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颗钻石颜色和净度都非常好,但是还需要再次切割。”秦墨池拿出自己切割的钻石与托盘上的几颗钻石放在一起比较给她看,“我们工作室的切割是很出名的。呐,这颗钻石的净度其实不如你手里的粉钻,但是它看上去要比粉钻更亮,火彩也更漂亮。”
准新娘点点头,心里有些不舍,但也知道工艺的重要性,否则她也不会大费周章的跑来定制了。
“放心吧,不会小很多的。”秦墨池安慰她,“要对我们的技术有信心。”
准新娘点点头,衣袖卷起,露出戴在手腕上的一串珊瑚手串。秦墨池无意间瞥见,竟觉得眼珠突兀的一热,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似的。
秦墨池微微眯眼,指了指那东西,“你信佛?”
准新娘晃了晃手腕,“这是家里人去法光寺求来的,特意请法明大师开了光。”
秦墨池默默记住了“法光寺”和“法明大师”这两个关键词。
“您觉得这珊瑚怎么样?”准新娘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的手腕,以为他职业病犯了,便解下手串递给他,“您给看看,是天然的么?”
秦墨池接过手串,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凡与皮肤接触的地方都有一种轻微的灼热,让他有种想要把它扔出去的冲|动。难道佛家的东西真有法力,可以克制自己身上的……呃,妖力?
“是天然材质,”秦墨池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手里的浅粉色的珊瑚上,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说:“没有经过染色,颗粒均匀,是不错的东西。”
准新娘脸上绽开笑容,“谢谢秦先生。”
秦墨池摆摆手,“那什么……法明大师很有名吗?”
准新娘用力点头,“都说他是得道高僧,你可不知道,但凡他讲经,法光寺里那个人挤人哟,我跟着我妈妈去过两次,能挤到大殿门口都要看运气的。不过他平时不常出来的,毕竟人家大师也要修行的。”
秦墨池若有所思,“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该挑个时间过去受一受佛法的熏陶。”
准新娘又热心地给他介绍法光寺的情况。她和未婚夫虽然是不信这个,但家里人却是相信的,因此她懂得不少。
秦墨池一开始只是随口问问,听她说了之后对那位高僧倒真的有了几分兴趣。夏知飞也说他身上有妖气,要找高人看看——这位法明大师听起来就很像他说的那种高人。
秦墨池安排了一下手里的工作,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去了法光寺。
就像那天走进夏家书房一样,秦墨池一只脚迈进山门,第二只脚都还没抬起来,满院子正在啄食的鸟雀就“哗”的一下齐齐飞起,然后惊慌失措的在半空中撞来撞去,片刻的功夫,逃得干干净净。
秦墨池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心想难道又感应到自己身上的……妖气了?!真有那么明显?所有带毛的都能发现?
好神奇。
秦墨池有些纳闷了,它们都是怎么发现的呢?闻出来的?妖气……到底是个什么味儿呢?秦墨池飞快地瞥了一眼周围,小心翼翼地举起胳膊闻了闻。衣物上残留的轻浅的洗涤剂的味道、烟味儿、清爽的男士淡香水味儿。
没什么特别的啊。秦墨池不放心地换了一条胳膊闻闻,手刚举起来就看见两个年轻的僧人脚步飞快地赶了过来。
秦墨池吓了一跳,人……人也闻出来了?!
年轻的僧人双手合十,低声唱了句佛号,“这位施主,我师傅请你去禅院一叙。”
秦墨池迟疑了一下,他隐隐觉得这位僧人口中的“师傅”是能闻到他身上的妖味儿的。这让他有点儿不大安心,高人不会像电视里的法师那样,拿个钵把他收了吧?
“尊师是?”
年轻僧人微微颌首,“小僧的师父法号法明。”
秦墨池心头一跳,果然。
“果然是高僧。”秦墨池假模假式的学着僧人的样子双手合十拜了拜,“既如此,两位师傅前面带路吧。”
两位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他绕过主殿,沿着竹林间的幽静小路去了殿后的小禅院。陈旧的木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发出“吱呀”一声响,枯树下,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
秦墨池的心也莫名的一静。
第9章:佛珠
两个僧人朝着那树下的僧人行了一礼,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秦墨池迟疑了一下,慢慢走了进去。不知为什么,秦墨池每走近一步,就觉得心头莫名的威压又重了一分,终于无奈地停在了距离他四五米远的地方。
“大师。”
法明没有回头,淡淡说道:“来佛前的人,都是心有所求。不知施主想求什么?”
秦墨池想了想,“求解惑。”
法明回过身,露出一张极年轻的面孔,眉眼淡然,一双眼睛在秦墨池身上微微凝住,随即像发现了什么似的,露出一抹恍然的神色,“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缘法。施主幼时,可曾身患重疾?”
