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I‘m wrong, I am right,Don’t need to look no further,This ain‘t lust。
I know this is love。
But,if I tell the world。
赵家最早住的房子是党内配给老将军的,在圆山附近。我小时去过,老式两层楼的洋房,有个小花园,讲起印象,近似赵小姐现在住的别墅模样。
其实我对那里,记得最多的除了客厅,就是赵宽宜的房间。我去时,总和他待一起,他住二楼的一间房,是他姑婆从前用的,靠窗边有张古旧的木头桌子,上头有几道刻痕,是一串法文。
赵宽宜当时早会了法文,我问他那是写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说:Je suis tombé amoureux de toi,我爱上你了。
当时我们不过孩子,都不懂何为爱,只觉得法文有趣,我还学着说了一遍,若是现在,当作练习也讲不出来。
二楼最末的大房间,是主人房。每次我们上楼,看护阿姨都会提醒要小声。那时候,老将军年岁大身体不好,赵老和太太要忙碌,除了帮佣,还请有看护。
后来我再也没去过那幢洋房。
赵将军过世后,赵家仍住在那里,在赵宽宜大学快毕业时,才搬往天母。他们住到
天母西路五十巷里的大楼小区。
这里环境很好,清幽隐密,又近公园,交通亦便利,听不到外头商街的吵闹,但一出巷口,即刻繁华。
赵宽宜将车子直接开入地下停车场。我拿了行李跟他一起乘电梯到十楼,听他说他外公在这里买了上下两户,打通成为跃层形式。
来开门的是赵家请得阿姨。进门后有宽广的门厅,不太中国风情,走西洋的摆设,一张原木雕花高几上放了盆花,后侧的墙挂了一幅水晶拼贴的画。
我换过鞋子,和赵宽宜往里走。
客厅的人看了来,是赵老,他坐在单人沙发上,挨着一张矮几,衣着比上回看要随便些,但毫不失礼。
想起来,或许赵家人都是这个样子,不说赵宽宜,赵小姐就是最休闲的模样,也从未邋遢。
我喊:“赵老。”
赵老搁下一本书,摘掉眼镜,“放下行李,过来坐。”又吩咐,是对尾随来的阿姨:“再泡茶来,切块蛋糕,就切前日玉珍带来的那个。”
我赶紧讲:“不用忙,我喝茶就好。”
“那不行,难得。”赵老却道:“红叶的鲜奶油蛋糕才叫滋味,吃过没有?一定没有吧,你们年轻人就知道迷macaron,都不懂其他好吃。”
坦白说,我不嗜吃甜食,没那样喜欢macaron——可也不多解释了。
阿姨还没走,问了句:“先生,配茶要泡哪个?”
赵老便道:“唐宁那款earl grey。”
“好的。”
赵老把目光放到赵宽宜身上,“酒拿回来了?Heather她们打来电话,今晚飞不了,下爆雪,机场关闭。”
赵宽宜将提着的纸袋放在茶几,“就放着吧,你们先聊。”
说完,他即走上一侧的楼道。我目光不由跟随。
“可惜——”
赵老的声音唤回我的注意力,“抱歉?”
赵老挥了下手,表示不在意,“Heather是我外甥女的女儿,和她妈妈住在法国,本来搭今晚的飞机,但那边下暴雪飞不了,可惜,本来想让你们见一见。”
我一怔,“和我见面?”
赵老点头,“她也是史丹佛毕业,你们一定能有话聊。”
我感觉这个话不太好接,干脆转移:“怎么不见老太太?”
“她昨天睡得晚,赶早起来送客人,午觉到现在,差不多起来了,可能又待楼上讲电话。”赵老道。
我笑,瞥到他搁在一边的书,“您刚才看得什么书?”
赵老将书拿起来,看着有点旧了,是一本英文书。
“随便拿来看的,打发时间。”他说:“对了,我听宽宜讲,你回高雄去你外公家,那边情况都还好吗?”
