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泼立时一滚,想要退回唐驰洲的阵营,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桑南溪手里一柄折扇无声息地探过来,在他后颈一敲。张雨泼浑身一颤,猛然回头,颈项“咔嚓”一声,被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折断。
那一头丁有声与祝万枝也分出了胜负。
丁有声之所以被称为“钉神”,正是因为他一手掷铁钉的暗器绝活独步天下,在近距离之下,几乎是无处可躲!
只是几乎!
他遇到的是一掌定西南的祝万枝。
极少出手却深不可测祝万枝。
漫天铁钉来袭的一瞬间,祝万枝已经出掌。
密密麻麻的铁钉仿佛变成了一群游鱼,被网罗在一张无形的网上,动弹不得。
一掌“定”西南。
果然定得住!
铁钉被祝万枝长袖一卷,悉数打落。他长臂一伸,一把抓住要溜的丁有声的领子,将人提了起来,用力往地上一摔。丁有声一个鲤鱼打挺要起来,被祝万枝一脚踩住。
“咔嚓咔嚓……”
接连的骨碎声。
丁有声竟被活活踩碎骨头而死。
胡秋水捂着伤口大笑道:“哈哈哈,好!死得好!”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
桑南溪上前扶住她,心中又痛又急,急忙点穴止血,怒道:“闭嘴!”
胡秋水依旧笑眯眯的:“现在不说,万一以后没机会说了呢?”
桑南溪扯了衣服在她伤口上裹了两圈,将人交给慕枕流,警惕地看向唐驰洲。
唐驰洲依旧骑在马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
看着胡秋水奄奄一息,桑南溪伤心欲绝,祝万枝心灰意冷,慕枕流悲愤到深处,已然无力:“唐大人好手段。”
唐驰洲轻轻地放下手中蒲扇,低声道:“慕老弟,叫你一声老弟,你我也算一场缘分。听我一声劝,折返平波城,不再理朝中事。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慕枕流道:“可否放过他们?”
唐驰洲道:“他们与慕大人已是一体。是生是死,由你决定。”
慕枕流脸色微微发白,牙齿轻轻地咬着下唇,显是矛盾以极。
桑南溪和胡秋水看向祝万枝。
祝万枝道:“唐大人错了,此事并不是由慕大人决定的。”
唐驰洲道:“哦?你想如何决定?”
祝万枝道:“从慕大人请我们保镖开始,就已成定局。无论慕大人愿不愿意,盛远镖局都要送他上京师!”
唐驰洲瞄了眼躺在桑南溪怀里的胡秋水:“连命都不顾了。”
胡秋水在桑南溪的搀扶下,努力站起来:“镖在,命在。镖没,命没。”
慕枕流上前一步,正面迎视唐驰洲道:“你答应过,我交出东西,你就放我们走。”
唐驰洲策马缓缓靠近慕枕流,祝万枝和抱着胡秋水的桑南溪立刻贴近慕枕流,虎视眈眈地看着马上的唐驰洲。唐驰洲道:“我说话,自然是算数的。只是从这里去京师,山遥水远,长途漫漫,你真的不后悔吗?”
慕枕流道:“唐大人若肯高抬贵手,再遥远的山水,我都可以走得完。”
唐驰洲抱拳道:“那唐驰洲就祝慕大人一路顺风,早日抵达京师,得偿所愿。”
慕枕流还礼道:“也请唐大人不要忘记答应慕某的事。”
唐驰洲道:“放心,纵然我与俞大人生前有龃龉,也不会死后再计较。同在平波城官场,也算相知一场,他的后事我自然会安排妥当。慕大人只管管好自己。”他调转马头,竟真的带着数百人马缓缓地往平波城的方向去了。
慕枕流和祝万枝这才松了口气,慌忙将胡秋水送上马背,往最近的城镇找大夫去了。
唐驰洲驶出十余丈,突然停下马,冲着路边的树林道:“人我已经放走了,你也该放了我吧?”
