不愿无缘无故就怎么废了，怎么说一个外科医生没了手也就和废了武功没什么差别，他没有小龙女，当然也不愿意白白成了杨过兄。

可为什么却不肯缩手缩脚？是英雄主义作祟还是真的腰部柔韧度太差？缺乏弯腰的体质？

第72章

一直缩手缩脚在旁边的闯祸男人眼看情势不对，不住的作揖告饶，看见刺青的混混头目要来真的，立马弯腰苦苦哀求着，“别这样，别这样，我给钱就是，要多少钱我给，别动刀子行不行？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说着，还往徐冉手边挡，拼命的想为徐冉挡刀子。虽然徐冉坚持不给受伤的小子开住院证不过是行使他认为的医生职责罢了，不过是徐冉心里的是非曲直在行为能力的一种再现而已，但目睹男人拼了命保护他的行为，徐冉不禁一阵感动。

开始看他一直瑟瑟缩缩着，还以为是个没血性的，没想到不是，徐冉想着，忽然听到背后一阵大喝，“住手！”

青龙刺青的男人手哆嗦了一下，徐冉觉得手背一痛，眼前飞起雪亮的刀影，然后就是溅出去的一串血珠。

徐冉愣了半晌，才明白飞出去的是刺青男人胁迫他用的那把短刀；溅出去的是自己的血；伤口不深，流那么多血的原因只是因为割到了手背静脉！

他伸手去按流血的手，却有两只手更快于他的扑上去。还有凌冽的一双眼瞪着他。那双眼睛的主人恰恰是徐冉最不愿意见到的。

“把这群人带走，不想再见到他们中间的任何人！”一扬手，那人冷冰冰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擦。徐冉想，处理问题也太简单粗暴了吧。倒是大少爷作风得紧。徐冉不想在这种场合下和薛院长面对面坐着，他怕尴尬，也怕对方表扬他，觉得他很帅，那样他会觉得不好意思。

还在百转千回的想着，突然听到一声暴喝，“混蛋！”

混，混蛋？徐冉怔了，直直望着怒火中烧的男人。那人嘴巴一张一合，源源不断的咒骂正从那里面滚出来：

“混球！你读医科，就是为了有一天和流氓硬碰硬是吧？你当外科医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被人剁手跺脚成残废对吧？你父母生你出来就是让你胡乱逞强是吧？你脑子长着就是为了表示那里面的成分都是花岗岩是吧？遇到紧急突发状况不知道求救是吧？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骨子里忒男人是吧？有种啊，徐医生！你真有种。我怎么现在才发现您是这么一个地地道道的二货，怎么现在才发现你太他妈不可救药！”

徐冉被骂傻了，瞠目结舌看着那么铁青着脸不停数落他的男人。

没有人这么刻薄的骂过他。徐冉承认自己很多时候确实是撞南墙不回头的傻瓜，但至少他还没觉得自己无药可救。

“以为自己可以拯救这个世界对吧，大傻逼！其实连自己都救不了，处处身陷囹圄的傻逼，还想帮助谁呢？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吧，清醒清醒头脑吧。拜托，做好你自己吧。还有，徐医生，我问你，你不是胸外的吗，跑骨外干什么？”

跑骨外干什么？不是二线医叫我来的吗？徐冉想解释两句，可来不及辩解，话头就生生被粗暴冷漠的男人截断，“那么喜欢骨外，还呆在心胸外科干什么？连自己位置在哪儿都拎不清的人，还指望你干什么？”

骨外门诊护士磨磨蹭蹭过来，期期艾艾的想帮徐冉止血清创，却被院长大人幽幽的一句话给喝止住，“别动，谁也别动，徐医生不是喜欢流血逞强牺牲吗？就成全他呀。我，我们都得成全他，无论如何得成全他。”

我做错了什么？徐冉无语。这时候院长身后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哥，都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呢，真不像你。”说着，不由分说的将碘伏棉球按住了徐冉血淋淋的手背。

徐冉没防备，一时之间疼得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豁然发现有双戏谑的眼睛就在咫尺。

他骇了一大跳，下意识把脑袋往后别开。

薛佳轩朝他挤了一下眼睛。

“别沮丧，小子，你很帅！”薛佳轩的声音低沉得都快赶上唇语了，虽然徐冉知道这两兄弟一贯如此，这次你唱红脸，我就唱白脸，下次你唱白脸，我就改红脸脸，不管他们表什么态，都不关他任何事，反正他又不关心这两人。可下面一句话，从徐冉耳边掠过，无论如何也是让人呢不易忽略的了的一句，“真的，徐冉，如果这人已经开始在乎，不论如何，抓住他吧。”

第73章

那人是不是在在乎，为什么会忽然间在乎，这些徐冉觉得毫不在乎，也压根觉得不关他的事。可那人彼时站在他面前，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胸前剧烈的一起一伏，脸色极端不虞，让感情上也算历经了不少坎坷的徐冉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忍。

对不起，让你为我费心费神真的对不起。不论你是谁，不论你有没有走进我的世界，都觉得对你抱歉。

因为经历，所以懂得，所以抱歉。这就是徐冉。一直都算不上感情细密的人，正因为感情路上吃过的苦头，自己尝尽这些苦果，忽然间能懂了，也体谅了。

即使那人对他极尽挖苦能事，但徐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起身，捂住自己出血的手背，对那个明显气没撒够，话没喷完的人微微弯弯腰，走人。留下那个人，对着飘着徐冉血液温度的空气，发呆。