他问情况,但我知其实不是问家里面如何。
因为出身,赵老和政界关系也好,外公家在当地也有些政治资源,莫怪他问起。我只简单的回答,主要是对这一方面也不大清楚。
说话的途中,阿姨将茶和蛋糕送了来。赵老示意我喝茶,以及品尝蛋糕,他自己也吃了一点。
坦白说,和赵老闲话不是太轻松,他人虽已退休,但心思未退,不说联天,在其他公司里也有他一份董事身份。
我和赵老谈了一会儿,老太太就从楼上下来了。她着了毛呢衫搭长裤,远远看去,隐有些赵小姐的神韵。
我起身问候,让出位子。
她忙说:“不用,你坐。”又瞧了眼赵老,“哎,这下有人了,晚上等着啊,有你好看。”
赵老抬了抬眉,没吭声只喝茶。
“晚上?”我不解。
老太太笑了笑,“晚点我们玩几圈,我去看看厨房煮了什么。”
玩几圈?麻将?算一算,加上我倒真是有四个人,我好笑又意外,原来赵宽宜是会玩牌的,从来也不知道。
倒是,赵宽宜上楼到现在,一直都未下楼来。
此时忽来一通电话,是找赵老的。他起身去接,我喝了几口茶,朝楼道看了看,就起身过去。
一上去就是个过道。一面是落地窗,另一面是墙。
落地窗外是露台,我看见赵宽宜。
他和我背对,确实是换了套衣服,似在讲电话。
我别开脸,见墙上挂了好几幅画。那些画都有来头,多是真品。我依序欣赏,走到最后不禁停了停。
名画换成了照片。
黑白照片里有从前那幢洋楼,停在花园前的裕隆汽车,双人合影——是年轻的赵将军和他的英国太太,一个着军装,一个草帽搭素面长洋装。英挺帅气,甜美青春。
陆续的,合影的人变多了,有父亲和儿子,或者女儿,或三个人,偶尔一家四口。赵将军的一对子女都是眉眼似他,整体轮廓像外国妻子。
照片换成彩色,是赵老年轻的模样,和他太太一起,两人共乘一辆机车,那年代很普遍的伟士牌。
再来的照片里换了背景,多了岁月。
将军老了,赵老也不算年轻,有的人再不见,然后多了别人。
我从没看过赵小姐年轻的样子,她最不喜欢留照片,家里柜子上更一张也没有放。
但眼前这一张,赵小姐窈窕而美好,扎着马尾,白制服蓝裙子,她挽着赵太太,笑容很甜。
照片角落有写了日期,算一算,差不多是她高中出国前照下的。
之后就没有了。
余下的都是家族照,里头几乎不见赵小姐,不过可以找到赵宽宜,其他人我多不认识。
只其中一张,赵宽宜站在最左侧,而赵小姐在他身旁,两人有笑容。
我心中略有微妙。
不知这是赵宽宜几岁的时候?他身量才高过赵小姐一些,模样似孩童又似少年。
“这张好像是在国外照的。”身后传来一句。
我一顿,转头看见赵宽宜。
他关了落地窗,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那张照面上。他说:“是了,你看,这边写了地点,在瑞士,圣莫里兹。”
我仔细看了眼,“真的是。”想了想问:“这时你几岁?”
赵宽宜默了一下,才道:“应该是十三岁。”
我忽福至心灵,“十三?这张是不是暑假拍的?”
赵小姐和萧先生结婚第三年,趁着学校暑假,带他一起去瑞士。他回来,带了一袋瑞士糖给我。
“大概吧。”
我听他口气,便转移话题:“后面都是房间?”
“嗯,还有一间书房。”赵宽宜道:“要去看看?”
“哦,不用。”我笑,想起一件事:“对了,你外婆刚才问我晚上打牌。”
赵宽宜示意我往楼下走,一面道:“她昨天玩了一晚上,输给外公不少,老说着不甘心。”
我道:“你外婆算好了我们四个人玩。原来你会玩的?”
“只一点。”赵宽宜睇来:“你不会?”
“会,但也是一点。”我佯作担忧:“看你外婆的样子,是要狠杀四方。”
赵宽宜略抬眉,“哦,你怕输钱?”
我笑得含蓄,“是不喜欢。”
赵宽宜便讲:“放心,他们玩得底数很小的。”
赵家的晚饭是正统的中餐。
大约还在过年间,有几道名称喜庆的菜点。老太太是不下厨房的,她跟赵小姐一样,只用口头指点,全凭阿姨本事。
赵宽宜开了下午带回来的酒。Chateau Lagrange口味浓郁,但滑顺,很搭称稍嫌油腻的饭食。
这一顿饭吃不太久,老太太迫不及待的赶大家上牌桌。
玩得是十三张,这个我却是不会了。
赵宽宜和我道:“和十六张打起来没差别,计番算法不同而已。”
“没错没错,不过记着,丢过的牌不能胡啊。另外,我们这里呢,是打一千五底,三百元一番。”老太太一面抓牌,一面说。
我不禁瞥了眼赵宽宜,他神情自如。我只得讲:“没问题。”
老太太眉开眼笑,不过觑了眼赵老:“说好了,不准赖账。”
赵老呵了声。
“都不知是谁赖呢。”
“记着你这句话。”老太太道,率先打出一张牌。
刚才饭席多讲正经,闲话少,这会儿两位老人家——尤其老太太,摸过两圈后,胡了牌后,不仅玩兴,话匣子亦大打了开。
除了话家常,两个老人家什么都讲。
这中间,赵宽宜倒是说得不多,我也是。
老太太提了几个人名,都是我不知道的,倒有一个叫玉珍的,初来时赵老讲到过。那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喊她姑姑的。
隐约又听她提了一个英文名,Heather。
“——说起来,她跟宽宜同岁,哦,你也是,都是年轻人,能聊得来的,假如见面的话。说来你们年轻的,好像一个个都光忙事业,那样不好,要多出去玩,认识多一点的人。”
我只笑笑未附和,手上有点忙不过来。两圈下来,我给出的筹码着实可观。我喝了口红酒,不禁看一眼赵宽宜,他倒好,未输未赢。
赵宽宜似有察觉,目光睇来,好悠哉的丢出一张七条。
我在他下家,一怔,即刻叫吃,打一张四条。
赵老端起红酒,“可不行作牌送人。”
赵宽宜亦喝了口酒,淡答一句:“我从不作免费生意。”
确实也是,他这句话讲完,我心中感激未尽,后头就被他倒胡了一把。
好容易才玩到第四圈,两瓶红酒一滴不剩,而我的筹码也尽空。
赵老起身活动,老太太意犹未尽。
“这才十一点?至少还能玩个四圈…”
“休息一下再玩吧。”赵宽宜讲,起了身,“我去买点东西。”
老太太扬声问:“家里不缺东西,你买什么?”
