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城池 下——萝卜叶子

余江中亦步亦趋在后头。离医院渐渐远了，才悄悄挨近了小子。眼睛落在徐冉身上。

不是刻意的去追寻对方的一举一动，而是忍不住的，哪怕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将恋恋不舍的目光挪开。

可是，突然间觉得他的徐冉好像和记忆中的徐冉有点变了，陌生了。带着惊慌和讶异的心情，余江中努力在想，到底哪里变了呢？

是啊。他不知道下一步徐冉将怎么裁决他，裁决这段感情，所以内心忐忑不安。除了这层关系，余江中还发现，徐冉变了。

记得第一次见到徐冉的时候，他给他最初最直接的印象是，身体比他这辈子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直，挺，仿佛没什么可以压弯小伙子的脊梁似的。现在，他的冉，还是大长腿，却，没了那个性化太足太足的脊梁骨？

心疼的无法附加。晃晃悠悠上了双层巴士的上层，余江中挨着沉默的徐冉坐下，过了好久才将手放在徐冉的腿上。

纯属试探似的触摸。如果没推开的话，说明对自己的反感还没那么深重。徐冉没有挣扎，任凭余江中亲昵的无声讨好着。

舔了舔嘴唇，带着些许窘迫开口，“徐冉，以前的你无论站在那里，背都绷得特别直。刚才我却发现，你好像没挺，那么直了。”

徐冉听了院长的傻话，讪笑一下。

怎么可以和以前一样？他开口，“给病人看病，不能老绷着腰看吧。得弯着腰，有时候蹲着，有时候单腿跪着。见到同事，老那么直直的，让人家仰着头踮着脚尖看着我，慢慢的会不好意思，无论以前的徐冉有多么自信，对别人不管不顾，多么自大，也终究可以会发现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值得比别人骄傲的。”

他眼睛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的在车窗上画着。嘴角轻翘，“其实你不用说我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原来的那股子劲儿劲儿都有点绷不住了，坚持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来，听着听着，不知觉的勾起余江中满腹的难过，院长一抬手，居然满手掌的都是泪。

“你还说我呢。你还不是，原来无论以怎么样的姿势站起来都呼风唤雨的一个人；原来无论怎么样温文尔雅都让人感觉到力量的一个人，怎么也驼了。是不是没有了应有的位置，不得不卑躬屈膝，时间久了，连带着连身上的气势也变了。”

徐冉望着两鬓隐隐透着一些白的院长。眼睛看着他。从不动声色渐渐的变成濡湿。

余江中从泪眼中看着徐冉。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变。那种变化他控制不了，无能为力。但至少有一点余江中终于明白了，只有穷奇所有抛弃所有以后他才发现，不是为着弥补补偿内疚，原来他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不能失去的这个才是他生命当中最宝贵的。

再苦再累也不会抱怨后悔了，因为他已经彻底明白如果再谨慎点，多思考点，多权衡点，血没那么突然一热的话，他就该永远的，永远的失去徐冉了。

如果那样的话，他余江中也许除了失去一个曾经爱过的男孩子之外，可能什么都好好的。令人尊敬的地位，令人称羡的家庭，幸福美满的生活，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可肉体却在一点点腐烂腐败，每过一分钟就往死神那儿多迈一步。

余江中伸手，端着徐冉的腮。

充满感情的看着他。

真的很喜欢你啊。徐冉。虽然第一眼，你不是我的菜。但是一个人可能真到了我这个地步才能体会到我现在的心情——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

好像从认识你以来一直都在做选择题，都在放弃都在取舍的我终于明白，或许全世界都放弃了我，也没关系，因为我没有放弃你。

最艰难的抉择时，我选择了你，那么我有什么理由可以不坚持我自己？即使你恨我，惩罚我都好，只要我永远不放弃的爱你，还有什么可以隔开你和我？你说呢徐冉？

第86章

“想想，你为我放弃的可真是多。”徐冉眼睛看着前方说。“如果是我，可能做不到。”