树林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出一个身影来。
唐驰洲不满道:“论交情,我与你相交两年,你与他不过两月,论关系,方横斜是你的师兄,是我的上峰。没想到到头来,你竟然为了他对我露出杀意。”
谢非是冷冷地说:“你差点伤了他。”
唐驰洲道:“他要去京师告状!”
谢非是道:“东西你已经拿回来了。”
唐驰洲道:“只是拿回来一份!他随时可以抄上几百份藏在身上,就算身上没有,也记在脑子里。沈正和的得意门生不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谢非是皱眉道:“你待如何?”
唐驰洲摇了摇扇子,似是想驱散心头怒火,半晌才道:“此事已经由不得我如何了。别忘了火云山!”
谢非是道:“你是火云山山贼的贼头,忘不了。”
唐驰洲脸颊抽了抽:“在火云山围攻你们可不是我的意思。既然玄黄二将到了西南,以后这件事将全权由他们处置。”
谢非是道:“你站在哪一边?”
唐驰洲咆哮道:“当然是他们那一边!”见谢非是变色,忙道,“但是,看在你的份上,我不会再出手。慕枕流能不能安全上京,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说实话,如果他真的到了京师,危险的人不是我,也不是王爷,而是方横斜!你真的忍心?”
谢非是眉头打了个死结。
唐驰洲看他纠结的样子,心头一口怨气突然就宣泄出来了,假惺惺地安慰他道:“放心吧。以方府主的智慧,慕枕流就算得到了京师,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了,说不定到时候还要折在他手里。”
谢非是又瞪他。
唐驰洲被他瞪得心烦,摆手驱赶他:“走走走!看好你的心上人,省的一不小心,他又被谁拦住了。我赶着去给俞东海办后事。”牵着缰绳要走,马头被突然冲过来的谢非是按住。
马受惊扬蹄,唐驰洲从马上跳下来。
“你要做什么?”
唐驰洲身后的士兵都拔出兵器,将他团团围住。
谢非是看都不看他们,盯着唐驰洲道:“好好办理后事。”
唐驰洲无语:“……你这表情这话说的好像要让我办理自己后事似的!”
谢非是道:“我欠俞夫人一个人情。”若非俞夫人,他和慕枕流不可能那么轻易地离开火云山。
唐驰洲更无语:“你欠的人情为何我来还?”
谢非是道:“积德。”
唐驰洲冷笑一声:“老子不缺!”
谢非是手按在腰带上,笑容里满是威胁。
唐驰洲神色一变,冷哼着翻身上马:“多多益善也不错。”
看着他夹着马腹绝尘而去,谢非是很块顺着慕枕流离开的方向追了下去。
第四十八章:镖局
祝万枝是西南地头蛇,很快找到一座隐蔽的村庄,妙的是村里有个女大夫刚好能治外伤。大夫在里面疗伤,桑南溪守在门口,祝万枝和慕枕流坐在院子里,默默地吃着从村民手里买来的烤甘薯。
慕枕流吃了两口,就放下来。
祝万枝眼皮子翻了翻,看了看他道:“不合口味?”
慕枕流道:“我不该将盛远镖局扯进浑水里,连累了你们。”
祝万枝道:“你为何请镖局?”
慕枕流道:“多谢。”
祝万枝:“……”
慕枕流见他无语地看着自己,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祝万枝扶额头:“这种时候你不应该顺着我的话说下去,为何突然冒出一句多谢?”
慕枕流道:“总镖头不是想告诉我,镖局开门就是接镖保镖,我既然是为了保镖,自然也就说不上什么连累。”
祝万枝击掌道:“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他顿了顿,又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人家都说和聪明人说话不累,为何我反倒觉得累得慌呢?”
