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这坐一会儿,周木头,你藏好东西,再来找我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周木头本来担忧得很却不知如何是好,见赵晗把对策都搬到眼前了,自然一口答应了,嘱咐他在茶铺好好休息,又替他叫了碗茶水,便带着行李匆匆离去。
偷偷抬眼睨着,待见周木头走远,赵晗便立刻恢复了常态,直起腰看向隔壁桌上那柄刀。这香囊是周木头极为重要的东西,也是因为自己而遗失,所以说什么他也要为周木头取回来。
第十九章
自打那一群官兵进来之后,茶铺中便十分拥挤,基本座无虚席,赵晗环视了一遍茶铺中的茶客,左瞅瞅右看看,最终,看见茶铺角落坐着两个妇人。
赵晗暗暗一思忖,立刻便有了主意。
他不动声色的走近了一些,细听两个妇人说话,方才远看便看见两人虽然说着话,脸上表情却是阴阳怪气的,推测这二人应当是有罅隙,这一偷听,果不期然。
这两个女人共侍一夫,年长的是正室,年轻些的是侧室,正逢男人准备南下置货,两人上赶着讨好夫君,上京郊天青寺求符,不料,正好撞上了。
真正是冤家路窄,这不,正互相冷嘲热讽着呢。
赵晗挠了挠后脑勺,见柜台旁摆着上茶的托盘,趁左右小二都忙得很没人察觉,赶紧取了一壶茶,急急忙忙跑到那俩妇人的桌前,乐呵呵道:“夫人,来,添些茶水。”
似乎觉得家丑不外扬,方才你一句我一句的两个妇人消停了些,不约而同的扭头不看对方。
这俩不吵了,这可叫赵晗为难了,一面倒茶一面思忖,忽然道:“哟,夫人,您这面相,由字脸,圆杏眼,可是难得旺夫之相啊。”
“小姑娘好甜的嘴。”
赵晗见她还不上钩,笑嘻嘻加了一句:“夫人命中多子多福,想来定是夫妻和睦,令人艳羡啊。”
那年长夫人听完,终于回过了头来,得意道:“那是自然,进门四载,已有一对子女……不像有些人。”
这话里有话,让年轻的妇人立刻怒气冲冲的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赵晗忙装假不知,解释一番加了把柴火:“夫人的意思是,就是有些人她没这福气相,进门好几年,也生不出来……”
“闭嘴。”侧室恼羞成怒,呵斥完赵晗,便转向了正室夫人,“这也值当吹嘘的?猪猡还会下崽呢。”
正室丝毫不为所动,笑道:“在理,生儿育女本就是平常,可就有的人只懂搔首弄姿,光打鸣不下蛋。莫不是牝鸡司晨?”
侧室恨得牙痒痒,突然话头一变:“对了,姐姐才是生产,怎也不多休息几日,尽往外头跑,哦,忘了姐姐是草台班子出身,身子可是硬朗着呢。”
被当众揭了低微出身,正室脸上的笑立刻挂不住了,横眉竖眼道:“你不也就是个城西磨豆腐的吗?”
“磨豆腐怎么啦?那说出去也是正经人家的黄花闺女……!”
“谁不正经啦?你别在那血口喷人!”
待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了起来,赵晗早已丢下茶壶逃到一旁去了。
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吵得越来越凶到最后拿起茶碗就摔,茶铺小二赶紧上去拉劝,俩女人打架这番好戏,自然惹来了不少好事的人指指点点的围看。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赵晗蹑手蹑脚走到那官兵头领的桌边,躲在桌下鬼鬼祟祟的探上来一只手,挨着桌边摸索了几下,顺着刀鞘往上,终于摸到了一个软软香包,三两下将它解了下来。
赵晗躲在桌下,打开手中紧握的鹅黄色香囊一看,果真就是周木头那个!欣喜伴随着紧张,他的心都几乎要跳出胸膛了,尽管香囊顺利的到手,他却也不敢在这里多待,将东西藏进怀里便趁乱跑出了茶铺。
不料前脚刚迈出茶铺,便与另一队人马的领头撞了个满怀,赵晗踉跄了几步险些跌一屁股墩,定睛一看却是愣了。
“怡……怡英?”
“……”领兵的青年也始料未及,后退几步刚站稳脚跟,听得这熟悉的一声唤忙不迭的抬眼,霎时下巴都快摔在了地上,眉梢涌上一阵狂喜之情:“殿下?”
