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片刻,茶这东西万不可少煮几分,要是没到点,可就少了些韵味。”莫晓有条不紊的说到,手里摇晃着茶具,用绵柔毛巾轻轻润湿茶杯,又煮了片刻,才将茶杯絮满青色绿茶,摆到大叔面前,“人也是,未到火候,也见不得可以完璧回来。”
这话里暗藏了玄机,使得饮茶大叔抬头细细打量起他来,简单的黑色衬衫配上一条此咖啡馆特有的亚麻色围裙,衬出几分儒雅的气质,可面色却极其冷清,像似一活死人,扶起搁在鼻梁上的眼镜,“小哥,此话怎讲?”
“你在等人,等一位故人。”莫晓移了一下杯碟,食指绕杯碟边缘一圈,“我劝你一句,故人非故人,勿钻了牛角了。”
刻有岁月的脸庞渐渐不佳,额上的皱纹凸显,大叔有些哆嗦的开口道:“你晓得,你到底是……”
莫晓垂下眼睑,听到隔壁桌埋单,欠一下身子,“客人,我只不过是‘雅致’的服务员而已。”
未等大叔客人开口,便走到隔桌结帐,例行公事的说一句,“欢迎下次光临。”
买单的客人是两个经常光顾的阳人女学生,每次都偷偷的看走来走去的莫晓,只不过今天她们的目光都锁定在门口漂亮到过分的男子,直到她们起身出门,那男子还倚在门口和翠竹风铃讲话。
“那男生真好看。”其中一女学生赞叹到。
另一女学生点点头,兴奋的说道:“嗯,是好看,而且和莫晓有点像,雅致的男生都很好看,上次我看见店主,长得也很帅。”
“唉……可惜,最近我爸妈给我的零花钱越来越少了,不能经常去‘雅致’。”女学生难过的皱皱眉。
“我家也是,家里出了些状况,好像很多人都失业了。”
……
“莫烁,你怎么不说话了”风铃摇摇身子,自从那两女生从他面前走过,不停动嘴的莫烁就停了嘴巴,静静的望着她,惹得她害羞极了。
莫烁伸出食指抵在唇上,脸渐渐朝她凑过去,很神秘的一笑,压低声音,“嘘~我正在偷听呢!别给人晓得了!”
“啊”翠竹风铃晃动一下竹身。
“刚才那两……”
凑在翠竹风铃跟前的莫晓话还没讲完,就被一个短发女人拨开身子,力气极大,绝不可能是阳人,又瞧了几眼那女人的背影,全身灰气盘绕,皱了皱眉,低喃,“是她。”
“这女人真奇怪。”翠竹风铃转过身从门缝里看见刚才进门的女人捋了一下头发坐到了之前要茶的大叔那桌。
第三章
“莫晓,她怎么来了?”莫烁皱眉问。
莫晓瞥了一眼那桌男女,手头还是没有放下正在擦桌台的抹布,“别人的事,你管那么宽干嘛。”
“可是那女人分明就是来吸人精气,那个大叔看上去人挺好的,我们就这样见死不救?”莫烁虽然平时浑了些,可却有一副菩萨心肠,不过这副心肠对许离山没有用。
“我已经劝过他了,他明明可以离去,但还是执意留下来等他的故人,那我也不好插足于此事了。”莫烁放下抹布,黑色琉璃似的眼珠盯着莫烁的眼睛,仿佛想把他吸进去。
莫烁连忙捂住眼睛,念叨,“你这人心肠怎么这么硬,这世道阳人是越来越少了,以后可得怎么办啊”
“有你这么说你哥的么!”莫晓真的有点吃味,语气都加重了些,“我只不过安分守己,有什么错,而且别忘了你也是要靠人精气所活,你有什么资格破坏人家的觅食!我只在乎我在乎的,有什么错!”
