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安瑞,家里的人都喜欢叫我瑞瑞。”安瑞稍稍弯下腰,双手撑在自己的腿上,歪着头望着安哲,天真烂漫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豆丁还是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安瑞,一语不发。
“不可以告诉我吗?”安瑞睁着大眼睛望着小豆丁,泪花包在眼睛里转啊转啊的,看起来可怜极了,“还是说,你真的讨厌我了?”
小豆丁的眼睛动了动,但是紧接着,他就默默地垂下了眼去。就在安瑞等的已经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突然,那头传来一个略显喑哑的稚嫩嗓音。
“……哲。”
那声音有些低,有些抖,像是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一样,带了点粗糙的音。
“哲?哲么?”安瑞眼里快速地划过了什么,紧接着他就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成可爱的月牙形,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像是一把小扇子。他伸出手,白皙的手在灯光下有着淡淡的光晕,“小哲,欢迎你成为我们安家的新成员。”
安哲又是沉默了许久,才一点一点放开了自己紧攥住的衣角,然后,轻轻、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握住安瑞的掌心。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但那瘦的只剩骨头的小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在安哲看不到的地方,安瑞看着那个全身微微颤抖,耳尖透露出薄红的孩子,突然玩味地勾了勾唇角:或许,这辈子他还来得及做一些事。
比如说……在身边养一条狗,这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吃过晚饭,时间还早得很。安瑞拉着安哲坐到沙发上,伸手扯了扯他身上过于肥大的旧棉袄,然后皱着小眉头问正收拾餐桌的佣人:“爸爸带小哲回来的时候,有记得帮他买衣服吗?”
女佣停住了手下的活儿,有些为难地看着安瑞道:“安先生应该是准备买的,但是周小姐那边出了事儿,他又离开得匆忙,所以这就……”
安瑞望着女佣,有些生气地道:“周姨就算生病,那不也是之后的事情吗?爸爸难道就不能在路上顺便给小哲买点东西?”
安哲抬头看着安瑞气鼓鼓的样子,沉默着偷偷地拉了拉安瑞的手,然后低低地道:“我……不用。”他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的唇,艰难地解释,“没关系的。”
安瑞瞪了他一眼,却小心地用手包住他有些冰凉的小手:“爸爸也太过分了。明明是他把你带回来的,却一点责任也不负。”
“我……”
“啊,对了!”安瑞突然把安哲拉起来,“小哲,你跟我上来!”
“什、什么?”安哲不明所以,却还是跟在安瑞身后一路小跑着上了楼。
“唔,应该是放在这边了,我记得……等等,啊,找到了。”安瑞在自己的衣柜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拿出几件明显比他身上小了几号的衣服放在安哲身上比了比,然后笑嘻嘻地道,“没有新衣服,就拿我以前的衣服先凑合一下好了。来,小哲先去洗个澡,待会儿我们过来试衣服!”说着,就要把安哲往外面的浴室里推。
“等、等等!”安哲被安瑞过于热情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挣扎。
“怎么了?”安瑞歪着头看了看安哲,好一会儿,突然很可爱的笑了起来,“还是小哲想要跟我一起洗么?”
安哲呆呆地望着安瑞,突然耳尖子就红了,他死命地摇了摇头,然后拿过安瑞手上的衣服,极低地说了一声“谢谢”后,赶紧扭头进了浴室。
安瑞看着安哲进了浴室,脸上那抹过于天真的笑在转身的那一刻也一点点淡了下去。他懒洋洋地拖着步子回到房间,走进内置的洗手间,慢慢悠悠地用洗手液洗起了手。
洗完手,用毛巾轻轻将手拭干,安瑞挑着眉看着面前的镜子里还是一脸青涩稚嫩的面孔,许久,缓缓、缓缓地吐出了一口压抑在胸腔之中的浊气。
“安哲……呵,安哲。”
第9章:生病
半夜的时候,安瑞模模糊糊地醒了一会儿,头却痛得厉害,开口刚想说句话,紧接着便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完全哑了。全身上下像是正在被火烤着一般,那种从内迸发出的灼烧感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安瑞吃力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拧亮了床头的小灯,侧头看了看时间,时针刚走到三的位置,正是夜深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幼年期的时候身体一向不怎么好,但是之前心里多少还存了点侥幸的心思。倒是没想到,就是白天里淋了点小雨,等到了晚上就彻底倒下了。
安瑞忍着四肢的乏力感,一点点地挪动着半坐起来,咬牙一把伸手掀掉盖在身上的被子,然后用一只手用力地按了按眉心,竭力保持住大脑的清醒,跌跌撞撞地起了床,想要赶紧下楼吩咐佣人给他拿点药过来。
但是过程却并不顺利。
这头伸手刚开了房门,突然身上的燥热在一瞬间全部退了下去,紧接着,令人更加难捱的寒意从脚心迅速扩散了开来。安瑞冷的嘴唇有些发紫,他扶着墙勉强往前走了两步,还没下楼,突然,一阵巨大的晕眩感涌了上来,安瑞只感觉眼前黑了一下,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听到门外传来某一种重物落地的声响时,安哲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屋子里开了壁灯,淡蓝的灯光笼罩着整个房间,印在他那双黑的过于纯正的眼瞳里,莫名带来一种冰冷的质感。
那双眼很清醒,完全不像是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了的模样。他一手掀掉被子,迅速地起床,然后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探着头朝走廊外望了望。
走廊里的灯没有被按亮,只能透过房间里透出来的光隐隐约约看个大概。安哲快速地在走廊上扫了一遍,然后看着倒在距离楼梯不远处的一个人影,蓦然睁大了眼睛。
“瑞……瑞……”安哲几步跑到安瑞身边,轻轻伸手推了推他,推了好一会儿,见对方还是没有反应,脸上明显都开始紧张起来,“瑞瑞,瑞瑞!”