方才茶铺里歇脚的士兵们闻声回头,几人已然察觉香囊失窃,又听得东宫赞善大夫房怡英那一声殿下,心一横便持刀杀了过来,幸而房怡英所领部下眼疾手快出剑挡格。说时迟那时快,赵晗只觉得耳边凉飕飕一阵风,“当啷”一声巨响之下,乱军长刀拦腰而断,一截刀尖飞出,击破了茶铺一角的竹木柱子。
茶铺那稻草爿编上的屋顶一角轰然倒下,霎时两军便乱战成了一团。
周家念离开官道往僻静处走,终于在一棵显眼的松树边找到了绝佳的藏物之地,这棵松树极为粗壮,少说也该有五六十年,而旁边皆是高矮不一的灌木,藏起东西来十分方便。取下背上藤笈放在一旁,他取出长剑与弓藏在灌木之中,又起身折了一些枝叶,将枝叶疏松的地方遮盖上。
就在放下手中最后一根树枝之时,周家念忽然心中一凛,失去了听力在关外多年的独自生活给了他精准到可怕的直觉,他猛回过头,凝神洞察着看似空无一人的周围。
荒草丛生的附近没有半个人影,唯有风带动灌木轻轻摇曳,可身为一个剑客,怎能看不透这看似平静的身周暗藏着怎样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
手中无剑令他没有任何安全感,于是他后退了两步,手伸向身后灌木,去探寻方才藏在灌木中的剑。可他向身后的手腕,却被一股巨力半道截下,不等他反应过来,不知何时藏匿在身后的人已将他手腕反剪在背后,顺势压在了地上。
“师兄……还是大意了啊。”林修一面笑,一面喘着气用全身的气力将人压制,并将他另一手也一同剪到背后,“这一路,可真是让师弟好找。”
被偷袭的周家念被死死按在地上,已完全失了优势,脸紧贴在地上,他咬牙切齿却不出一声自取其辱。
林修俯身贴近他的侧脸低语:“师兄,听一句劝。省省气力跟师弟走,对您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
“你既已偷袭得手,还何必多费口舌。”
林修表情沉了一沉,却终于是没反驳,从怀里掏出绳索来便将周家念的双腕死死捆上。还待要捆住他双腿,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林修脸色一变,捂住师兄的嘴便将他带进了灌木中隐蔽了身形。
“反了,真是反了……连我房怡英的部下都敢安插人手。太子殿下,今晚看我审他个水落石出,明早定给您个答复。”
“行了行了,本宫又没怀疑你……先帮本宫找人那,快。”
“是。”
周家念挣了挣背后束缚的手腕无果,只得静观其变,越过灌木疏影,只见浩浩荡荡一队官兵打扮的人翻身下马,在附近搜寻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官兵匆匆跑来。
“太子殿下,在松树边找到了这个……”
“啊,就是这个……!这剑,是他的!……还有这弓……再找!他一定就在附近!”
少年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格外清亮,林修不动声色侧头向身后看去,只见那太子殿下已褪去女子的易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心急如焚的跑上前了几步环顾四周。要不是知道要找的人耳朵失聪,恐怕早已喊着他的名字自己找开了。
房怡英只能在旁宽慰道:“殿下莫急,属下这就加派人手,定能将人找到。连庆王和我的部下都混进了乱党,此地唯恐也不安全,殿下还是先回宫……”
“不找到他本宫哪里也不去!”
“……是。”
周家念耳不能闻,使劲回头也只隐约看见领头的似乎有几个华服青年,但在各种枝叶干扰之下看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只因他不知官兵是敌是友,也不敢贸然出声引人过来。
林修固然身手了得,也没法带着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见官兵搜得近了,只能带着制住的人往远处慢慢退去,退到一棵粗大的松木边,见周家念也不曾出声,便将他按在一旁,又是屏息凝神回头去看官兵的动向。
这下真是有如天助,周家念低着头显得异常安静,双腕却已悄无声息的带动着麻绳在粗糙的树干上缓慢的摩擦起来。
赵晗手里捏着那鹅黄色的香囊,在松树边绕着找了一圈,只找到周木头的剑和藤笈,心里就愈发着急起来。就这样把行李留下,周木头一定是出事了,他怪自己太过大意,明知离京越近越是危险重重,竟还让身受重伤的周木头单独去往僻静之处。
正焦急如焚之时,便听得纷乱马蹄声自北而来,又一队人马匆匆而至,为首的男人年近不惑,面容毅重,一身宝蓝丝缎,不是别人,正是位高权重的庆王。
房怡英本还担心着人手不足,生怕太子受袭,见庆王带了人马来,当即松了口气:“太好了,殿下,王爷来了。”
赵晗提醒之下回头,果真见到庆王翻身下马,也是略微安心了一些,忙迎上前去:“庆王叔。”
“殿下。七叔来迟,让您受苦了……!”
“本宫无妨。但是……”赵晗连连摇头,两人还未说上几句话,忽然听得树丛中一阵骚乱,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二人身影交错,正徒手打得不可开交。
赵晗一眼就辨识出了一路同行的周木头,顿时大喜过望:“……周……周木头!”
见太子一面喊着一面就往那处跑,刀剑无眼,要是受了点伤房怡英哪儿担待的起,忙将他拉了住,望着树丛中那人影,却有些迟疑:“殿下,您找的便是那人……?”
赵晗被死死拉着,都快急死了:“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帮忙啊!!”
可是向来对他唯命是从的房怡英却一动没有动,赵晗有些不解,心底冒出些不好的预感,却没能及时抓住,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庆王低沉的呵斥声:“将周犯拿下!”