莫烁连忙搂住他的肩,脸蛋在他的肩窝蹭蹭,甚是讨好的说:“我就随便说说,你到还来气了,不管就不管。”
可莫烁心里还是放不下,虽然口头上承诺不插手于此事,可他的眼睛仍然牢牢的紧盯那桌客人。
短发女人好像警觉到后面有人一直观察着她,回了头,脸上化了浓烈的彩妆,红色眼瞳微微勾起,朝他戏谑一笑,而后继续与那位中山装大叔侃谈。
“操!不就刚才在公交车上没有辨出你是只艳鬼,还来劲了!”莫烁抽了根牙签在牙齿上挑着,朝她后背瞪了一眼,替那位笑吟吟的大叔默哀了一会儿,转而又把视线转移到工作中的莫晓,心里感叹我莫氏家族的基因太好了,怎么长得都这么惊为天人,那两女学生说得太对了!
莫晓自小就是个冷清的人,性子天生凉薄,对大多数人事物都不太上心,唯独对这个天性不安的弟弟尤为头疼,总是怕苦了他,还好这百余年都把他护得极好,也没有受得一点委屈,这还得亏了许离山那只老顽童。
一想到许离山,莫晓不安的捂住双眼,可看到的竟是许离山那老色鬼正和女艳鬼行闺房之乐,倏地收回手,轻轻咳嗽一声,心里早就羞愤不已,可那张僵硬的脸却一点儿也没变化,走到大叔那桌,询问:“需要续茶吗”
大叔正和这女人聊到起兴之处,被莫晓这么一打断,不免有些不大愉快,“不用了,阿香不喜欢绿茶。”
可那被叫做阿香的女子却唤住了刚转身的莫晓,魅惑至极的女音,“服务员还是添上吧!我家哥哥喜欢的紧。”
“慢等。”莫晓回头示意一下,他实在摆不出微笑,只能点点头。
大叔眼里全是惊喜,笑意盎然,“阿香,你什么时候喜欢绿茶了”
“死了之后,就喜欢了。”阿香浅尝一口杯中清香绿茶,涂了牡丹红的指甲印在白色陶瓷杯上,妖娆万分。
“是吗”大叔又给她添了半杯绿茶,貌似馆里的温度升高了些,他解开了两颗银色扣子,用手扇扇风,“阿香,你怎么二十年都没来找我?直到现在才来见我!”
阿香眯起眼身子微微前倾,鼻翼微微一动,“建文,我是从鬼门关逃出来的,二十年我都在那阴府里受千刀万剐之邢,可不是我不来见你。”
“你……你又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怎么会受这么重的刑法?”李建文激动起来,放在桌上的双手握拳,可眼见并无大碍的阿香又觉得自己太过失礼,正巧莫晓已煮好了茶水端于他们面前,免去了这场尴尬。
“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莫晓故意从阿香的身边上茶,琉璃珠的眼睛往她身上一瞟。
阿香故作妩媚状,丹凤眼一勾,也回以莫晓一个惹人联想的眼神,这一来回都给坐在对面的李建文瞧在了眼里,很是吃味的打发道:“知道了,待会儿有点单还会叫你的。”
“好。”莫晓离了桌,环顾了一周,竟没了莫烁的身影,摇晃一下手腕处系红绳的铜铃,不由的皱起眉头,这孩子又没有牢记他话,不知野哪儿去了。
角落里的一人一鬼足足聊了一个上午,大多都是男人在不停的张合着嘴巴,女鬼则是抿着茶水笑意盈然的点头摇头,一派好友会面的和谐场面。
吃了好几壶茶水,男人才喊了声,“结帐。”
只不过来的不是之前面瘫的小哥服务员,而是满含笑意长相极为精致的男人,恨不得召告天下他心情特好,春意盎然的接过大叔手中的票子,“剩下来的就当给我的小费吧!”
李建文本想拒绝来着,可对面还有阿香瞧着,想着也就算了,牵强的笑笑,“那就给你吧!”
