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及你容颜——九鸳

第 4 章

阴云还在天空聚集，冷肃的空气异常清新，只是仿佛又低了温度。府院中，三两个仆人清扫地上的雪，也有些来来去去忙着别的事的人。“陵红，是不是又要下雪了？”庄毅捂了捂手心。

“大概是吧。”

庄毅扬起了头，绒毛般的雪花说话间就飘了下来。庄毅轻声说：“下起来了。”

陵红走在前面，没有听到。转过一角的时候，陵红叫了他，“庄少爷，就在前面的屋子里。”

是府里很普遍的屋子，并没有什么过多修饰之处。庄毅跟着走，陵红却突然停了下来，叫了一声“少爷”

纤细的身影被门前的柱子挡住，确实不引人注意。柳风扬回过身来，清秀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似是病态，加上胜雪的白衣更显虚弱，一双有神的眼睛却打量着庄毅。“先生受了风寒告假，今日不在。”他的声音本就好听，庄毅知道，可在雪落的时节尤其清冽。

“是吗？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去了。少爷，天冷，你也回去吧。”

“我知道了。”

“庄少爷，我们……”陵红在柳风扬面前这样叫庄毅觉得很尴尬，还不知道少爷能不能适应？“我们回去吧。”

陵红牵着庄毅就走了。转角处，庄毅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身后。柳风扬还在那里，视线越过飘零的雪花，那白衣的一角还藏在柱子后。柳风扬迈出了一步，庄毅在最后的时候对上了和他的视线。

“庄少爷，你就在房间里休息吧，我去给和夫人说一下。”

“陵红，你能不能回来的时候给我拿几本书来看。”

“你会识字？”

“小的时候学过一点，”庄毅像想起什么低下了头。

陵红安慰的笑笑，“好”

庄毅拿到了书，在桌前看起来。转眼间，已是傍晚。柳豫才差人来叫庄毅去前厅一起用晚膳。庄毅一直是在房间里吃饭，本是在等平常的侍从端饭进来，没成想这次要叫自己上前厅。毕竟还是小，庄毅很紧张和他们一起吃饭。随仆人一起到了前厅，柳豫才他们一家已经坐好了，但是还没有动筷。庄毅看过去，连柳风扬都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柳夫人先开口说话，摆手让庄毅过来，“来，到这里来。”庄毅也不能推辞，只好走过去，坐在了柳夫人的身边。

“碗筷已经给你备好了，来吃吧。前几天老爷有事情要办，没在府里，我们一家也没一起吃个饭。”

庄毅如坐针毡，也没有拿过柳杨氏递的筷子。柳杨氏看向柳豫才，用眼神询问，柳豫才才说话，面相很严肃，却不失作为长辈的关照，“庄毅啊，你年纪尚轻，父母也都不在了。如若出去以后恐怕也不好生活，可否做我的义子在柳府里生活呢？”

庄毅默不作声，柳夫人忙趁势，“好不好，就留在这里吧，毅儿。”

“毅儿，长大了要做个顶天立地的人啊……”

“毅儿，过来，到这里来……母后要送给你一件礼物……”

“毅……儿……记住，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母后~”

庄毅脑子里是个温柔的母亲，是个慈爱的声音。忍受许久的委屈破顶而出，眼眶溢满了泪水，呜咽声也在喉咙间难耐。

“毅儿，怎么了？”柳夫人见到庄毅的样子，吓坏了，“是不想作我们的义子吗？”

庄毅摇了摇头，他仿佛一瞬之间在柳夫人的身上看到了母后的影子。柳夫人将庄毅抱入怀中，“好了好了，不是不愿意就好，我很想再要一个孩子呢。”

“既然没事，就吃饭吧。”柳豫才开了口。

柳风扬对庄毅来到柳府的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喜恶，只是在父亲开口的时候埋头吃起饭菜。这顿一家人的饭吃得还算愉快。

