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坤没有回答,此时他的面容肃杀,像凝结了一层秋霜,透着冰冷的寒意。
“是巫敲响了诫钟。”木羽手里还拿着啃得正欢的羊肋骨,此刻都忘记了咀嚼,小小脸庞上布满了惊惧的神色,听到益宁问,怯怯的小声道。
“巫?诫钟?”益宁疑惑,他前世所接触到的故事和影视作品中,巫基本都是不好的代名词,在中国,是封建迷信,靠装神弄鬼的一些举动来骗取钱财;在外国,所谓的巫师、巫婆,几乎就是邪恶的化身。
其实在中国古代,巫是正当高贵的职业,履行祭、祀、医、卜、算等职责,是部落首领的高级顾问,在社会族群中享有至高无上的“天赐之权”。益宁穿过来之后就被告知,自己的将来就是要到某一族群中担任祭司的,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去了之后,承担的应该就是巫的角色。
可是现在,木族竟然有巫?
那自己又算什么?做事情最怕职权不清啊亲!
而且,所谓的诫钟一响,在场诸人的表情都变成了这样,连部落的最高领袖木坤都冷了脸,严肃的跟听到自己老婆偷人了一样,一脸便秘色,想必这个诫钟以往给大家带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吧?
那么有资格敲响诫钟的巫,估计形象也很难是积极阳光的。
益宁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跟木坤他们已经有了这么久了接触,平常聊天也将木族的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却没有一个人告诉他巫的事情了。
思绪转动间,木坤已经将沾满油渍的小刀随意在衣服上抹了抹,揣到了怀里,将益宁手里的拿着的肉串抽出来扔到一边,握着他的手腕,对周围看着他的族人道:“诫钟敲响了,巫在召集我们,大家一起过去看看吧。”
话毕,拉着益宁走在了前面。
益宁嘴唇动了一下,忍了忍还是没有出声,族长大人话说你能不能不要将刀子收起来的那么理所当然好不好?那是我的刀子!
这里的房屋基本上都是坐北朝南,或者坐西朝东,集中建在挨着河岸的平缓山坡上,木坤带着大家一直穿过了整座村子,走到最北边,那里已经接近丛林的边缘,树木林立,时不时的还能看到“嗖”的一下跑过去的小动物。
离老远,益宁就看到了在一颗并不是十分高大的树上,挂着一只金黄色的金属制品,形状像一只倒扣的碗,有一个小孩子那么高,钟下面的石台上放着一根木棍。
这应该就是众人口中的诫钟了。
在诫钟的旁边,有一座普普通通的石头屋,此刻,石头屋的前面,正跪着一对男女,男的精赤着上身,只在腰间围了一圈兽皮,女的穿着精致的麻布长裙,头发编成许多小辫子,长长的发尾上还点缀着花朵——这不是刚刚在篝火晚会上跳舞的女孩子之一吗?就这一会儿工夫,怎么就跪在这儿了?
而且看这架势,不像兄妹吧?所以现在的剧情是……偷情?
石头屋的门口,正坐着一个老头子,真的是非常非常老的老头子,头发胡子都是白的,满脸的皱纹像风干的核桃皮。但是哪怕都老成这样了,这老头的腰背仍旧挺的笔直笔直的,一点都没有佝偻驼背什么的,松弛的眼皮耷拉着,双手之间放着一本贝叶书,坐在那里像是一尊静默的石头雕像。
几百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空里并不小,但是老头子却连眼皮都不带动一下的。
要不是这老头子聋了,就是他的地位超然,足够他做出这样的举动。
在离石头屋大概十米左右的时候,众人极有默契的停下了脚步,木坤放开益宁的手,独自一人上前去,手放在胸前冲老头行了个大礼,嘴里恭敬的叫他“巫”。
族长的面子,巫还是要给的,老头终于睁开眼,拿起凳子旁边老旧树根做成的拐杖,站了起来。
“族长,族人们,你们都来了。”老头人丝毫没有往益宁这边看一眼,是真正把他当做了一个普通的族人还是……下马威?
益宁挑眉,他一直认为,木族地位最高的应该是族长,之后就是祭司,现在又蹦出来一个巫,真是有意思。
拐杖一挥,老头子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和垂着头看不清面貌的男子:“你俩自己说吧,也别说我老头子冤枉了你们。”
少女开始小声的啜泣,薄薄的麻布衣裙下,还有些稚嫩的肩膀抖的像受到惊吓的蝴蝶,却只是不停的哭,一句话也不说。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喊:“阿朵?”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跑出来,将少女的肩膀扳过来,只看了她一眼就一把将她搂到怀里:“阿朵,真的是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叫阿朵的姑娘小声的啜泣立刻变成嚎啕大哭,将整个脑袋都埋在妇人的怀里。
木坤冷哼一声,走过去一脚把跪着的男子踹翻,揪住他的头发让大家看清了他的脸,族人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他们并不认识这个人。
益宁却听到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木羽小小的“啊”了一声。
心里一动,益宁微微俯下身,将嘴唇凑到他耳边:“你认识?”