“唔……难受……”安瑞全身蜷缩成一团,他的眼睛闭得很紧,呼吸沉重而急促,他下意识地抓着安哲的衣服,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地小声呻吟,“冷……”
安哲整个人都慌了起来,他听着安瑞喊冷,赶紧伸手把人给紧紧抱住了。
孤儿院的物质向来少得可怜,能够保证他们的正常生活都已经是非常勉强了,更不用提那些价格昂贵的药物。在孤儿院里,他们都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生病的,因为一旦生了病,最终他们所要面对的可能就是死亡。
安哲曾经见到过跟他同批进孤儿院的一个孩子,年纪比他小上两岁,半年前就是因为发高烧而没了的。那么鲜活的生命,说没了就没了。想到这里,一种过于沉重的恐惧铺天盖地地向他涌了过来。安哲用力握了握手,低头看着安瑞红的不正常的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咬着牙将人托着屁股抱了起来。
安瑞比安哲要高上半个头,安哲抱得并不轻松,但是磕磕绊绊的,还是成功地将安瑞就近抱回了他自己的房间里。
小心翼翼地将已经陷入昏迷的安瑞放置到床上,又看着自己被抓得紧紧的上衣,安哲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将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然后赶紧光着膀子飞奔到了一楼。
女佣被这阵急促的敲门声催醒的时候还不到三点半,她看着外头光着上身冷的发抖的安哲,有着吃惊:“我的小少爷啊,这么冷的天,你作什么妖呢?光着身子不冷啊?”女佣说着就想拿件外套给安哲披一下,“大晚上的,怎么了这是?”
安哲却不让女佣回屋,伸手一把拉住女佣的手臂,闷声不吭地就想往外拖。
“哎哎哎,干嘛呢您这是?”
女佣被安哲冷不防的动作吓了一跳,皱着眉刚想说点什么,就听那头安哲哑着嗓子开了口:“快……瑞,瑞瑞病了。”
“小少爷病了?”女佣一怔,脸上的表情也紧张了起来,跟在安哲身后也不挣扎了,“怎么病了?什么情况?什么时候的事……哎,你等会儿,我先回去拿个急救箱,要么你先到厨房帮我烧壶热水去,过会儿小少爷那儿可能用得着。”
安哲听着这话,松开了抓着女佣胳膊的手,点了一下头,然后又一言不发地赶紧去了厨房。
两个人忙前忙后折腾了小半夜,加上几床被子捂出了一身汗,这才总算是帮着安瑞把烧给退了下去。
见着安瑞烧退了,女佣先是给他擦了擦身子,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然后才将人抱回了安瑞自己的房间里去。安哲端着杯热水,小尾巴一样地跟在女佣身后,也跟着进了安瑞的房间。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女佣一回头才注意到了紧跟在身后的安哲。
“瑞瑞,没事了吗?”安哲将热水放在床头,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安瑞的额头,感觉到手底下的温度确实已经没有异常了,这才转过头小声问着女佣。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女佣是在安家做了好几年事的老人了,安瑞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他的事儿她比安瑞他爸了解得都清楚,“不过小少爷身子骨弱,总是三天两头的就病这么一回。哎,见天儿地这么折腾,夭寿哦。”
安哲又不做声了,只是站在安瑞床边上,垂着眼望着他。
女佣看着安哲那么个模样,心底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开了口:“小少爷也是个命苦的,亲妈刚没了多久,安先生就又娶了新的太太,以后的日子怎么样还不知道……若是被欺负了,哎!”
说着,拭了拭眼角,走过去拍了拍安哲的肩膀:“安老先生让安先生将你领回来,估摸着就是希望日后少爷能多一个帮手。你也看到了,小少爷是个心善的,看起来也是真心喜欢你,你以后……”说到这里,望了他一眼,话又止了,“哎,少爷刚才把你那儿弄得一团糟,你先等等,我去帮你把床单和被子换了。忙活了一晚上,你也累坏了吧?”