第 5 章

柳豫才时常出入朝中，鲜在府中。这些时日，听柳夫人讲似乎是更忙了。庄毅见他的面也就更是少了。要是碰上的时候，庄毅也不拘泥，会开口叫声义父。柳豫才从不表露什么，却总在庄毅离开的时候看向他的目光转为意味深长。

柳夫人看管府中的大小事务，但也要抽空去看看自己的儿子们。她当真把庄毅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事事都要照料一番。庄毅对这个同样慈爱的母亲有着依赖，像母后一样给他的爱从未离开过他。

柳风扬的生辰比庄毅要小，见了他的面也是很有礼的叫一声兄长，对待庄毅的态度不冷不淡。庄毅想要了解只在母亲前会微笑一下的柳风扬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可是却开不了口。柳风扬一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瑞雪是个好兆头，或许明年灾荒那里会有好收成。至少现在听说灾民有了避难所，朝廷分拨的赈灾粮与银两也足够他们过冬。不知娘会不会好好地生活？庄毅躺在床上思索着。

有人敲响了门，“庄少爷，少爷他让我告诉你，先生来了。”

“哦，我马上过去。”

整理好，庄毅跟着去了。先生是一名花甲老人，很像他原来的太傅，看起来很严厉。“先生好。”

“柳大人的义子？”

“是。”

“柳大人已经和我说过了，不知你从前可曾受过教？”

“上过学堂，”平常的子弟都是上学堂的吧。

柳风扬神色微动，母亲的兄长不是高官也算得上是个有些积蓄的人，请个先生没问题的吧。还好的是，先生不知道也没有怀疑，只是让他坐在柳风扬的旁边正式学习了。先生所教的，太傅已经详细讲过了，个中事理道义他都熟于心。毕竟不能说自己已经熟知，只好装作虚心求教的样子。偷偷地看一眼柳风扬，柳风扬一直低着头认真地听着先生的讲解。先生顿了一下，庄毅转过眼神看了一眼却惊了一下。凌厉的目光正警示着自己，庄毅连忙把视线放到书籍上，不在再身旁顾盼，不过身旁的人身上所散发的冷香让他觉得很舒心。同样的，也有种怪异的心情七上八下。再熟悉不过的文章反复讲，庄毅也能够接受。不过在他看到先生正讲的那句，旁边的柳风扬却翻过了一个书页。庄毅佩服柳风扬的理解能力和不听先生所讲的神态自若。先生慢慢的抬起了眼皮，“风扬，解释一下我刚才说的一句。”

柳风扬并不惊慌，站起身来，“先生所说的是哪句？”

先生应该是没有恼怒，抑扬顿挫的念出了一句诗文。柳风扬身为学生，谦卑的回答老师的问题。庄毅已经忘了眨眼睛，柳风扬的回答头头是道，还带着自己的见解。先生满意的点了点头，让他坐下，没有批评柳风扬不听他的讲解。庄毅不禁想，难道先生只是在给自己讲吗？庄毅看着柳风扬坐下，纤细的手指翻过书页，再一次愣住了。先生请的真的有用吗？柳风扬正在看的和自己的是一本吗？密密麻麻的字迹工工整整的呈现在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书页上。正惊愕着，柳风扬淡淡向他的方向瞧了过来，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庄毅却好像知道他希望自己不要声张。平淡如水的人好像不知不觉住在庄毅心里。

“今天就到这里了，期望两位公子回去都好好研习。”

“是。”庄毅和柳风扬异口同声。

先生最先由仆人领着走了出去，庄毅打算跟着出去，柳风扬却叫住了他。

“兄长。”

“有事吗？”

“能不能请你不要说出去？”

柳风扬在请求他，庄毅却不明所以，“指什么？”

“在学堂里的事。”

