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丫的倒是安慰安慰我呀。”
看到柳骄阳张牙舞爪的痞子样,方即墨忽然觉得自己多虑了,以柳家父子的手段,那人闹不出什么妖蛾子,顶多是两父子的关系再僵一些罢了。
第二天柳骄阳醒来的时候看到方即墨正要出门。这并不奇怪,他每次喝多了,第二天多半会是在方即墨家的沙发上醒来的。
“今天不是周末么?”啊,头疼的要死。
“我去医院。”
“哦,差点忘了你要去照顾你那个好弟弟。”
“早餐在桌子上。”方即墨自有免疫系统。
“你做的?”
“你觉得呢?”
“好吧,就知道是买的。”
“那我走了。”
“等等,我没开车,一会怎么回去?”柳骄阳一脸无辜。
“你不知道打车么?”
“不要啦,人家才不要打车。”柳骄阳说着还做扭捏状,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做扭捏状……
“我没空送你。”
“我知道,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你那个矫情的弟弟?”
“随你。”
林磬每周的例行检查结束后。
“刘伯伯,好久不见,想念你家的茶叶了呢。”撒泼打混是柳骄阳的专长。
“混小子。怎么不说想念我这个糟老头子?”
“那我还是更想念刘琴妹妹。”刘琴是刘医生的独女。
“可是刘琴妹妹不想你。”方即墨插话。
“哈哈。”
……
等两人告别刘医生,回到病房,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病房里只有林妙。
“伯父伯母回去了?”方即墨走过去,看林磬的情况。
“嗯。晚上来家里吃饭。”林妙说着就要走,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没想到,你这便宜妹妹这么漂亮,不如晚上我跟你一起去吃饭吧?”等林妙出了门,柳骄阳便打起了如意算盘。
“我们这便宜人家的饭,您这尊贵的人吃不惯的。”却是林妙去而复返。
“忘拿东西了?”方即墨问。
林妙没答话,径自走到床头,拿了MP3就走。
经过柳骄阳旁边时还瞪了他一眼。
“你没戏了。”方即墨摸着下巴幸灾乐祸。
“没事,这不还有弟弟呢么,姐姐这么漂亮,弟弟能差到哪去?”这句便真的是玩笑了。
“如果你看过他大小便失禁和从鼻子吃饭的场景,也许会收回刚才说的话。”
“墨啊,我从来不知道你的生活竟然是如此艰难,还要给人端屎端尿。”柳骄阳还是调侃的语气,但走向病床的身子却是折了回来。
“那是护工的活,我只是凑巧见过几次而已。”
“亏得这小弟弟还为了你寻死觅活,你竟然如此薄情寡义。”
“你放心,如果哪天你也变成了植物人,我一定对你‘柔情蜜意’。”
“混蛋,不带这么咒人的啊。”
……
等聒噪的两人离去,病房里便只有李尚钦了。
“林磬,你果然是个二货。如果你的意识还在,听到这样的对话,会不会也感到寒心呢?
这就是你爱的人,这就是你用生命去维护的人!”
他不过是不爱你而已,谁赋予了他高高在上,把你的尊严踩在脚下的权利呢?
“天气够热的啊……”
方即墨一到医院就看到小护士在病房坐着。平时,她都很少在的,只是随着天气变热,越来越多来病房偷懒,因为病房有空调。
“你看,他都出汗了……”小护士指着病床上的人,却没有起来擦汗的意思。
方即墨没说什么,去接了凉水,用热水兑成温的,浸湿毛巾给林磬擦汗。
“他最近经常出汗吗?”方即墨盯着规律起伏的心电图问。
“对呀~以W市的天气,我都热的不行呢,更何况他一直在床上躺着。”
“嗯,知道了。你能帮我拿点酒精来么?我想给他擦擦身体。”
“好。”
小护士出去了,方即墨拿着湿毛巾擦起来。先是脸,耳后,脖子,上半身,还有……
熟练的动作,没有情绪的表情,仿佛擦的不是一个人的身体,而是一件瓷器。
等小护士拿来酒精,又在林磬的太阳穴及耳后抹了一些。
“记得多开窗通风。”方即墨嘱咐完,便拿出了今天买的报纸。
小护士知道,又是他读文章的时间了。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音调缓缓的,起伏不大。正适合在这样的午后,催人入眠。
小护士往往一觉醒来,就赶上方即墨认真折好报纸,走出病房。
这时候,小护士便要拿出MP3给病人听了。自从林妙姐上次发现了她不小心落在床头的MP3并“教训”了她后,她都有记得把MP3收好的。
天气变热以后,人也容易变得慵懒。
又是一个毫无波澜的下午。
李尚钦对外界温度的变化是没有感应的,但是受来人情绪的影响,他也变得懒洋洋的。
这样混吃等死的日子,跟坐牢有什么区别啊?