木羽咬了咬下唇,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道:“我见过这个人,他跟阿朵姐姐在树林里……”
益宁一把捂住他的嘴,少儿不宜的东西就不要说了。
木坤冷冷的道:“敢勾引我木族的姑娘,是条汉子的就自己说!怎么,还要姑娘家开口说出你是谁吗?”
益宁忍不住咧了一下嘴,俩人都一个字都没说呢,木坤怎么就认定人家偷情了呢?做族长不要那么武断好不好……
还没吐槽完,就听木羽幽幽的道:“那天族长也看到了,族长跟我说不要对别人讲。”
益宁:“……”。
那男人长得很周正,浓眉大眼,蜂腰猿臂,胳膊上的肌肉一条条的隆起,一看武力值就不弱。
他倔强的抿紧了唇不说话,听到木坤这话,往哭泣的阿朵那里看了一眼,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怒吼道:“我没有勾引阿朵,我们是情愿的,我要跟她在一起!”
他力气很大,木坤揪住他头发的手一下子被他挣开了,男人想顺势站起来,下一刻却不知道木坤怎么一扭,已经将男人的胳膊反扭到背后,木坤的膝盖压住他的腰眼儿,将他整个胸膛都压在地上,死死摁住。
“老实点儿,到了我木族的地盘,还想耍你‘猿猴’的威风吗?你以为你跟阿朵偷偷来往我不知道?只不过看在你是白水族族长的弟弟,我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你的身份,我觉得你应该明白规矩!谁想到,几个月不见,你竟然更加变本加厉!还想娶阿朵?嗯?”木坤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好。
“是,我就是要娶她!”男人半张脸都贴在石头地上,几乎一张嘴就吸进去半嘴的沙子,就像一只受伤被制的猛兽一样,他仍在挣扎着怒吼:“我白元只要活着,这辈子就一定要跟阿朵在一起!你们谁也阻止不了我!阿朵……阿朵……别哭阿朵,我一定会娶你的……”
周围安静的人群突然传来几声抽气声,夹杂着一些不敢置信的惊呼。
“是白元!”
“白水族的林中‘猿猴’白元!”
“对,就是他,听说他在丛林里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能从一颗树跳到另外一棵树上,能摘到最高枝头上的果子……”
“嗯,他还会采蜂蜜……”
益宁心里一动,蜂蜜啊……
木坤突然伸手咔咔两下,松开手站了起来,男人发出尖锐的一声痛呼,躺着不动了。
益宁睁大眼睛都没看出什么不对来,问旁边站着的一人:“他怎么了?”
“族长卸了他的胳膊。”这人轻描淡写的道。
益宁:“……”木坤,你够狠!
“巫,您的意思呢?”木坤走到老头面前,恭敬的询问。哭泣的阿朵和因疼痛不断呻吟的白元,都瞬间停止了动作,侧耳倾听,在场的众人也安静下来。
“既然违反了族规,那就按照族规处置吧。”巫淡淡的道。
轻轻的一句话仿佛像当头斩下的利刃,双臂都被卸掉的男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半跪了起来,阿朵更甚,直接晕了过去。
难道要被火烧死?还是投到河里淹死?看这俩人反应的激烈程度,益宁脑子里已经瞬间将满清十八大酷刑想过来一遍了。
“哎,对这样的事情,族规要怎么处置啊?”益宁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人,小声打听。
“两人分开,终生不能再见面。”
“啊,那也不是太残酷的惩罚啊,用不着这样吧?”益宁十分惭愧的发现,他竟然有点小失望。
“不,我一定要娶阿朵!阿朵……阿朵她……有了我的孩子!”
身旁的人叹了一口气,没等益宁再发文就幽幽的道:“女子怀孕了还没有人娶她的话,是要被赶出族地的,阿朵一辈子都不能回来了。”
“赶出去不是正好,那个白元正好娶她啊。”
“男人让别的族的女子怀了孕,也要被赶出去的,这是这几个族共同的族约。在丛林里生活,哪怕是白元,带着一个怀孕的女人也……唉……”
他没有说完,益宁已经明白了那声惋叹的含义。
赶出去,就是要了这俩人的命了。
第30章:族规
木族、白水族、地穴族、蛇族是生活在这片群山中的四个部族,他们有共同的约定,只能族内通婚,如果自己部族的汉子拐跑了别族的姑娘,就要受到共同的惩罚:赶出部族。
益宁刚刚到了木族一天,对木族的事情还完全谈不上了解,不知道族内有没有近亲结婚的人,但是他也知道,选择范围有限的话,只要短短的几代,数百年的时间,就能让一个部族消失。
木族有一千多人,五福之内不结婚可能还倒腾的开,但是那些只有数百人甚至百人的小族,可就够呛了,基本上都是沾亲带故的了吧?