女佣说着,边收拾了东西下了楼去。
安哲始终不发一言地站在安瑞窗边,只是待那女佣离去之后,他才稍稍动了一下。他慢慢地弯下腰,然后,悄悄、悄悄地靠近正陷入熟睡中的安瑞,极轻极慢地在那白皙的额心上落下一吻。
“瑞瑞,没有人能欺负你的。”
小小的孩子声音有点儿哑,带着还未变声的孩童的青涩稚嫩。乌黑的眼瞳里却透露着一种坚定和果决,锐气逼人。
“我保证。”
第10章:哥哥
安瑞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虽然四肢依旧充斥着某一种令人不快的乏力感,但是当烧完全退去后,整个人的身体确实舒服了不少。
他平躺在床上,静静地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他才将视线稍稍下移了些,移到某一个点随即又定住不动了,只拿一双眼直勾勾地盯住了对面柜子上那个被永远定格在了照片上的女人。
看着看着,半晌,忽而又笑了起来,懒洋洋的却又带着些许讽刺的声调。
“妈,你说,这辈子我能再信他一次吗?”
屋子里暖得很,纵使并没有几分睡意,安瑞也不想起床。闭着眼又躺了一会儿,感觉到肚子里唱起空城计了,这才下了决心去掀被子。然而,还没等将手上的动作付诸于行动,那头门外却传来些了动静。安瑞稍稍坐起来了点朝着门口望了过去,只听一阵门锁转动的声响后,一个小小的人影走了进来。
“瑞瑞。”小豆丁先是一顿,随即快步走到安瑞身边,将手上拿着的水杯和药盒放到一边,半趴在床头,望着安瑞的一双眼睛黑亮亮的,透出一股子欢喜的味道,“你醒了!”
安瑞神情还是有点恹恹的,见着安哲问了,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那……”小豆丁想要伸手摸一摸安瑞的额心,看看那里是不是又在发热了,但是双手在裤子上攥了半天,还是没敢往人脸上摸,憋了半天,只能更加小声地问,“还难受?那、那我们先把药给吃了,好不好?”
安瑞半垂着眼望着安哲,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安哲被安瑞这一笑给笑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安瑞,过了几秒,莫名其妙的红了整张脸。
“瑞、瑞瑞,吃药吧,”安哲有些无措地站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不敢看安瑞的脸,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磕磕巴巴的说,“王嫂说,这个药再吃一天,你的病就能完全好了。”
安瑞应了一声,也不再逗弄他,随手拿起放在床头的外套披在身上坐了起来,然后伸手拿过安哲放在床头的药,问道:“这个怎么吃?”
“胶囊的那个,一次一粒,药片的话,是一次两粒的。”安哲看着安瑞手里的药盒,仔仔细细地解释了一遍,等到确定没有错漏了,才又把视线放到了安瑞身上,“我都问过王嫂了,”小豆丁一脸严肃认真,“瑞瑞不要怕,不苦的。”
安瑞对上安哲黑黢黢的眼睛,眨了眨眼,然后也认真严肃地点了点头,雷厉风行地把药放进嘴里,然后就着热水吞了下去。
水的温度是刚刚好的,就算喝的有些急,却也丝毫不烫口。
安瑞捧着玻璃杯,熨烫的温度从手心一路蔓延了开来。
见着安瑞乖乖地把药吃完了,安哲在一旁也小小的松了口气。伸手接过已经空了的玻璃杯,安哲小心地帮安瑞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吃完药不能马上吃饭,瑞瑞你先睡一会儿,等半个小时后,我再帮你把早饭拿上来,好不好?”
安瑞抬眼望着他。
“怎么了?”安哲被这么一眨不眨地望着,脸上方才退下去的热度渐渐地又有点复苏的趋势。
“没什么,只是觉得……”安瑞笑嘻嘻的,“小哲可真温柔啊。”
安哲这次是真的脸红了,他低着头,死死盯住自己脚尖,脸蛋像是能滴出血来似的:“因、因为我是哥哥。”
说着,看都不好意思再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安瑞,手上拿着空杯子和药盒,闷着头又赶紧出了房间。
安瑞的脸色在安哲关上门的瞬间便“刷”地一下沉了下去,他眯着眼望着房门的方向陷入了沉思。难道说安哲现在这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不,不可能。安瑞刚刚想到这一点,却又立刻在心底把这个想法否定了。
虽然老爷子出于不想让自家血脉流落在外的原因让安海成重新把安哲接回了安家,但是为了安家内部的团结和稳定,老爷子也并不会主动揭露安哲的身份。
安老爷子不说,那安海成就更是不会说了。安哲的存在对于安海成来说,更像是一个败笔。毕竟对于一个自诩对自己的妻子情深不悔的大情圣来说,安哲的存在确实是让他有一种自打嘴巴的耻辱感。
哪怕安海成只是为了在安瑞面前,维持这么个对他妈爱得要死的情痴形象,他也绝对不会把安哲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的。
安瑞笑了一下,其实吧,他真心觉得,他爸是个特别神奇的人。明明这会儿新老婆都已经娶回家了,却还想维护着自己的那么点莫名其妙的爱妻形象。
倒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既然安老爷子和他爸暂时还不会开口,安哲又是自小就长在孤儿院的,那么,这个消息暂时就还是被封闭起来的。安瑞闭着眼睛,迅速地在脑中思索当下所处的形式于他而言几分利弊:无论如何,现在的安哲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只要彻底掌握了他,就已经等于废掉了周玉婷在安家一半的话语权。至于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