因为我是那么一种人，没有太多的野心；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野心；或许为了心中某个执念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可以，但为了某个人而放弃，或者不能。

余江中愣了愣。

他没准备把握目前谈话的走向和节奏，只是想默默陪着徐冉，跟着徐冉，默默一路跟随。

那种胸中的火苗始终没有熄灭，即使在从头来过的城市，即使很多时候精神几近崩溃，即使忍耐的事情几乎超过之前所能想象。

可能，上辈子欠小冉的；也或许，就是命定的缘。他逃不开。

“别小看自己。你已经做的很好。譬如今天，你站在会议厅的讲台，怎么说呢。勇敢说出一切污浊的事情的样子简直酷毙了，帅呆了。”余江中顿了顿，微微踹口气，“我为你骄傲。”

徐冉瞥了余江中一眼，正过头，双手抱着后脑勺微微往后仰，轻轻叹口气，“刚刚站在那个地方的时候，忽然之间充满了踌躇。真的要说出来么？失去的东西还会重回吗？如果再也不能站在无影灯下，我该怎么办呢。可是，我还是说了，但心里很清楚，十年，二十年之后，我可能不复今日的徐冉。”

“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尽管我一直都努力坚持今天的我，可越来越清楚地球每天都在转，而我每天也都在转；今天我站在那里，已经不复昨日的勇敢，明天呢，一定会比今天更怯懦，对吧？”

余江中定定看着平平静静说着话的徐冉侧面。

他的冉鼻梁很直，嘴唇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泛起内心柔软的温柔。

没想到徐冉会这么说。这么说就意味着徐冉正在努力想要来原谅。

真的可以吗？如此宽宏大量？即使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冉不是个小气的人，但也不是那么拿得起放得下的吧。毕竟那都是曾经毁了他一切的作恶者啊。

“如果想骂我，说恨我，不原谅我，没关系，大声说出来，我都能承受的，真的。徐冉。或许这样的话，我心里头还会好受点。当年，发生那个，事故，我保持了沉默，后来，一直再受良心的谴责；那种，滋味，其实，非常不好受。”

徐冉低下头。

“晚上失眠，严重睡不着，总是不停的噩梦，再惊醒；不能上手术台，一上去手就不停的抖，不停的抖，我想，或许自己是遭到诅咒了。你可能不知道，那次手术是我外科医生生涯最后一次完整的手术，之后，我再也没能回到那个地方。”

“真的，对不起。”虽然知道这些话对于徐冉来说半毛钱不值，可是他还是很艰难地说出来。静静的，看徐冉侧面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窝形成一道浅浅的弧形。看着这样一个寂寞的，一个他无法走近的徐冉，余江中觉得自己心房好像有个人在来来回回画刀子，一道一道，疼死了。忍不住的，他拿手掌按住了心脏的位置。微微颦住了眉。

“快到站了。”余江中轻轻提醒陷入沉思的徐冉，见他没反应，忍不住伸手过去，将大而宽厚的巴掌盖在徐冉手背上，紧紧握住不放。

徐冉顺从地站起来，两个人在摇摇晃晃的车道上并排着走，每走一步，余江中都小心翼翼看一眼徐冉，拉紧他的手，一直用自己的怀抱护佑着他。

这时间公车上只有寥寥无几的乘客，都引颈错愕看着两个人分别以呵护和顺从的姿态从他们身旁掠过。

明明是父子的年龄差，却又给人奇特的感觉。也是，父子间的相扶相携，应该做不到此种程度的小心呵护，这分明是心尖上宝贝的细密感觉。

前方一个陡坡，司机一个猝不及防的刹车，徐冉一个没留神的趔趄一下，被亦步亦趋的余江中一把抓住，圈在自己的怀里。

徐冉的脸碰到了余江中的颊。

徐冉那有些黯淡的眼神正对住专注于他的深黑的眼睛。余江中看着他，眼睛里的祈求和哀苦全都直直照进徐冉的眼里。

微微的，叹口气。趁着车行不稳的当口，揽了一下余江中的腰，轻轻拍打了一下他的臀，等余江中望过去的时候，恰巧看见徐冉仰着脸，迷茫向他看着。那一瞬间的徐冉，不骄傲，也不强大，不坚定，也不坚强，不拒人千里之外，也不冰冷，却瞬间直直掉在了余江中的心里。