太闲的人总是有大把的时间胡思乱想。
李尚钦最近想的最多的就是,来看自己的这些人究竟长什么样呢?
是什么样的人每天照顾自己,挂念自己。
上次无意听到方即墨那个朋友说林妙是个美女,那林母肯定也是个美妇人。
那林磬呢?那么矫情的他,是什么长相呢?
与自己同呼吸、共命运的这具身体长什么样呢?
隐忍的林父应该是什么样的长相呢?像自己的爸爸一样高个子、高鼻梁,单眼皮么?不知道有没有啤酒肚呢?
还有爱偷懒的小护士,一定是个清纯活泼的女生。
还有……方即墨。
这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长什么样呢?
能让小护士花痴、能让林磬惦记、又能博得林父林母好感,却固执冷清的木头人有着什么样的眉眼呢?
不用说,一定是张不苟言笑的扑克脸。
李尚钦的世界单调乏味,看不见,摸不到,只能听到寥寥几个人的声音。
好想去吹吹风,去看看学校的樱花,坐十几站的公交去吃那家够味的火锅……
哪怕被W市毒辣的太阳暴晒一顿……哪怕中暑也好……
什么都好……都比没有知觉好……
做为小组长,经济学课的PPT做好了还没来得及讲呢,还有6月要考英语6级,答应了做船员的老乡暑假去海上找他,还有兼职翻译的稿费还没发……
那么多事都没有完成,怎么会这么突然就……
如果知道这样,应该多给老爸打几通电话的。
来W市师范大学上大学近两年期间,爸爸一次都没来过W市,这次终于来了,却是因为儿子的死……
不知道他在W市待了多久,能不能适应W市的天气……
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火化了没有……
那么多“不知道”都没有机会去确认,世事真是太难料……
7月6日,病房里,林家人齐聚一堂。
“小石头,生日快乐!”王亚楠握着儿子的手,面色不似先前憔悴,但神情还是有些空洞。
林何声打开蛋糕,插好蜡烛。
“每年你的生日都是我们一家四口一起过的,你上中学的时候还因为这个跟我们闹气。你说别人都是跟同学一起过的,只有你跟家人一起过,他们说你是长不大的小奶娃娃。在妈妈眼里,你可不就是孩子么……妈的宝贝石头,你能听到么?”
“亚楠,点蜡烛吧……”林何声把打火机递给正在伤心的老婆。
“小磬,记得你一直念叨想去远一点的地方旅行一次,就把这个当你的新年愿望好不好?”林妙用毛巾擦了擦林磬额头上的汗,“离开学还有2个月,你快点醒来,还来得及痛痛快快玩一次的。”
……
那天的生日终究没有过好,因为林母发现林磬的指头动了一下,赶紧叫来了医生,还有方即墨。
“这个属于病人身体机能的反射动作,是正常的,恐怕不能作为病人将会醒来的征兆……”
满心的期待又变成了更大的失望,林家人失落的离开。
方即墨留了下来。
“其实,你一直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是不是?”没有情绪起伏的问句,却是最肯定的语气。
05.重生成一个植物人(五)
方即墨又做了那个重复做过好多次的梦。
那时的他只有七八岁的年纪,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由一个幸福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被叔叔领养的孤儿。
他拒绝说话,因为爸妈在临死前,摸着他的脸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如果爸妈再次跟他开口说话了,他会很高兴说话的。
叔叔方衍是个坚毅冷峻的男人,他领养了他,整整一个月,都没有问他一句话。
直到方即墨忍不住先开了口:“叔叔,你为什么不问我?”
“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说话,不是么?”
“那是因为我在伤心啊,小孩子伤心的时候都不喜欢说话的。”天真好奇的小孩早就忘记了当初不说话的原因。
“你是小孩子吗?谁说你是小孩子呢?”
“爸爸妈妈老是说我是小孩子……”说着,方即墨哽咽了起来,“爸爸妈妈不在了,我再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能伤心了……”
“傻孩子……”方衍把眼前伤心的小人抱起来,“你还有叔叔啊,叔叔跟你爸爸是最亲最亲的兄弟,你以后就做叔叔的小孩子好不好?”
“好……叔叔……”
方即墨从小就懂得了感恩和珍惜。
因为感恩和珍惜,所以不能任性,所以要小心翼翼。
记得大学上经济学课时,老师说起贫富差距的问题。世上百分之20的人,却拥有着百分之八十的财富。当时很多人说,好不公平,要是能平均一下就好了。
老师摇着头意味深长的说:“世界上本就没有公平,有差异才有进步的空间。”
方即墨当时就觉得,不光经济,世事不都是这样么?