“一会儿回来。”
赵宽宜只说,拉了我一把,一面去拿外套锁匙。我会意,也穿了外套,跟他一起换鞋出门。
关上门,进了电梯我才说话:“你们玩得底数可真是小啊。”
赵宽宜看来,略一抬眉,“你不说会吗?”
我亦挑眉头,“那你不说你只会一点?”
赵宽宜毫无反省:“比起外公外婆,我只能算会打一点,没想到你差成这样,连赢都没有。”
我噎了一口,忍不了指摘:“既知我快输光,还胡我牌?”
赵宽宜答我:“谁会放着钱不赢?”
我便真是无话可说了。
步出电梯,走在穿堂里,风吹灌着,我感觉闷了一晚上的脑袋清醒了些。我拢紧外套,问:“去哪里?”
“随便走一走。”赵宽宜道,掏出烟,“抽吗?”
我看一眼,接了过来。
赵宽宜打了火,凑近帮我点上,他自己随后也点了一根。我抽了两口,烟雾徐徐,将好不容易清明的思路氲了一片。
“卷烟确实味道好。”我说:“你混了几种烟丝?”
“至少三种吧,下回告诉你。”赵宽宜道。
我笑了,走了两三步,再开口:“那顺便教我卷烟吗?”
“嗯。”
我没再说话,和他一起走出巷子,把烟抽到了底。
“差不多回去了吗?”我才问。
“都说了买东西。”赵宽宜道,指了前头一家7-11,“去那里吧。”
我一愣,“要买什么?”
赵宽宜默了一下,说:“买点酒好了。”
我一愣,“真要买?”
“嗯。”
我未动,看他走了进去,又怔了一会儿,连忙也进去。7-11里,除了我们,只有一个客人在柜台结账。
冰柜那里,赵宽宜正要取酒。
我心中一动,两步过去,笑问:“你请我?”
赵宽宜睇来的目光中有笑,他取了两罐酒,往我手中一塞:“哪次不请你,嗯?”
十五
7-11外头排有露天椅座,我们一人抱着两罐啤酒,不管此刻是寒冬深夜,走出去就到那里坐。
赵宽宜开了一罐酒,先递给我,又开了一罐。
我捧酒喝,歪坐在椅子里,仰头望天。
7-11的招牌灯明晃刺眼,昏黑的天乍似深蓝,高楼华夏梭立其中,亦是黯淡。街道几无声,除了这里,商店都关了铁门,看去皆是蒙蒙黑灰。
远远地,忽有五彩烟花窜上夜幕,刹那绽放,寥若晨星。台北早禁烟火,不知哪家偷放,还挑这种时候,一会儿必得要挨附近一顿咒骂。
一件往昔浮上脑海,我便问赵宽宜:“你记不记得?刚好也是过年,我们去中国城,被推销一大包烟火鞭炮,结果那一批烟火是潮的,怎么都点不着。”
那年春节,我跟赵宽宜都不回来,我去找他,晚上两人去中国城过过节日气氛,却被强迫推销一包烟火。
赵宽宜递来目光,他说:“我记得,那包烟火还要十块美金,差不多是我们之前吃得一顿晚餐钱。”
我轻拍手掌,“没错,我们那时吃什么?”
赵宽宜一面点烟,一面答:“广东菜,太甜又油腻。”
我好笑道:“对,还记得那家店不是华人开的,老板是英国人,厨工则是印度尼西亚来的。我们怎么就去那家店吃饭了?明明鹿鸣春几步就到。”
赵宽宜微扬眉,指控我:“忘了?是你说新开的餐厅,要去试试,还讲敢开在中国城里的绝不会太差。”
我忍不住哈哈笑。
赵宽宜拿酒饮一口,睇着我,脸上亦是有笑。
那总敛在眉眼的冷蓦然淡去,更见风月无边,我感觉胸中似有火苗灼灼,在撩拨着,鼓噪着。
笑容犹深,我微别开脸,就怕被瞧出什么。
他未觉奇怪,只讲我:“还笑?”
我当然要笑,才能掩饰忽然而来的失措。我早明白的,非是不爱,所有慌张茫然,都不过怕沉湎太深。
我百感交集,一口喝尽啤酒。热’辣直冲脑门,未有难受,反而是清清醒醒,更见挣扎惘然。
但这些,都不用和他讲,不能的。
我只说:“那家店客人很多啊,谁知道那么不好吃,你一进那店里,声也不吭的,弄得店员来整理时好紧张,桌边一块老污渍,你非要他擦好,处处挑剔,都不知你能这么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