说一点不介意那是不忠于自己内心的一种表现。但是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该过去了。

人生短暂，与其去恨去怨去报复，去心生隔阂，不如，忘却。不然还想怎么着？死去的人不可能复生，一切都不能重来。

不管怎么样，他是清冷的徐冉。

余江中趁车行不稳时候揽住他的腰，微微的气流俯在徐冉脸上。徐冉眼角的余光扫到院长的脸，内疚的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真这样过一辈子吗？一个人至始至终怀着对一个人的愧疚；一个人至始至终怀着对一个人的恨意。他可不要这样子活。

沉默着，被院长拖着下了车。

“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院长温柔着说。带着讨好的语气。

这时候天尚未太晚。路上还有零星的人行。徐冉终究还是摇摇头，手却挽着了余江中的臂弯。

“我知道，如果当一切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你和我都不能。但是至少我可以，不那么愧疚的面对你，觉得是我拖垮了你；至少你可以，不那么内疚的面对我，老是觉得是你害我成为今天的徐冉？其实，成为今天的我，也没那么糟糕；成为今天的你，至少有我在身边；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老大。你也别想甩我我也别想甩你，我们好好过日子，忘记该忘记的记着该记着的这样好不好？”

他真的长大的有木有？余江中定定看着他的冉。没想到最难过的一关就这么和平的度过简直像梦幻一般。

看着徐冉清亮的眸子，他当然知道那个埋藏在心爱人内心深处的结并未完全解开，但至少，余江中内心终于有了一个把握，那就是，度过了这一次，或许永远的，就再也没有任何阻隔可以将他们分开。

轻轻捧着徐冉的脸，手指轻轻触摸他圆润的耳垂，终于不能控制的低下头，狠狠对着徐冉柔软的唇吻了下去……

第87章

雨后的花朵总是绽放的更加的美丽。

徐冉揉着眼睛，双腿仍然紧紧缠绕在余江中的身上。余江中一直捏着他的脸蛋，介于舍得和不舍得叫醒冉宝贝的中间。

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大宝贝会被惯坏，但，是，为什么有种乐此不疲的快感？

仔细想下去，余江中不免觉得自己卑鄙。是不是内心就有那么种上不了台面的打算：一旦开启纵容模式，最终的预谋是某天让某人离不开自己？

“起床了！”一边骂着自己的存心不良一边无可奈何的给八爪鱼样缠着自己的徐冉试着穿衣。

头发乱蓬蓬的徐冉闭着眼睛享受着男人伏低的伺候。嘴角含笑，死孩子还偏偏不怕死的咬了自己红红的下嘴唇一下。唇更加嫣红了。

“不起床，偏不！”仍然撒娇的哼哼。带着慵懒的性感。徐冉不知道，清晨一起床，一个尚未睁开眼睛的小妖精挂在一个欲求不满男人身上蹭来蹭去的结果是什么。

那一瞬间余江中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欲望的想扑上去，按倒徐冉，可是他却再清楚不过，昨晚徐冉背着他躲在被窝里一直偷偷在哭。即使他获取了原谅但仍然摆脱不了他是罪人这一事实。