第二十章
……
周犯?
赵晗发愣之时,官兵已得庆王命令一拥而上,将互博的二人分开之后,数十人却是弃退开一旁的林修不顾,齐力将寡不敌众的周木头压倒在地。
“放肆!还不放开他!”
见周木头被人按在地上五花大绑,赵晗哪里能忍,立刻火冒三丈的冲上前去,却没迈出去几步,便被房怡英死死的拉住了手臂,回头只见这至交好友一脸隐忍,对他微微摇了摇头试图劝阻。
庆王表情阴沉的背手上前了几步,竟对立在一旁的林修道:“林掌门,受累了。”
庆王这虽是句客气话却语气冰冷,林修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最后看了一眼受伏的师兄,便愤然转身离去。
庆王这才是转身回到赵晗身边:“这周犯挟持殿下,罪行滔天,让殿下受惊了,您先回宫梳洗,这里交给七叔。”
这套话漏洞百出,硬是黑白颠倒,善恶不分,庆王却说得笃定。
赵晗不是傻子,没有天真到去反驳如此显而易见的谎言,他安静下来,看向身后的怡英以征求意见,便看见对方小幅的点着头,示意他避让。
怡英这幅样子,定是有话要说,赵晗带着满腹狐疑,视线渐渐看向周木头,此时正对上周木头趴在地上抬眼望了过来,那异常明亮的眸子中光点微微抖动,似是在要求赵晗兑现自己的诺言。距离数十丈四目相对,这一眼简直看得他心疼。
“也罢。”赵晗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他无法再看着周木头,连忙收回视线,稳住了声线,吞了口唾沫,思虑周详后道,“那便劳累王叔了。”
庆王一怔,似乎没有料到太子殿下会如此迅速的从善如流,脸上仍带着一丝怀疑:“殿下客气了。”
“本宫累了,先回宫休息。明天一早,本宫要亲自审这周犯。”
丢下这话,赵晗也不等庆王回复,便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
房怡英带着随从赶紧跟上前去保护,当一行人经过那受伏剑客跟前,房怡英偷瞄了一眼,便瞧见那人震惊之下已一动不动了,只死死盯着远去的太子,眼瞳蒙着厚厚一层失望,沉得仿佛深潭死水,宛若心如死灰。
太子一路沉默无言,直直入宫,梳洗过后,觐见了父皇和病榻上的太后之后,便回到了东宫寝殿,屏退了下人,独留下一路跟随的房怡英一人。
直至除了两人之外附近已空无一人,赵晗才回过身来直面着这从小到大的好友,一字一顿问道:“怡英,本宫能相信你吗?”
房怡英立刻捋摆跪了下来,义正言辞:“殿下怎说得出这样的话,怡英一向对殿下忠心耿耿,愿为殿下出生入死!”
赵晗霎时红了眼眶,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他擦了擦眼角,虽没有哭,却连鼻尖都漾着微红:“对不起,怡英。只是……只是想到……连庆王叔……都……都。”露出脆弱的模样不过一瞬,赵晗抽了抽鼻子,将房怡英带到书案前坐下便问:“快告诉本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子此番被劫,应当是三皇子所为。庆王已查出三皇子亲信李长和与境外势力来往密切,他们里外勾结,想将殿下献给吐蕃王。一来吐蕃王有皇子为质,而三皇子也觊觎太子之位已久,定是打算趁虚……”
赵晗早已把这些利害关系猜得八九不离十,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这些还用你说?本宫是问周木头的事。”
房怡英这下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思虑了片刻,才是开口:“……太子殿下……您也是错怪王爷了,这阵子,王爷为了找您回来,可没少费力气。”
“……”
“……只是这周犯……”小心翼翼抬眼一看,却被太子狠狠的白了一眼,房怡英忙改口道,“不,我是说周,周大侠……王爷命咱们搜查的时候,收到的消息,一直都是那人闯玉门关,挟持了您。”
难道是一场误会?赵晗困惑的眯起眼来,却旋即便否定了这念头:“不,即便是有这样的误会,见到本宫的反应,还能察觉不出来那是假的吗?”
房怡英也不傻,从看见太子殿下的反应时便已揣测庆王此举其中有私心,于是道:“怡英以为,这可能是周犯……不,周大侠,和王爷有什么私怨。”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晗忽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的看向了房怡英,直看得对方一哆嗦。
“原来如此……”赵晗喃喃自语一句,突然猛拍一记书案站了起来,在旁边一面踱步,一面语无伦次,“十年之前,父皇继位……要对付周木头的人失了势,自顾不暇,才令他逃出生天。”停止踱步,赵晗突然立定直直望着房怡英,笃定道,“……十年前,对,十年前……太子党失势……庆王叔……也是当年的太子党。……庆王世子……夭亡的庆王世子……!本宫明白了……!”
房怡英一根眉毛高一根眉毛低听得云里雾里,又被整得一惊一乍,苦着张秀气的脸道:“太子殿下,您在说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