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情脉脉的一句话被这凶巴巴的一堵,赵晗气的脸都青了,立刻嚷嚷道:“我这不是才说个开头吗!”
“赵是皇姓。”
“……”终于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周家念阴沉的脸色和缓了一些,眼中若有所思。
“我随父皇出行狩猎时被女干人所掳,现在他们要运我去匈奴做人质,我想,大概是这样吧。”
“……”听到这里,又想到雁门关守将已通敌,周家念心里的疑问便都解释的通了。人质在关外逃脱,倘若消息走漏通敌卖国可是灭族之罪,于是那些人干脆起了杀心,便也难怪关外布告会有这少年的死犯通缉了——总归就是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非关外那群流民都是些想破头往关内挤的,压根没人去留意那些通缉告示,恐怕他们二人这来雁门关的一路也不会如此太平。
“那么……你是皇子。”
“是太子。”如今在剑客面前承认身份,赵晗已完全不觉得有任何担忧了,反而还有些抱着期待的看对方的反应。
“这样。”周家念回应了这一句,便不再多问,再度专注的看向了前方的路。
在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反应,赵晗虽然有些失落,但也并不气馁,一边悄悄看着周家念的侧脸,一边小声问道:“那,我可以叫你……家念吗?”
可看他认真的看着前路赶着马车,也不像是要搭理自己,赵晗感到有些自讨没趣,又晃荡着双脚在马车外坐了一会儿,嘟哝了一声“木头。”就无趣的进了马车。
第六章
赵晗小睡了片刻又转醒,他从马车里探出个头来,看看天色就要入夜,也许是为了躲避耳目,周家念这一路只挑荒芜人家的路走,四周一片竹林,全然不似有人迹。
“马上就要入夜了,我们总得找个地方落脚吧。”
“……”
“你有没有在听啊!”
赵晗被几番无视,气的够呛,可任他暴跳如雷,周家念就是不予理会。他干脆理了理衣裳从马车里爬出来,与周家念并排坐下,在他坐下之后,那雷打不动的周家念才侧头看了他一眼。
赵晗立刻还了他一个白眼。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绕开大城镇,在小村落落脚添些补给。今夜是到不了了,你回去休息吧。”
赵晗觉得自己真是中了这人的邪了,一肚子的火在听见他的声音后就全部烟消云散。只是这一路跋涉,对方的休息的时间绝对要比自己少,如今若要他彻夜赶路,明日又怎么吃得消。
可惜自己四体不勤,从来没学过赶马车这种活,不然与他轮替着赶路也是比现在这样好很多。
正在发愁之际,赵晗余光中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的视线下意识的追去,竟惊喜的发现不远处,一家客栈正当当的立在竹林中。他立刻指着远处高兴的摇了摇周家念的手臂:“快,看,有家客栈。”
周家念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却有些疑惑:“这荒无人烟之地,为何独有一间客栈。”
“你这就不懂了吧。”赵晗扭头望着他笑笑,扬眉道,“这叫天子乃天命所授,本宫想要,这里自然就有了。”
周家念还要说些什么,赵晗又摇着他的手臂道:“快点吧,有什么过去看看再说也不迟。”他只好调转马头,缓缓绕过竹间,朝那家客栈走去。
两人刚进门,小二便殷勤的迎了上来:“哟,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一进那家客栈,倒让周家念有些出乎意料,客栈里虽然只有两个店小二和一个掌柜,却是打扫的一尘不染,桌椅也是摆放的整洁有致,全然不似一家深山的客栈。赵晗见周家念没有说什么,猜想他也放下心来了,便有些得意的用手臂捅了捅他。
两人向掌柜要了一间房,小二便热情的招呼他们上了楼,赵晗在久违的床上滚了滚,虽没有宫中那般松软,却也算是舒适,感动的他眼泪都快下来了。
周家念则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赵晗滚了滚,又觉得肚子饿了,便从床上爬下来,风风火火的下楼叫东西吃去了。
在掌柜那儿点了几个小菜,吩咐他们做好了送上楼来,赵晗便又跑回了房间。一打开门,便见到周家念仍在桌边坐着走神,抬头见到赵晗,便随手收起了什么入袖。
这一举动让赵晗莫名的在意,他凑近了几步,目光始终离不开那袖口,难掩好奇的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周家念拂袖站起来,转身便离开了桌边的赵晗,背对着他到打满水的铜盆边掬水擦了把脸。
“你明明藏了什么嘛。”赵晗在桌边坐下,撑着下巴不满的嘟哝,却没得到任何回应了。
小二不消多久便送来了饭菜,用完晚饭,赵晗就擦了擦手脚洗了漱,脱掉了外衣滚到了床上。他撑着头侧躺着,看着周家念慢悠悠洗漱的模样,心里竟开始遐想翩翩。
周家念也从容的解开了直裾外衣,将衣裳挂在一旁,也不顾赵晗饶有深意的眼神,便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
“诶~好冷哦”
“……”
得不到回应,赵晗便直接伸手去摇晃他的身体:“家念~周家念~周木头。”他的执着终于将对方摇的受不了,无奈的转过了身来。
“何事?”
