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曲直和他背后一直关注此事的荣辛来说,这是一个好的结局,但在离开赵宅的时候,曲直的心情仍然沉甸甸的。他觉得自己有些理解赵青了,那个孤独的女孩子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接受了天青草的友谊和它诡异的身份,在这死气沉沉的深宅大院里,在地球另一端远离故乡的人海沙漠里,两个孤单的灵魂如何依偎着相互取暖。
而此刻,她们都死了,冷漠的家人们却彼此交换着猜疑的视线,认为这个引狼入室的小辈分明是自己作死,丝毫不值得他们同情。
曲直一直认为自己铁石心肠,但此时此刻,他回想起阵法中心那个沉睡的安静的女孩子,心里竟有种莫名的难过。
曲直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拿出手机给荣辛打电话,“我已经拿到了赵家放弃继续治疗的签字。你的申请我会向上面打报告。”
荣辛的气息微微有些急促,“谢谢。”
“不用谢,这没什么可谢的。在报告批复下来的这段时间,你去说服小豹子吧,我猜他还完全不知道你的那些龌龊的心思。”
荣辛短促的笑了一下,似乎有些紧张。
曲直转过身,看着身后的赵宅气派的旧式的院墙,和转角处挑起的飞檐,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如果赵青还有意识,只怕她也不愿意再回到这个地方吧。可惜的是,天青草一死,赵青的魂魄也就散了。
“好好做一场法事,让她安心投胎去吧。”曲直叹了口气,对着电话郑重许诺,“告诉她,这案子‘特事科’会追查到底,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秦墨池接到荣辛的电话时,整个人都傻了。虽然之前荣辛跟他说过要给阿骊的魂魄找一个寄体,但他没想到事情能这么快。
“我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荣辛在电话里恳切地说:“虽然我认识她很长时间,但你是她的亲人,是她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同意。”
秦墨池心乱如麻。如果能让阿骊活过来当然好,但前提条件是这样做真的能够成功,并且还不会有副作用。
“你还有时间考虑,”荣辛说:“我向‘特事科’提交了申请,曲直答应我替我上报,通过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作为直系亲属的赵家已经放弃了对赵青的治疗,如果荣辛的申请不能批准,这具身体在离开阵法之后,很快就会死去。
“我要想想。”秦墨池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工作室的方向,可惜清宁还有好几天才能出来,它是阿骊的师兄,法术方面懂得也多,秦墨池迫切想要听听它的意见。
“好吧。”荣辛暗暗叹气,但这样的结果在他打电话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倒也没有特别失望,“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赵青呢?”秦墨池问他,“还在码头仓库里?”
“是的。”荣辛说:“阵法目前还在正常运转,她留在那里是最理想的。”要离开阵法,就只能通过医疗手段维持她的生命体征,而他们一旦这样做了,赵家必然会知道。到时候只怕又要起纷争。
“阵法还能坚持多久?”
荣辛迟疑了一下,“五天,或者七天。”
秦墨池停顿了一下,“这个阵法,你会吗?”
荣辛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我不会,但是我能勉强加持一下,多维持几天。”
秦墨池点点头,也不再隐瞒自己的意思,“我师伯还没出关,我想听听它的意见。”
荣辛想到那只叽叽喳喳的鸟,顿时头疼,“好吧。需要多久?”
“下周一吧。”
荣辛勉强点头,“我尽力吧。”他很想说等你那不靠谱的师伯拿主意,还不如自己做决定呢。但这对秦墨池来说毕竟是一件大事,需要听听长辈的意见也是可以理解的。荣辛这样一想,又觉得多等几天也不是不能忍受的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秦墨池的声音里透出不安,“这种……这种手术,或者说法术,怎么保证它的安全性?”
荣辛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不能保证,或许阿骊的魂魄会跟这具身体不契合,或许会有一些类似于排异的反应……最糟糕的是,赵青身体里还有一些残存意识,会本|能的跟阿骊抢夺身体的控制权,互相吞噬。”
秦墨池的心揪紧了一下,“会有危险吗?”
“我不能肯定。”荣辛叹了口气,“赵青跟天青草的魂魄已经在一定程度上相互融合,残存的意识里或许也留有一些精怪的力量……阿骊的妖力都已经给了你,魂魄的力量很弱……”
秦墨池想起识海中那个沉睡的虚影,眼睛酸涩了一下,“我能把力量还回去吗?”
这一次,荣辛沉默的时间更长,“我不确定。你可以试试,打坐的时候有意识的让真元冲刷阿骊的魂魄。你们俩一脉而生,力量应该也是彼此相融的。”
“好,我会试试。”秦墨池被清宁逼着炼化了阿骊的妖力之后,就很少会掐着口诀打坐了。他一个接受正规学校教育的年轻人,人生观世界观早已成型,骨子里并没有那种想要得道成仙,长生不老的追求。不过现在,他愿意为了法术的成功率去试试自己以前没有用心做过的事。
荣辛很郑重地说:“那就……拜托了。”
电话挂断之后,秦墨池心塞了很长时间。阿骊明明是他的老妈,荣辛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跟他说的哪门子拜托啊,明晃晃的险恶用心简直令人发指!难道这货想把自己老娘变活,就是为了有机会给他当后爸吗?!