化着浓妆的脸微小的扭曲了一下,可随即又笑得愉悦,主动勾起李建文的胳膊,很是亲昵的倚在他的肩上,给不知好歹的收小费男人一个不屑的眼色。
翠竹风铃呼啦啦的响了一阵子,莫烁抖抖手里的大额票子,对着离去的一人一鬼方向,吹了一声口哨,桃花眼弯得欢快。
“一回来就给我乱收费。”莫晓把他手里的票子一把抢过,利落的拉开柜台最右的黑漆抽屉,将票子扔在里面。
莫烁往那个还开了条缝的钱柜瞥了一眼,抽取一张纯白纸巾擦了擦双手,“莫家二少爷都亲自给他们结帐了,不收点额外的费用,不就浪费了。”
莫晓冲他摇摇手里的铜铃,再一次警告,“不准出去野,不然以后不带你出来了。”
又一次被忽略,莫烁有些挫败的趴在前台,无论他说什么干什么,他哥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沉着脸一次次警告他不准干这不准干那,跟一台无趣的复读机有何分别。
莫烁百无聊赖的玩着自己的手指,刚才出去的一圈溜达,让他知晓了些最近现世所发生的事,居然出现了大批现世阳人的莫名死亡,而且死的都是男人,最匪夷所思的是所有男人死相安乐,嘴角噙了一抹满足的笑,死因不明。
“唉~李建文是要遭殃了!”莫烁对着现在空无一人的咖啡馆感叹到。
莫晓去地窖拿咖啡豆去了,这店面就得他看着,还好现在店客流量特少,只是没劲的玩着莫晓最喜的咖啡机子。
“咔嚓咔嚓……”
咖啡豆被搅碎的声音在静悄悄的咖啡馆里响得清脆。
“莫烁,老狗头来了!”翠竹叮呤叮呤响了起来,掩盖了咖啡机的声响。
“这条老狗。”
话毕,长筒皮靴摩擦地面的兹啦声越来越近,满脸胡渣有些颓废的男人低头走进馆内,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抬起手,“莫晓,老样子。”
“嘭”
白色咖啡杯里褐色液体溅了一桌子。
”呀!怎么回事!”被咖啡溅到的男人跳了起来,刚才颓废样一下子被暴怒代替了。
“你说你像不像被热水烫到的狗,跳得真乐呵啊!”丝毫也没做坏事而该有的愧疚感反而笑得跌宕起伏。
老狗头本来就不待见莫烁,一见是他,脸拉得老长,抽了张纸巾擦去黑色警服的咖啡渍,“莫晓呢”
“怎么有空来?”莫晓拉住莫烁的后领猛地往后一拽,把他给甩出去好远,手上稳稳地端了一杯奶咖,“老样子。”
“唉……最近忙坏了。”老狗头摘掉有三颗星的军帽,眼圈底下一圈浓重的黑眼圈,眼珠布满了红色血丝,显得极为憔悴。
莫晓幽幽的瞧了一眼,“看得出来。”
莫烁朝窗边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两个人频频的翻白眼加抱怨,老狗头是阴阳界的警司,刚死的那会儿,他天天去外面惹事,三天两头跑警局,回回都是老狗头逮着他,所以到现在对老狗头的怨恨还是挺深,每次碰到,都要捉弄一番来宽慰内心的不平衡。
“你说什么?他妈的离山那老头又到外面射子弹去了!”老狗头仰头喝光奶咖,拿上军帽便急匆匆的夺门而出。
“还没付钱呢!”莫烁笑嘻嘻的冲蹦窜的老狗头喊道。
远远的回吼一句,“算许离山头上!”
“切~”
“切什么切,收拾收拾回家了。”莫晓解下围裙,从前台柜子里拿出家里带来的呢咙袋子,先是用白手绢仔细擦拭咖啡机子。
“这么早。”小声嘀咕,但还是老实帮莫晓收拾前台的物品。
第4章
真当入了夜,躺在莫晓身边,莫烁煞是严肃的说道:“莫晓,如果你真的不想管这现世中的人那便不要管,倘若有一天你涉入其中,对你也许是百害而无利。”
“唉……”还未入睡的莫晓长长的叹口气,“我知道其实你都明白其中缘故,你还是少明白些的好,我宁愿你永远都藏在我身后。”
今晚的夜,黑得比往常都早,窗外浓浓的夜雾黑的不正常。
夜半,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巷里,黝黑一片,嘤嘤呀呀的传出一些惹人遐想的细碎呻吟,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而后是一阵耳语。
“悉悉索索”
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消了声响后,黑的见不到底的巷子里飘出白色衣缕,裹在白衣下的身型渐渐明朗,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唉……现在阳人的体力真差,才几个小时就缴械投降了,真他娘没劲!”