是啊，连自己位置都没弄清楚的人，还想走到哪里去？徐冉想着适才那人嘲弄的一句话，嘴角微微上扬成浅浅的弧度。

他不会去懊悔自己做的事，这是徐冉的风格。即使时空倒转，他还会如此这般的行事。有匆匆忙忙脚步在耳畔响起，有人叫他，“医生，这位医生！”

徐冉放慢脚步，那人追过来，递给徐冉一包纸巾，担心的，“行吗，要不要去处理一下伤口？”

徐冉见是招惹了那群混混的中年人，便摇摇头，“不用了。”

“都是我，哎，害了你，太抱歉也太感谢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会承担的，如果对你有什么损失的话，医生……”中年男人感激不尽说道。

最怕这样，徐冉想。打断那人话头，“不是因为你，只是我自己，会这样做而已，跟你无关，我也是一个具备承担自己的成年人，不用你担心，谢谢。”

不需要别人过于的担心，关心，关注，只要身边有院长大人的陪伴，支持，关心，等待和照顾就OK了，这就是徐冉，可没想到一个看着有点猥琐的大叔听了他断然呢拒绝的话之后，却来了这么一段——

“正因为你什么都能承担，所以才让人更加放心不下啊。孩子！叫你孩子有点冒犯了对不起啊！可你这个年纪在我眼里分明是个孩子啊。在我眼里的成年人，有伤口就会治疗，你不会。对别人做了什么就会期待对方说谢谢，你却只会倨傲的说你没做什么，不用人感激。对人的善意得到相应的回报，也不是什么令人害羞的事啊。”

徐冉快晕倒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二个的都连番登场告诫他。

“我……”

“我是金报记者，今天本来是我的任务，暗访敲诈勒索案，没想到，小伙子让我刮目相看啊。虽然，刚才你们院长，是你们院长吧，我过去曾经采访过，有印象的，说的话很大部分都有道理，可是，还是为你那份尊重自己心意，尊重医生原则的心意感动啊。不管怎么样也值得敬佩对不对？虽然今天我要的结果没得到，虽然你打破了我对现代医生原有的印象这一点也让我觉得有些不适应，也觉得挫败，毕竟下一步我是准备瞄准医生的黑暗面。可是，人活着，除了揭露人性的黑暗面，更应该看到人性光明积极的一面不是吗。”

“呃。”徐冉愣住。有谁的口才能好过记者呢。更何况是一个腹黑的，能乔装打扮成猥琐大叔的记者。“我没你说的那么光明积极吧。”

记者同志笑了，伸手塞给徐冉一张名片，“正因为这样，我才会有更多的不忍之心啊。因为这件事而动摇我对某个职业惯有的成见，这也不是身为我一个记者应该做出的事情，但是，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干净，这是我私心的希望。或许哪天我会成为徐医生的粉丝什么的也不一定。”记者大人的视线最终停在了徐冉的胸牌上。

徐冉有点赧然，也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把胸牌反着挂了。血还在流，但基本上已经缓慢到滴答滴答的速度，记者大人的一句话让他也无处藏身起来，“很多人喜欢徐医生吧。被很多人喜欢的徐医生，更应该爱惜自己不对吗。别让人那么心疼却对你毫无办法不是吗？”

说谁呢。薛其正吗？徐冉无奈又无语。今天到底是什么出师不利的日子，怎么会像反转剧一样激烈，突兀，结局不可预期呢。

第74章

徐冉回科室，独自弄手背的伤，有爪子拍他的肩，他回头一瞧，发现是巫启凡。

嘴角微撇，“喂，小子，怎么了？”

“喂，小子，你怎么了？”一模一样的口吻，从小小子的嘴巴说出来，配上叉腰的动作和傲娇的表情，显得特别的搞笑，把个心情本来有些阴郁的徐冉给逗乐了。

“出院了对吧？”徐冉低头，拿绷带缠手，“对不起，可能没时间送你。”

“嗨，师傅，真的不送我？考虑一下，如果你送我的话，我会认真的把你介绍给几个大人物。”小子非常认真的说，边说边皱眉踮着脚认真审视徐冉缠着绷带的手背。

“哦，我要认识那些大人物干什么？又不想升官发财什么的。”徐冉故意问。虽然明明知道以小家伙的阅历和世故，说出来的道理并不比大人疏陋多少，可还是想听听这孩子会怎么说。

“不想升官发财什么的，至少能让人家关注你一下，不定能把你嫁给好人家也不一定啊，师傅，你这人又不会照顾自己，爱惜自己，走仕途的话难了点，医生这职业未免太辛苦了点，倒是找个像样点的靠山这路子适合您。”

“啊。”徐冉全然未曾想到小子为他盘算的出路居然是这个，简直呆住。抓狂ING。心说现在的孩子脑袋瓜里到底都转着什么念头啊，平日里接受的到底都是何种信息来源？他微呲，“小朋友，想什么呢。我像你这个年纪，可没这么设想过自己的未来，我只想着，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