“被子好薄,我有点冷。”
“你想再要一床被子吗?”
不是,木头。赵晗把不该说的话咽下肚子,又凑近了一些:“像之前那样,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赵晗只是想开开他的玩笑,却不料沉默几秒之后,对方当真伸出了左手,将他揽在了怀里,这倒轮到他窘迫不已,毫无防备的红起脸来。
在温热的环绕下,身周都十分舒服,却大概是因为方才小睡过一会儿,赵晗没有多少困意。天还没有全黑,他借着微弱的光看看枕边周家念近距离那闭着眼的脸,越看越觉得欢喜,便不安分在床下摸了摸,找出周家念的另一只手来。
周家念的右手,一眼就能看出是个使剑的手,掌心有薄薄的茧子,手指纤长,指节却分明,而且手的主人将这手保护的极好,一道小疤痕都见不到。看了半天,赵晗一抬头,便见到周家念也睁着眼,带着困惑的神色看着自己。
当与那双颜色偏淡的双瞳四目相对,赵晗的脑子一瞬间空了,他用双手握紧了对方的手,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当即便做了件让他每次想起都羞得无地自容的事。
他扬起头,对着那张木讷的脸吻了上去,并且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时,加深了这个吻。
当牙关被闯入,舌头触到了侵入的柔软时,周家念才震惊的回过神来,抽手猛的将身前的人推向了床里侧的墙壁。
“哎哟!”赵晗的小身板哪里受得住他这一推撞,后背撞的生疼,当即便痛呼一声。
“你在做什么!”周家念满脸的震惊,用衣袖猛力擦了擦嘴,把嘴唇擦的红透透的。
赵晗揉揉后背,做出无辜的表情来:“亲你。”
“……!!”周家念的脸这才过迟的红了起来,他似乎气不打一出来,试图说什么,但找不到合适的词,于是脸又憋红了几分。
赵晗见他脸红透透的,嘴红透透的,要不是为自己的性命担心,真想再扑上去亲一下。
“难道……你……”看着对方过于激烈的反应,赵晗忍着笑,半天才说出口,“你不会是没有经验吧。”
周家念瞪大了眼,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怎么说也是近三十岁的人,又在关外那些鱼龙混杂之地生活了这么久,自然能听懂对方说的意思,让他震惊的是,他居然会沦落到被一个小他一半岁数的少年就这种问题而嘲笑。
赵晗当然猜得出他的想法,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别看我这点大,我可是连妻室都有了。”皇家的香火向来都是极重要的,赵晗又是三代单传,因此十四岁便有了太子妃,对于床笫之事也极早便有过启蒙。
想到这里,赵晗一拍手,灵机一动道:“不如我来教教你吧。”
“滚开!”
——
一场闹剧虽然让赵晗占了点口头便宜,却也失去了方才那搂搂抱抱的快活。他苦着脸,看着背对着自己侧卧的周家念,手指戳来戳去,对方却再也不肯转过身来了。
“唉——”骚扰了半天没有反应,赵晗终于叹了口气放弃了,但或许是下午再马车里睡太久,如今他怎么辗转反侧也是睡不着。
大约失眠了两个多时辰,赵晗突然坐了起来。
他忽然想到个事。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去看看方才周木头鬼鬼祟祟藏着的东西是什么。
扭头看看那挂在不远处的衣衫,赵晗低声试探:“木头?你睡了吗?”
听着身侧的呼吸轻微而平稳,全然不似有任何反应,赵晗喜滋滋的挪动身体,轻轻的将被子掀开,蹑手蹑脚的越过对方的身体。他为了尽量把动作放轻缓,光这爬下床的功夫就将近一盏茶,下床后无意间见周木头闭着眼睡得沉,睫毛一如少女一样纤长,又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了几眼。
其实光看长相,周木头一点也不木讷,这五官端正的,别说是塞外,就是京城中的才子名士,也未必及他模样。赵晗看得心猿意马,好一会儿才想起正事,蹑手蹑脚的朝椸枷而去。
周家念藏东西可真是藏不深,赵晗随手抖落抖落,翻找了一下,就在衣袖中找到了一块软软的东西,闻了闻,还带一丝淡香。好奇之下他又往边上挪了几步,就着照入窗的稀薄月光看清楚了手中的东西。
一个香囊。
那香囊似乎已有些年头,鹅黄色的绒布就同那一件汉服一样洗的发白,连味道都已经淡得让人难以察觉了。
“……”赵晗起初感到有些匪夷所思,像周木头这样的人,居然会带着一个香囊,但随即而来的胡思乱想,便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这香囊虽然旧了,但仍看得出手工精巧,看起来就出自个巧手少女之手,而随身带了这么多年,周家念对这香囊的重视也可见一斑,这其中怎么想,都似乎该有些什么猫腻。
本来是喜滋滋的来找东西,此刻心情却变得莫名低落,赵晗沮丧的回到椸枷边,正要将香囊放回原处,突然听见门外的走廊有轻轻的脚步声。
若是心里没鬼,谁会这么蹑手蹑脚的走路?赵晗顿时警觉了起来,僵直在原地不敢乱动,压低声音喊道:“周家念,周家念。”而床上的人还没任何反应,门就立刻吱呀一声打了开,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先探了进来,几个黑衣人各自拿着武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赵晗一见那匕首,便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了。所幸他站在门背后的暗处,没有被立刻发觉,见没人发现自己,他立刻安静的蹲了下来。
进门后几个人关上了门,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拿着匕首,放轻脚步缓缓朝床而去。
不好了,周木头睡的太死,这下可不好了。赵晗脑子里一片混乱,眼看那几人就要靠近床头,他情急之下便顾不了许多,扯着嗓子就是一声大喊:“啊啊啊啊啊——杀人啦!!!”