他一开口说话,秦墨池就条件反射地站直身体,挺直后背,仿佛时光倒流,又一次见到了中学时代严厉的语文老师,回答时也不知不觉用起了敬语,“回大师的话,我年幼时并没生过重病,不过……我天生眼盲,八岁时……”秦墨池忽然停住,隐隐觉得自己身上这股妖气似乎跟小时候的毛病有着某种关系。
法明微微颌首,“八岁时发生何事?如何痊愈的?”
秦墨池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仿佛一直在刻意忽略某些东西,“八岁时,我养母病逝,把我托付给了邻居……让他们送我回家的。”
法明轻声问道:“回家时眼睛能看见吗?”
秦墨池摇摇头,正因为看不见,所以当时夏家人说的话他才记得格外清楚,夏正河的呵斥、夏弘的推诿、刘晓婉委屈的哭声、夏安的冷嘲热讽以及夏智和林唐愤怒的指责……
“此之甘饴,彼之砒霜,”法明淡淡说道:“你怎知你得不到的那些便是好的?”
秦墨池微怔,随即恍然。以夏弘刘晓婉的为人,就算当时把他认了回去,日后真能全心全意的对待他吗?他对旁人的态度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想想,这牛角尖钻的实在没啥必要。
“谢大师指点,”秦墨池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道谢。
法明年纪看着不大,看人时眼里却带着一股暮气,仿佛七老八十的老人家看着膝下不懂事的孩子,“有些事,视而不见未必就是好办法。”
秦墨池想说自己并未视而不见,但张了张口又觉得他心头最想要得到的答案其实一直藏在他的心里,他只是不敢去证实罢了。
“请问大师,”秦墨池喉头微微有些发干,“我如今该怎么做?”麻烦一大堆,连妖怪都能看见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万事随缘。”法明微微一笑,将手中佛珠递了过来,“这是我师父留下的一百零八颗菩提珠,施主随身带着,可辟妖祟。”
秦墨池接过他递来的佛珠,菩提珠不知经过多少年的摩挲,颗颗莹润如玉,仿佛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力量,让秦墨池不安的心跳慢慢沉静下来。
“谢大师。”
法明看着他十分珍爱的将佛珠绕在手腕上,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了一些,“贫僧再嘱咐施主一句,你生来魂魄不全,若有人要借着辟邪的由头拿你做法事,万万不可应承。”
秦墨池一脑门子问号,完全不懂什么叫做生来魂魄不全。但法明的意思他还是听懂了,见他一副“言尽于此,莫要追问不休”的表情,便识趣地行了礼,客客气气的从小禅院里退了出来。
秦墨池站在院门外,看看手腕上的佛珠,心里觉得这一趟来的还是有收获的,只是凭白的又多了许多的疑惑。他能感觉到法明还有什么事瞒着他没说,高人们做事就这一点让人格外不爽,他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你。这让秦墨池在感激敬畏的同时,又生出一种高中生看大学课本时微妙的憋屈感。
秦墨池轻轻叹了口气,心想算了,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呢?佛家讲究的是随缘,看似平常的一件事也有机缘在里面,那些他想不明白的答案,或许就是机缘还没到吧。
秦墨池到前殿敬了香,捐了香油钱,晕头晕脑地出了法光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走。直到这会儿他仍有一种不大确定的感觉,虽然早在听说自己身上有妖气的时候,他就觉得三观毁了,但是亲眼看见活的高人,他还是觉得……又毁了一次。
秦墨池回想起之前女顾客的珊瑚手串留在他皮肤上的灼热感,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身上有妖气,所以会“正邪冲撞”的缘故。但法明大师的佛珠却并没有给他什么不舒服的感觉,而且他发现有佛珠在身上,寺庙里的鸟雀们和山墙下躺着晒太阳的猫咪们确实不会再惊慌失措地躲着他了。
至于法明大师看出来却没有对他明说的事情,秦墨池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知道,他能猜到他这些变化其实都与他年幼时的眼盲有关,或者这就是佛家所说的舍与得吧,他的大半辈子都不用在漆黑一团里度过,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这样一想,秦墨池这些日子以来压在心头的压力顿时轻了许多,心情一轻松,难得的就有了随便逛逛的兴致。
这一带是临海市近郊比较有名的景点,秦墨池上中学的时候学校也曾经组织上这里来春游,不过都是走景区的正门上山下山,不会带着孩子们进寺庙。所以这一条专门去法光寺上香的路线秦墨池还是头一回来。山脚下新近辟出了一个停车场,对面就是出售香烛或旅游纪念品的各式店铺,也有几家快餐店和书店。再往前走,还有一家门脸挺气派的古玩店。秦墨池扫了一眼橱窗里木架上摆着的各式佛像,正想着要不要进去逛逛,就隔着玻璃窗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
最先吸引了秦墨池视线的,是这男人身上一件宽宽大大的浅灰色棉布衬衫。看它的颜色款式,应该只是很普通的东西,但是穿在这男人的身上却有种引人注目的洒脱随意。或者是这男人身材长得太好,肩宽腿长,天生的衣服架子,所以能把几十块钱的地摊货也穿出T台秀场的味道来。
男人正低着头整理货架,似乎意识到自己正被人偷看,很是敏锐的回过身。两人一对视,不由得都楞了一下。秦墨池抬头看看牌匾上的“一品堂”三个字,心想原来在这里还有一家分店,这古玩店的生意似乎做的还挺大。
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快步走了出来,冲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墨池笑着说:“当然是拜佛呀。”
男人飞快地扫了一眼他手腕上的佛珠,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你信?”