开了口才辩出有此妖娆身段的可人是个男人,滚动的喉结和纯阳气的男子声音可骗不了人,但眼角的那一抹金色的流光又平添一分媚气。
“又出来偷腥!”穿了一身黑色道服的男人面色极其难看,一手拎过刚尝了鲜的男人,把人圈进怀里消失在夜雾之中。
许离山出事了。
清晨,一到咖啡馆,莫晓就觉察出馆内的不同寻常,百年未断过得檀香味消失殆尽,那是许离山的味道。
前台的左后方是地下窖的入口,许离山是个变态的偏执狂,古中西合璧是他的嗜好,就连走向地窖的通道也是带着许离山特有的风格,古中国风格的红漆楼梯,狭隘楼梯两边的墙壁上绘了各式的美女风水古画,但壁画上还装了两盏西洋壁灯,黄色的灯光暖洋洋的撒满整个楼梯,倒也没有一点儿的维和感,中西契合的很好。
快步走下楼梯,地窖其实是许离山的卧室,一张雕花大床摆在楼梯的正前方,大红绣花被下鼓起一个弧度。
轻轻走过去,被子拉的很高,只露出一戳卷毛在外面,拈起被角的一端缓缓拉开,许离山正蜷缩成一团,姿势极像母胎里的婴儿,嘴角微勾,看上去如同安乐死的人一般,安详,静谧。
“这老头活该。”老狗头突然出现在雕花大床边,手里端了盆凉水,眼里的血丝比昨天见到他时更多,几乎双眼都是通红的,把盆塞到莫晓的手里,拧了一把湿毛巾,在许离山安静的脸上轻轻擦拭。
换了好几次湿毛巾才没再继续,端过脸盆,自我念叨起来,“昨天我寻到了你的纸鹤,这人刚打好炮,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还嬉皮笑脸的,那时候我压根就不知道他已经被下了咒,还让他中途给跑去酒吧里厮混,唉……当时我不该生他气的,我应该陪着他的……”
这该是老狗头说的最多话的一次,莫晓竟然还有条不紊的数了字数,淡到没有情感的口述,“你说了两百零八个字,许离山对于你来说很重要。”
“莫晓,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热的。”老狗头紧盯着毫无波澜的莫晓,企图从他平淡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很可惜,他失败了。
莫晓自知自己对于人情冷暖的认知度为零,简单的来说也就是他的心捂不热,就像现在即使被人质问,他也不大为意,口气如常,“我是半阴之人,自然心是不热的。”
“你真是……”老狗头很是无奈的摇摇头,嘴角一扯,拉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地窖一时间归于沉寂,老狗头已无话可讲,坐在床边凝视熟睡的许离山,在接到一个电话后便匆匆离去。
而莫晓则在相对无言的情况下已回到馆里,面无表情的收拾今天开张所需的物品,直到老狗头急冲离去,才姗姗然的重回地窖。
许离山依旧保持最初的姿势,只不过渐渐有了气息,甚至胸膛之处也微微起伏,莫晓并拢食指和中指按于许离山耳垂下方,感受跳动的脉搏,眉尖一挑,“许离山,你可真大意,居然被一介艳鬼下了套,啧啧……你就躺着罢了。”
要是许离山醒着他一定会八爪鱼似的缠到莫晓的身上,还会莫名的开心老半天,他娘的冰渣子总算和他说话超过十个字了。
可现在他依旧紧闭着眼,充耳不闻,身上的檀香味流失殆尽。
倘若许离山是与他毫无相干之人,莫晓一定不会涉足于此事,可现在如若许离山永眠不醒,间接的由他所产生的食物链最尾端便是莫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