有的人想吃一顿热乎的温馨的没有压力的饭,却成了奢求。
而有的人坐享万千宠爱却总想挣脱。
方即墨每次到林磬家,都是伴着嫉妒又感动的心情度过的。他不想要锦衣玉食,不想要继承的机会,只想跟自己的父母安安稳稳的过平常的日子。
然而事与愿违。
不过至少,自己有叔叔的庇佑,至少不用为生计发愁,可以穿的体体面面的活出有尊严的样子。
因为内心的矛盾,便习惯了对人的疏离。只有在无人的地方,才能专心与内心纠缠,才能不用忌讳自己变换的情绪。
不知道怎样表达喜怒哀乐的表情,所以,面无表情已经是最好的表现了吧。
“其实,你一直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是不是?”
李尚钦在听到这句话时,内心一震,仿佛没穿衣服却被人盯着看一样不安。
“他……是怎么知道的?”
想问出口,又恍然记起,他听不见的……
“你的心跳。”像在回答一般,方即墨道出了谜底。
李尚钦还来不及反应这句话的意思,冰冷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刘医生说,你是有心跳的,在帮你活动身体时,你的心跳也会像正常人一样变化。可是,我却发现了奇怪的现象。有时候,你明明躺在床上没有人动你,可是心跳却偶尔不规律,这你要怎么解释呢……”
李尚钦刚解开一个疑惑,便陷入了更深的疑惑:难道是自己的意识影响了林磬的身体机能么?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你能听到的是不是?”
李尚钦确实能听到。
“你的心跳为何而紊乱呢?因为没有死成而遗憾?”
放屁!老子不想死,想活啊!!
“还是因为觉得我不够内疚,没能从此堕落在后悔中惶惶不可终日?”
你内不内疚跟老子有半毛钱的关系啊!!
“你真的不愿意醒过来么?在听到伯父伯母那么凄切的呼唤后也不愿意醒过来么?”
老子做梦都想醒过来啊!!
“你不愿意醒过来也没关系。”
不,我愿意啊喂!!
“记得你以前很怕尖锐的东西,比如说……针,是么?”
啊咧,什么情况?
“你不愿意也最好给我醒过来……如果你不希望你的身体千疮百孔的话。”
李尚钦:=口=!
他想干什么?
不会是谋杀吧?
不要啊,老子好不容易重生的啊!!
就算是植物人的身体,好歹也是身体啊喂!!
不过,从方即墨离开病房的那刻起,李尚钦就镇定下来了。
在此生死存亡之际,李尚钦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并开始了缜(混)密(乱)的推理。
方即墨说林磬害怕尖锐的东西,看样子他应该会采用利器杀人。
“真是变态啊喂!”李尚钦叫嚣着,不过很快就又让理性占了上风。
这样可以排除林磬的身体被捂住而憋死或者被毒死的可能性。
最有可能的是用刀子直插心脏,一刀毙命!
“真是凶残啊喂!!”
不过,方即墨提到的是“针”、“千疮百孔”什么的,难道……是类似于暴雨梨花针那样的恐怖暗器??
“我不想变成《少年包青天》里那些难看的尸体啊!!”
李尚钦的思想朝着丧心病狂一路奔腾,然后他成功的把自己吓到了!
眼睁睁等死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然而,两天过去了,方即墨正常来去,并无举动。李尚钦还是完好的呆在林磬的身体里。
“看来,木头人只是说说而已啊。我就说嘛,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干这种犯法的事的。”
李尚钦一边松了口气,一边更加鄙夷方即墨那根贱木头了。
事实告诉李尚钦,打击总是在人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来临的。
这天,林家人都在,方即墨领着一个陌生人来到了病房。
这人约莫年过半百,高高瘦瘦的,背着个木箱子,一副高冷的做派。
原本就不宽敞的病房因两人的到来而变得更加拥挤,林家人只好退出病房,只留那人和方即墨。
“林磬,”方即墨的声音很近,音量不大不小刚好够两人交流,“我今天带来的可是个很厉害的老中医哦~”
“老中医?”李尚钦很是得意,果然是个老人,看来我凭脚步声辨别别人年龄的功力已经很是深厚了嘛~不过要再接再厉,争取以后能听出别人的职业。那些武侠小说里的绝世高手,也不过如此了吧?哈哈哈!!!
“忘了告诉你了,陆伯伯的针灸技术可是很厉害的,又快,又准,又……狠~”方即墨几乎是贴着林磬的耳朵说的这段话,还可以加重了“针”和“狠”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