柳风扬低头望向庄毅手里的书，言外之意让人很明了。“我不会说的，”庄毅也确实没想说，柳风扬这样的人，说了的话恐怕会令他疏离。

“多谢。”柳风扬想要从庄毅身边过去，却被拦下，“风扬，等一下。”这个称呼还没有父母之外的人叫过，柳风扬站住了脚步。

“道谢就不用了，以后可不可以……叫我名字。”

清澈明亮的眼眸看着庄毅，然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侧身而过，那股冷香也从身边飘过。庄毅因为柳风扬的一个点头变得心情好了一整天。

第6章

先生教书已有一月了，庄毅和柳风扬的功课也让先生很满意。可庄毅很是想让先生不用在讲那些太过熟悉的文章。无奈，他也学起了柳风扬，找来别的书故意在课堂上翻看，并且还大大方方，没有掩饰。先生起初没有察觉，可是席下两人完全与他不同步的步调一眼让他看到了庄毅的不对盘，毕竟柳风扬尊敬先生的师德，刻意隐藏了一下。

“庄毅，我来问你，”先生捋了捋胡子，那是他生气的表现。

庄毅等的就是这一句话，“是，先生。”柳风扬看他站起来，不禁疑惑。不是没注意到庄毅一直在激起先生的怒气，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刚才讲的是什么？”

“先生，您讲的是《大学》”

“那么若要身为人君，《大学》里所说的‘亲民’要如何做到？”

先生显然很生气，若是平常的话，只会问其中一两句。还是我做的太明显了吗？庄毅摸了摸鼻子，“答先生，‘亲民’就是要破旧出新，实施改革。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是一位仁君，其次他要有高远的目光，有为天下百姓着想的心，这样才能明明德，才能亲民。”

“如此说来，那么一个暴君就无法‘亲民’了。”

“回先生，并不是这样。只不过暴君在乎的是自己的权利和地位，压迫承受的人们必然会有反抗的时候，那么那时国将倾覆。”

“说得好，”先生笑了笑，而柳风扬看着庄毅，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光芒，“这就是你可以不听我说的原因吗？”

庄毅不好说什么，歉疚的一笑。“如此甚好，真不知到底有什么可以交给两位公子的，”先生又别有深意的看了看柳风扬，“看来我要和柳大人请辞了。”说完先生笑着走出去了，有过这样优秀的学生实在是老师的荣耀。庄毅舒了一口气，冲柳风扬大大的一笑。柳风扬不自在的别开了目光，好像有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从那以后，府里确实没有再请过教书先生，但是他们二人的学习转到了藏书甚多的书房。

转眼间已是阳春三月，府中很是自在。庄毅换过了应季的衣服，以往骨瘦如柴的身子也被养的很好，现在显然是容光焕发。他走向柳夫人的房间，准备去请示出府玩。每个月都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明显是满足庄毅的好奇心，柳风扬是从来不会主动出去的。庄毅要出去的话，就要拉上柳风扬了。

“老爷，你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的样子，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吗？”

“皇上的身体好像每况愈下，恐怕马上就会风云四起了。”

柳夫人默默不语，有一会儿才传出声音，“老爷，我们会不会有事？”

“不会的，我会想好对策，”这声音听起来异常稳重。庄毅却一下子紧皱起眉头，被发现了？怎么会？

庄毅脑海里闪过那个温润不多话的人，心突然一紧。屋内已经没有再传出话来，庄毅换上孩子的天真，敲了敲门。得到柳豫才的准许后，才开心的推开了门。“义父义母，我和风扬要出去了。”

柳豫才没有答话，柳夫人却立马慈爱的说：“好，你们去吧，早去早回，别贪玩。”

“知道，庄毅告退了。”

庄毅夹着另一种心情拉着柳风扬上街了。柳风扬是不愿出来的，每次都是要拒绝可最后却敌不过庄毅的软磨硬泡，他都不知道庄毅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一面，却还是跟着他出来了。从府里出来，就向寻常百姓经常去的街道走。大街上慢慢变得热闹起来了，吆喝声，议论声，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更是人来人往。庄毅看起来是无论出过门多少次，都对这些感兴趣，跑到最前面。柳风扬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跟着，几个家丁随着柳风扬走。庄毅一回头，柳风扬总在人影幢幢的背后露出精致却不失风采的脸。庄毅这时候会返回去，拽住柳风扬的手，拉他一起凑热闹。可这次，一个无赖的手先抓住了那人的胳膊……