想到这里，瞬间熊熊燃烧的激情褪了大半。

只是低头，带着虔诚的心吻着徐冉的脸，软软的唇。

是幻象吗？金黄色的太阳光晕下徐冉那被染成淡金色的发梢和唇边的笑涡？

是幻象吗？这么轻易就开启了平静而幸福模式的节奏？为什么越是幸福心中的不安会越大？

余江中一直恋恋不舍的看着徐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内。

“徐医生，这是今天的手术安排。”护士长递给徐冉一张手术日程表。

徐冉笑，伸手去接。

昨天发生的一切还盘旋在脑中，他对院长会怎么安排他这个人有个某种不确定的怀疑。那人，对自己的意思太明显了，徐冉真想不出如果那人计划败露之后对自己会有何种打算。

这，就是吗？

徐冉不置可否的看着今日的手术日程表。

护士长仰脸看他，一脸的同情和安慰。

“这个，护士长，你确定是我一个人的？”徐冉有点结结巴巴。

两台心脏搭桥手术。一台开胸探查手术。如果他是铁打的汉子倒也可以撑下去，可这种被资本家吞噬所有剩余价值的做法让他很是感觉凄凉。

护士长点点头，轻抚徐冉胳膊一下，带着不忍心的表情离开，只留下徐冉一个人拿着一张印了铅字的纸发呆。

无声的默哀。这个医院他才有了感情，不舍得轻易离开。某个院长，喂，让我对你说什么好呢。

我真的不想向你低头。可是，留给我一点力量抗衡好不好？留给我一点活下来的力气好不好？徐冉烦躁的不行，只有拿手狠狠弄乱自己的头发出气，哎哎哎。

那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家男人一定不会这样，但对于恶魔院长到底想怎么对他徐冉还真是心里没底。

薛其正坐在办公室桌前优雅吃着中餐。

每吃一口都抬眼看下整墙的屏幕。

屏幕上的戴着大口罩的徐冉正凝神贯注的打开患者的胸腔，用手里血迹斑斑的纱布擦着患者的血管。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对着这样的一幅场面保持良好的胃口。

所以，一直站在薛其正身畔冷眼旁观的薛佳轩终于开口了，“哥，你觉得，这么恶心你也……你这样正常吗？”

薛其正冷冽笑了笑，“正常，为什么不正常？我是唯物主义者又不是唯心主义者。不过是开膛破肚而已，而且对方是我的患者，为什么要感觉恶心？”

能把一个特别不正常的事情说的特别冠冕堂皇言之有理，这就是薛其正。

薛佳轩用不可救药的眼神狠狠瞟了薛其正一眼，摇摇头，“这个也姑且不说，我就想知道你究竟想对徐冉有什么打算？”

问也是白问。不用问也知道。光凭他哥看人家徐冉那种扒皮拆骨简直要把人家吃到肚子里的眼神他都觉得恐怖，想吐。

薛佳轩知道每个人生来都和别人不同。他这个哥，更加奇葩。从小到大从不缺少任何事物，金钱权利美人佳肴，甚至他这个做弟的也从未发现他哥对这个世上的任何事有过什么特别强烈的欲望。总是那么淡淡的，冷血的一个人。也是，给一个饱了的人就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结果只是浪费。可是，眼前的哥眼底那饥饿的血红一片的眼神，会，究竟会驱使他这样的一个男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

想着，薛佳轩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第88章

徐冉头低得不能再低。肩膀有点不堪重负的垂着。

“徐冉，怎么样，你行不行？能不能撑？”手术室护士长过来，在徐冉背上揉了一把，关心且担心地说。

虽然和年轻的徐医生交情算不上深，可是老天，看见这大孩子累趴了摸样谁见了能不心疼啊？

徐冉摇摇头，有点吃力的伸手在自己小腿边捶了捶，勉强说了声，“没事，还好，别担心。”

“再忍忍，再忍忍钟教授就从美国回来了，钟教授回来，说什么都不会让院长如此对待你的，啊？”

“嗯。”徐冉嘴角不由弯出了一道劣弧。“知道。放心吧护士长。”很乖巧的回答。虽然他知道无论是谁也无法阻挡那男人变态的节奏。

至少，他想让自己等等，忍忍，让自己变强。如果不是薛某所赐，徐冉还不知道过去在SH，即使过的再苦，原来有了某人的庇护还不是那么糟糕。

“真的？”护士长还是有点不放心的看着徐冉的脸。徐冉回望她，坐姿还是累瘫了的一幅懒洋洋，但脸上仍然是明朗的笑，说明，说明他徐冉还真没有她和医院所有人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