突然而然的一声大喊让几人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人立刻顺着声音把赵晗拎了出来,他一手堵上了大喊大叫的嘴,一手的匕首便是直直的朝赵晗的脖子抹去。
赵晗吓得心都停跳了,但匕首终是没有如预期般的落下,另个黑衣人眼疾手快的把刀子截住,然后指了指床,低声道:“杀了大的。小的,卖了。”
闻言赵晗也不由顺着往床边看去,却差点没气死过去,他那一声大喊如此歇斯底里,把自己都赔进去了,居然还没能把周木头叫醒。
他是睡的有多死?!这逆天又凶残的能力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被捂着嘴压制着举动,眼看着剩下两人又拿着刀子重新朝周家念走去,赵晗心里着急的要命,但无论怎么用手,用脚发出声响,床上的剑客就是俨然不动。
眼看着两人已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床边,千钧一发之际,赵晗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猛得一蹬腿,悬挂着衣物的椸枷便轰然倒下,“咚”一声撞在布满雕花纹路的床头,震得床都晃了晃。
见床上沉睡的男子眉头一紧,黑衣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一刀捅了下去,却被一道力稳稳的截了下来,再看那男子方才还紧闭的双眼,此时早已清明的睁了开。
发出动静后赵晗立刻被反扭着手臂压制在了地上,虽然看不到情形,但听见床侧传来搏斗的动静,便稍微松了口气。
那两个黑衣人哪里是周家念的对手,随着几声痛呼,三下五除二的就被轻易的放倒。“你这臭小子!”压制着赵晗的黑衣人见形势不对,骂了一句便冲出房间,从那二层楼的回廊一跃而下。但他还没有跑到门口,便身子一震,背上插着一把匕首仆倒在地。
赵晗挣扎着爬起来,走出房门,见那追出去的周木头站在回廊边,惊醒之下又与这三人殊死搏斗,让他一贯平静的背影也看上去喘了起来。
“这,这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果然就不应该信这种荒郊野林……”赵晗正抱怨着,忽然见到周木头转过身来,他看着自己,费解的皱着眉头,像是要弄懂什么。
像是混沌的脑子终于开了窍,时间刹那间变慢,回忆中无数的片段一下子涌到赵晗的眼前,他的声音渐渐的轻了,最后竟说不出话来。
与他每一次的交谈,他每一次的回应,每一次的不回应,明明弃自己而去却又折回来,这一切的一切,都直指一个早就该发现的事。
“……”
周家念见他发愣,更加的困惑了:“怎么了?”
“你……”赵晗震惊的神情溢于言表,结舌半晌,才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天呐……你听不见……”
第七章
“你……”赵晗震惊的神情溢于言表,结舌半晌,才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天呐……你听不见……”
话音刚落,对方立刻局促的转移了视线,更间接的证明了赵晗的猜测。
原来如此!
周木头听不见任何声音,仅靠读唇语与人交流,所以他要盯着别人才能看懂他在说什么。这就是为什么,当他背着自己的时候,问他的话都如石沉大海,从来没有什么回应。所以他头也不回的丢下了自己,却又在发觉之后折回寻找。
赵晗百感交集,他不由上前了几步,将剑客的手握了住。在对方习惯性转过脸来阅读时,轻轻的问道:“发生过什么?你的耳朵。”
先天失聪之人,大多也语不成句,而周木头能练就这一身武艺,又掌握了唇语,赵晗猜测这失聪之症应当并非先天的。
周家念却并不习惯被人如此看着,他凝眉抽开了手,没有回答,却道:“太子殿下,冒昧的问您一件事。”
还是头一回被他称呼太子殿下,如此疏离的感觉让赵晗感到有些不适应,却还是允道:“……你问。”
“如若将太子平安送到京城……能否免去草民流放之刑。”
为什么你想要回关内?是不是关内也有个人在等你,是不是你与她有十年之约。
赵晗的心纠结成一团,许久才答道:“我答应你。”
就像他曾说的,人无信而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