“你是谁？放开我，”柳风扬蹙起眉头，他向来不喜别人的触碰。

“喝，还有脾气，”来人挑了挑眉，逗弄似的对身旁的随从跑了一个眼色，然后又看向柳风扬，“哪家的公子，报上名来，让爷好好招待招待你。”

柳风扬剑眉深蹙，刚想说什么，一个声音就插了进来。“放开他，”庄毅穿过人群来到了跟前，对着那人阴郁的说。

第7章

“呦，这是谁啊？”还拽着柳风扬的男人身后的一个侍从走了出来，“这么不长眼，没看见我们公子在干什么？”

“干什么？”庄毅又上前几步，“光天化日，你们在这里围着人，还拉拉扯扯，又想干什么？”柳风扬皱了皱眉，对庄毅不在乎世风日下的语气有点不满，挣开了那男人的手。庄毅立马就挡在了柳风扬的面前，不让男人在有机可乘。

那男人也不在乎，装样子的挥了挥手上的扇子，“本少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用得着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就是就是，我们公子是礼部侍郎刘大人的儿子，想做什么不行？”又一个拍马屁的随从上来炫耀，姓刘的那个耍流氓的听这话觉得还挺受用。

“女子抓不到就来抓男子吗？还是礼部侍郎的公子本来就是个断袖？”

男人满不在乎，又有随从插嘴，“谁不知道我们公子就是爱好男风，那又怎么样？我们公子看上谁那是谁的福气。”

刘公子笑了笑，俊脸露出猥琐又谄媚的眼光瞄了一下在庄毅身后的柳风扬。柳风扬一直不做声却对这种没由来的事表现得十分抵触，那种令人厌恶的视线更是让他紧锁了眉头。周围围上来看热闹人越来越多了，柳风扬站在庄毅的身后放在下面的手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庄毅的衣服。庄毅会意，“不好意思，我们对你没兴趣，先走了。”说完，庄毅拉着柳风扬的手急匆匆地想要离开那个刘公子的视线范围。他不喜欢男人盯着柳风扬的目光，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柳风扬觉得难堪。当然也还有一点，他不知道像刘公子这种官宦人家会出现在市井街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认出他来。尽管过了几年，相貌有些变化，但是他不能保证没有被发现的可能。如果被发现了的话，柳大人他们一家都会……

柳风扬被动地牵着，手上温热的感觉是庄毅手传来的温度。从来不喜亲近人的他并没有什么不适感。相反的，一股异样的感觉在心头萦绕。

刘公子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弃柳风扬这个人，他扬了扬手，身后的侍从就全部围了上去。庄毅和柳风扬被围住，没有轻举妄动。刘公子慢吞吞上前，“小子，有没有兴趣不是你说了算的，我问的是他。”刘公子用扇子一指柳风扬，笑了。

柳风扬没有赏他一个眼神，“抱歉，我没兴趣。”

声音还是出奇的清冷，引起了柳公子极大的兴趣。他的笑容更大了，这样的人儿在床上叫的时候更好听吧。光是想想，刘公子就觉得自己急不可耐了。他想要柳风扬的心更坚定了。“没关系，兴趣，我们可以一起培养啊，”刘公子表现得十分恭敬，“来，帮我请这位公子回府。”围着的人开始步步紧逼，庄毅已经做好了死拼的准备。武，从前学来只是强身健体，不知现在有没有用处，庄毅心想。在街对面的酒楼二层靠窗的位置，一双眼睛正看着。眼睛里流转的目光是刹那的惊愕，继而又波澜不惊。他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