秦墨池捂着小心脏爬到工作间门口等着小师伯出关。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凶残的小师伯出来了也不一定猴得住。人家可是黄金眼镜蛇,爬到树上吃个把小胖鸟,那就是散步外加吃一顿宵夜的事儿,真惹急眼了,小师伯能不能够人家塞牙缝……
秦墨池表示,还真不好说。
清宁出关之后,一听说荣辛这个名字,果然立刻就炸了毛。
“怎么是它?!”清宁在桌子上跳来跳去,气愤得不行,脖子上的毛毛统统立了起来,“它以前就总是欺负我,拿尾巴尖儿拍我,有一次还把我叼进嘴里,要不是阿骊死命地揍它,我都要被它吞下去了!”
秦墨池,“……”
真是好大的仇恨。
清宁气咻咻的发泄一通,终于平静一些了,“它说这事儿有没有把握?”
秦墨池迟疑了一下,“风险肯定是有的。”他把之前荣辛说过的风险又叙述了一遍,忐忑地看着它,“会有危险吗?”
清宁在餐桌上来回溜达,一副举棋不定的小样子。
客房的门半敞着,有真气隐隐流动,是李野渡在打坐。这一刻,秦墨池清晰的意识到了他和李野渡之间的不同。对他而言,修炼像另一个世界里的事,而对李野渡来说,这是从小到大,刻印在他骨子里的最终极的追求。
“我娘的妖力能还给她吗?”秦墨池轻声问道:“我本来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妖力,他是不是就可以重新过上以前那种上班下班的普通人类的生活?闲暇无事坐在家里上网玩游戏,周末去超市采购,偶尔看看电影,回夏家陪着夏智和林唐一起吃顿饭,或者陪着他们去看望夏正河,顺便看看几个叔叔婶婶斗智斗勇……那才是他所熟悉的生活。
清宁摇摇头,“都已经吸收了,怎么还?”
秦墨池垂头不语。
清宁叹了口气说:“我早该知道姓荣的那小子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他能一直追到临海来。唉,这小子从小就有一股轴劲儿,除了阿骊,谁的话也不听。”
“荣辛说他们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秦墨池觉得这句话里透出一种很诡异的暗喻,荣辛的修为至少也超过白素贞了,在如此漫长的年月里,他真的只惦念着阿骊,无论是妖身还是人身,都不离不弃?
秦墨池很难想象那么漫长的岁月,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在他的身边的熟人当中,戚明两个月失恋三次,陶莉被家里人逼着频繁地去相亲,杨科结了婚很快又离了……
荣辛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清宁仔细想了一会儿,想不出荣辛和阿骊算不算青梅竹马,便摇摇头说:“荣辛可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妖怪。他老家远着呢……反正很远就是了,它是作为贡品被使臣带进长安城的,后来逃了出来,一直逃进山里,就认识了阿骊。那时候阿骊灵智初开,见它奄奄一息的,心中可怜它,就把它带回了山门……咳,说这些老黄历做什么。”
还挺曲折。
秦墨池叹了口气,“我还是很难原谅他,他差点儿弄死我呢。”
清宁安慰地拍拍他的胳膊,“那货眼睛里只有阿骊,我都已经习惯了。”
第52章:皇帝的新衣
秦墨池被曲直一个电话叫去开会的时候,心神还有些恍惚。果然有事儿指望别人帮忙拿主意是不靠谱的,小师伯出关并没有促使他做出什么决定,反而因为它那些零零碎碎的话,秦墨池心里更加犹豫起来。
他相信荣辛是一门心思盼着阿骊活过来的,但恰恰是他太过殷切的心情,让秦墨池觉得很不踏实。恋爱中的人都智商为负,这一条规律在妖族当中似乎也同样适用。荣辛表现的太不顾一切了,甚至有点儿疯狂,看上去不够理智。这种状态让秦墨池觉得,要全然相信他是很不靠谱的。
但这样的问题,要怎样决定才算理智呢?秦墨池自己也不知道。这几天他脑子里全是这事儿,一会儿想着阿骊活过来,他们母子团聚如何如何美满,还可以让阿骊揍荣辛一顿给他报仇;一会儿又想着万一法术失败,阿骊的最后一丝魂魄也像天青草似的逸散,从此之后可就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秦墨池顶着乌黑的眼圈长长叹气。
正在发言的曲直咳嗽了一声,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秦墨池识趣的把跑远了的思绪拽回来。
“情况目前来说就是这样,”曲直放下手里的资料,表情稍稍有些沉重,“从赵家提供的资料来看,当初与道门中人交往过密的那位赵家先祖确实是知情的,而那把被抢走的斧头,不出差错的话,很有可能就是道家七宫之一的开阳斧。”
开阳斧……
秦墨池忽然回过味儿来,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老天爷,他在说开阳斧,道家七宫、上古神兵……
他回忆起电闪雷鸣之间那把霸气外露的金色大斧,再看看掌心里时隐时现的天玑弩,心里有种做梦似的恍惚。传说里,这七件兵器已经沉睡了上千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它们在这个时代陆续醒来?是封印的能量慢慢耗尽?还是在这个时代,在这一片地界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在召唤着它们?