益宁看着昏过去的阿朵和哭的昏天暗地的阿朵娘,还有一旁软软的垂着两条胳膊,满脸愤恨不平,眼睛都红了的男人,眼珠一转,有了一个主意。
不过成不成,还是要试试才知道。
想到这儿,益宁走到木坤旁边,跟他悄声说了几句话。
木坤犹豫的看着他,益宁坚定的点了点头,木坤抬手制止了那几个准备执行族规的人。
巫本来已经回到了他的凳子上,摆好了跟他们过来时一模一样的造型,千沟万壑的脸上,眼皮已经耷拉了下来,见状又睁开了,树根拐杖当当的在石头地上敲了几下:“族长,怎么回事?”
木坤走过去行礼:“虽然白元已经承认,并且没有悔过的意思,但是木朵昏过去了,我们还没有听到她亲口承认,也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办。我想我们还是应该听听木朵的说法,毕竟木朵才是我木族人。”
巫浑浊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亮光,又瞬间熄灭了,摆摆手道:“去吧。”
木坤一挥手,几个人抬着阿朵就要回去,白元舍不得,眼巴巴的跟在后面,被木坤抓住,三两下将胳膊给他装上,推着他往丛林里去:“回你们白水族去,木族不欢迎你。”
白元还想跟,木冬手一挥将骨刀架在了他喉咙上,双方眼神都冰渣子一样冷,阿朵是个好姑娘,族中不乏有小伙子爱慕她,居然被这小子糟蹋了,他们能不恨么。
益宁走过去拉拉木冬:“我跟他谈谈。”
木冬还是很听他的话的,但还是没有放下刀:“祭司,这家伙太危险,你想说什么的话,就这么说吧。”
白元听到木冬说“祭司”这两个字,吃了一惊,眼光在益宁身周上下打量了一遍,益宁浑身一冷,警告道:“你别打什么坏主意哦。”
白元苦笑一声,有点颓丧之色。
“我问你,你是真心喜欢木朵的吗?”益宁看着他的眼睛。
白元丝毫都没有犹豫,眸子中慢慢都是坚定:“是,我喜欢她,我要娶她!”
“喜欢她还做出这种事情来?你不知道有族约吗?”益宁没好气,喜欢就弄大别人的肚子啊,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套子吗?还闹得人尽皆知,啧,真是够了!
白元脸色一红,有一丝后悔闪过,苦涩的道:“有族约在,我们永远都不能真正在一起,那晚,那晚……”
“好了,别说了我不想听!”益宁赶紧打断,具体过程什么的,他没兴趣:“我或许有办法让你跟阿朵真正在一起,嗯,就让阿朵嫁到你们白水族去,怎么样?”
“真的?!”白元脸上闪过狂喜之色,瞬间又熄灭了:“不可能的,族约存在已有百年,不可能对我跟阿朵例外。”
“这个你不用管,你要是真的想娶阿朵,就回去跟你的族长哥哥说,将你们白水族搞定。”
白元已经绝望的眼中升起一丝半信半疑的希望之光,很快就占据了全部的神色,他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不管是不是一个虚幻的谎言,在他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别无选择,只有相信。
“好,我去说服我哥哥……呃,我哥哥去参加接迎大会,还没有回来。”白元又开始焦灼起来。
“你哥哥不在的时候,你们族里的事情都交给谁处理?”
“我。”白元有点明白了。
益宁微笑,这更好办了:“那就去说服你的族人,告诉他们,除了自己族里的姑娘,以后小伙子也能娶其他族的姑娘了,我想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好!”白元兴高采烈的跑了,在影影错错的树林里闪了两闪,就不见了身影。
木冬明白了益宁的言下之意,心中吃了一惊,朝地上呸的吐出一口痰来,不情愿的对益宁抱怨:“祭司,当时各族制定族约的时候,就是不想让自己族里的姑娘到别的族去,帮别的族生小崽才制定的。本来木族的姑娘就不多,现在取消这样族约的话,我们木族的小伙子,不是更找不到媳妇了?”
益宁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木冬,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那个阿朵看起来蛮小的,才十七、十八?”
“阿朵今年十六岁。”木冬纠正,丧气的嘟哝着:“本来想过一两年去跟她提亲的,谁知道竟然让白元那个小子抢了先!那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白水族好姑娘不少了,偏偏要到木族来同我们抢……”
益宁神秘的笑了一下,循循善诱:“你跟白元,谁更厉害?”
木冬认真的想了想:“差不多吧,看比什么了,猎杀的技巧他没有我好,但是论起翻山越岭,上树摘果子什么的,我比不过他。”
“呵呵,木冬,你这样的,在木族只能排到前十,可放在白水族说不定就是数一数二的猎手了,要是放到地穴族或者蛇族,肯定就是第一高手了!如果族约被打破,你们都可以去别的族娶媳妇,还怕好姑娘看不上你吗?到时候,还不是尽可着你挑了”益宁冲他挤挤眼。
木冬眼睛一亮,猛的在大腿上拍了一下,是啊,这主意真是妙啊,听说蛇族的女人特别风骚,而且一次能坏好几个呢……傻呵呵的咧嘴笑起来的木冬,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安抚完族人,走到他旁边的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