秦墨池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知道。”
男人莞尔,“进来坐坐吧,我给你泡杯茶。”
秦墨池这半天光顾着想心事了,确实有些口渴,也就没再拒绝。进了店发现货架上的东西多是佛家用品,不由得十分好奇,“这些都是真的?”
男人笑着说:“有真有假,端看各人眼力,哦,当然还有机缘。”
秦墨池心里暗暗念了一句女干商,又问他,“你懂这些?”
男人看了他一眼,眼里微微带着笑意,“我只能看出年代远近,至于来历什么的……知道的不多。”
秦墨池随口夸他,“这已经很厉害了。”
男人又笑了。
秦墨池发现他很爱笑,笑起来的样子带着一种让人心动的孩子气,好像眼睛里满满盛着的温暖明亮的笑意,顺着他微微挑起的嘴角,晕染了整张面孔。让旁边的人看了,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开心起来。或者还是因为他长得帅吧,秦墨池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心想长得好的人总是要比旁人更惹人注意一些,无论是男是女。
秦墨池接过他递来的茶杯,随口问道:“你们店里只卖古董吗?你们老板做不做珠宝首饰方面的生意?”
“做啊,”男人很自然的帮他拉开椅子,“‘一品堂’的总店在南江街,虽然不是专门买卖古董首饰,但有时候也会弄到一些好东西。怎么,你对这个感兴趣?”
秦墨池抿了一口热茶,点点头说:“我有个工作室,是做珠宝首饰的定制。”
男人露出恍然的神色,“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吧,我们老板手里可能还压着一些好东西呢。有机会我帮你问问。”
秦墨池顿时高兴了,“好啊,现在可以吗?”
男人看了看店里挂着的钟表,脸上略带歉意,“我还有一个小时交接班,要不……”
秦墨池爽快地说:“没事,我等你。”
男人看着他,笑着点点头,“好。”
秦墨池今天出门很早,坐在“一品堂”的大厅里喝了一杯茶也不过十点多,大概还不到客流量的高峰时段,进来店里的客人并不多,男人大部分时间都在整理货架。秦墨池站在一边看了会儿热闹,开始没话找话,“大哥怎么称呼?”
“我姓李,”男人走过来给秦墨池的杯子里续了点儿热茶,“李野渡——我师父当年在一个没人的渡口捡到我,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秦墨池本来想夸一句好有意境的名字,听了后半句话,又觉得这人身世有些可怜,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野渡看他神色就知道他想什么,了然地笑笑,“师傅待我很好,没吃过什么苦。”
秦墨池越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了一霎,才想起来介绍自己,“我姓秦,秦墨池。”
李野渡喃喃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声音低软,倒像是把这两个字放在舌尖上细细品味似的,又问他,“谁给你取的名字?”
“是我养母,”秦墨池的眼神黯了黯,“她已经不在了。”他养母姓秦,墨池两个字也是她取的,似乎是她曾经生活过的一个地方。秦墨池却觉得这两个字更像是一个人的名字,或者是“莫迟”也不一定。
“对不起。”李野渡歉意地看着他。
秦墨池摇摇头,“这没什么。”对他而言,比养母过世更加令人伤感的事情,就是他从未亲眼看一看她的样子。
“无需伤感。这世间的很多事,远比你想象的更加神奇。”
李野渡眼中别有深意,他好像要告诉秦墨池什么,却又不肯明说。秦墨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不过他还是乐意把他的话当成是一种关心。他看得出李野渡要比他年龄大一些,四、五岁,或者再大一些,他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是属于被岁月淬炼过的人才会有的阅历通达。
“你弟弟,有消息了吗?”秦墨池想起初次见面时的情形,有些担心地问道:“需要帮忙吗?”他有一次跟陶莉说起这件事,陶莉说她认识几个志愿者,专门从事这方面的法律援助工作。需要的话,她可以帮忙牵个线。
李野渡点点头,唇边笑容加深,“有下落了,不过还没见。只知道他现在生活的很好。”
秦墨池也不由得替他高兴,“他知道你在找他吗?”
李野渡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秦墨池脑补了一下千里迢迢寻亲的哥哥远远看着弟弟过着幸福生活,然后一个人黯然离去的戏码,顿时同情心爆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