开阳斧、天玑弩,再加上被人从终南山偷走的天枢弓,七件兵器已经有三件现世,不管秦墨池愿意不愿意,他都已经被卷了进去。而且那夜偷开阳斧的那人已经认出了他掌中的天玑弩,只怕等他养好精神,就会回来取他的命了。
秦墨池又一次不识趣的打断了领导的讲话,“我有重要情况要单独跟你汇报!”
曲直见他哭丧着脸,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也不好批评他,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等,然后对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说:“先是终南山司马家的天枢弓,现在是临海赵家的开阳斧,这两件案子作案手法颇有些相似之处,我会向上面打报告,要求跟陕西‘特事科’分部的同志们合作,争取早日破案。”
接下来江树摇又汇报了一下寻找嫌疑人那坤的情况,那坤手下的产业“一品堂”目前还在正常营业,业务往来均由手下的几个掌柜负责,据他们说,最近几天那坤并没有跟他们联系过,工作方面的事情都是事先交代好的——似乎那坤早有离开的打算。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找人不好找,要找修士就更难。虽然“特事科”有自己的渠道发布追缉令,但修士随意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闭关,一晃便是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特事科”里的工作人员以凡人居多,有几人能活到那时候等着抓人?再者修士改换容貌也十分容易,越是法力高深的修士,越是不容易被人认出真身。故而在城市里犯了案子的修士或妖修,最常见的下场就是逃走。
这一逃,通常便是不了了之了——只要别再回来。
曲直面对这样的情况也颇觉头疼,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吩咐余晴去整理那坤的资料,准备写报告申请他的追缉令。
秦墨池听到这里,心里隐隐有些替李野渡难过,因为那坤成了嫌疑人,他现在暂时不能再接触“特事科”的工作了,整天就留在星海大厦秦墨池的工作室里帮忙打杂,虽然他的反应还算平静,但秦墨池还是能感觉到他并不开心。
曲直安排好工作,把人都打发走了,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泡了两杯茶,递给秦墨池一杯,随口问道:“你刚说有情况要反映?”
秦墨池神识外放,在办公室周围布下一个结界,确定没人偷听他们谈话,这才愁眉苦脸地说:“曲哥,事情大条了,天玑弩在我手里。”
曲直嘴里的茶水咕咚咽了下去,差点儿把自己烫死,“啥?!”
秦墨池摊开手,将真元注入天玑弩中。
曲直看不见他手里拿着什么,但空气中突然间出现的巨大的能量波动他不可能感觉不到,脸色顿时变了,“你怎么知道这是天玑弩?”话说这东西怎么才能现出原形来让人看看?就这么明晃晃的对着他的手指头说话,感觉好像是皇帝的新衣裳……
这该不会是一个考验智商的脑筋急转弯吧?!
秦墨池老老实实地交代情况,“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天晚上在赵宅,那个拿走开阳斧的人被我射了一箭,天玑弩这个名字……是他说的。”他把当时的情况详细描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自己担忧,“如果天枢弓也是他偷的,那他现在有了开阳斧,下一个会不会是天玑弩?”
曲直木然地看着他,整个人还处在震惊当中。如果真是天玑弩……那可是上古神兵,怎么跟打折的大白菜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
曲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停停,“你先说说你怎么弄来这东西的?”
秦墨池说:“八道岭的猞猁姑娘刚进城的时候,带来几样古董要出手。天玑弩那时候还是个小发簪的模样,古董店里的师父不认识是什么材料,不肯收。我觉得猞猁姑娘也挺缺钱的,再加上东西也挺新奇,就花了三千块钱,自己留下了。”
曲直扶额,这是什么样的狗屎运啊……
“后来我有了妖力……”秦墨池隐晦的提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他知道曲直心里都清楚,要不也不会那么痛快把他招进来,“无意间试着往里注入一些真元,然后簪子就跟个折叠玩具似的,一点一点打开了……”
曲直心里总算平衡一点儿了。好吧,就算运气好拿到这东西,没有秦墨池老妈那近千年的妖力,只怕也玩不转。
这个世界,总归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心态平衡的曲队长和颜悦色的安慰自己担惊受怕的下属,“天玑弩我会想办法求证,暂时也会替你保密。不过猞猁姑娘那边,我要派人调查一下,看看它是从哪儿弄来的。偷走开阳斧的人那天受伤不轻,再次出手之前肯定会先把自己的伤养好,所以短时间内你还是安全的。但也不排除他有其他帮手,所以你最近不要到处跑,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