慕枕流微微地扯了扯嘴角。
祝万枝道:“笑了就好了,笑了麻烦就去了一半。”
慕枕流沉默了一会儿道:“张雨泼和丁有声……”
祝万枝脸色一凛,道:“丁有声进盛远镖局之前,是一家小镖局的总镖头,后来那家镖局得罪了官府的人,被查封了,他就跑来投靠我。我看他身手不错,又是同行,便留了下来,这一留……差不多又五六年啦。张雨泼,嘿,他是我爹故人之后,他爹死后,就被我爹接过来养,唔,我认识了差不多二十年。他儿子是我的干儿子,去年刚喝了满月酒。”他说得轻描淡写,眼里的痛苦却沉重得叫人喘不过气。
有些痛苦本就无法纾解。
有些人本就无法劝慰。
祝万枝很不巧,两者都中了。
慕枕流只好低头吃甘薯。
祝万枝又道:“我没想到,唐驰洲的手竟然伸得这么远,这么深。”
慕枕流道:“军器局老掌局的夫人,也是他们的人。”
祝万枝苦笑道:“幸好我还未娶妻。”想了想,又道,“幸好张雨泼和丁有声不是我的妻子。”
慕枕流顿时被甘薯噎住了,祝万枝慌忙拿水喂他。
两人手忙脚乱了一阵,过后,又继续吃甘薯。
女大夫半个时辰后才出来,脸色有些发白,对桑南溪吩咐了几句,桑南溪一字一句地记得清清楚楚,又反反复复地问了几遍,确认没有遗漏,才放大夫离开,自己火烧屁股般地冲进屋里。
慕枕流要进屋探病,被祝万枝拦住。
祝万枝道:“让他去吧。我们先去休息,明天看看情况再决定什么时候上路。”
慕枕流突然明白了几分,点点头,又拉住他:“镖局怎么办?”
祝万枝含笑道:“不必担心。盛远镖局是西南数一数二的大镖局,上上下下几百人,我回不去,自然有其他人顶上。只要盛远镖局还有一个人,盛远镖局就不会倒。快去睡吧,我守夜。”
经不起他的催促,慕枕流只好进屋。
祝万枝拉了条凳子,在胡秋水的病房外坐下,仰头看着天空。
过了一会儿,桑南溪从里面出来。
祝万枝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坐。”
桑南溪看着脏兮兮的地皱眉。
祝万枝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嫌东嫌西?”
桑南溪道:“你不嫌你把凳子给我。”
“想得美!”祝万枝冷笑。
桑南溪从屋里搬了把椅子出来,放在他边上,正要坐,就被祝万枝挤了开去。祝万枝坐在椅子上,指了指自己放弃的那条凳子,“坐。”
桑南溪:“……”
两人坐下,祝万枝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桑南溪,终于满意了:“葫芦娘怎么样?”
桑南溪道:“睡着了。大夫说要看她能不能熬过去。”
祝万枝道:“你们背后是谁?”
他一副聊天的口气,却让桑南溪惊出一身冷汗。
“你……”他吃惊地看着祝万枝。
祝万枝冷哼一声道:“真以为我是糊涂蛋,看不出来?张雨泼和丁有声是明着要接慕枕流的镖,你和葫芦娘是暗着要接他的镖。”
桑南溪苦笑道:“怪不得你只带我们四个出来。”
祝万枝道:“我就是要看你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桑南溪道:“总镖头何必以身犯险?”
祝万枝道:“我何止以身犯险,简直是以身犯贱!张雨泼和丁有声人死灯灭,我不追究了,你和葫芦娘究竟图谋什么?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我进屋就把慕枕流给宰了!”他突然心头一惊,好似被什么盯上了一般。习武之人的直觉告诉他,他现在很危险!
桑南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消消气。是不是气得噎住了?”
祝万枝突然吸了口气道:“没事。你说你的。”
桑南溪道:“我是……沈相的人。”
祝万枝道:“沈正和?”
桑南溪道:“你别误会,沈相并没有让我们打探盛远镖局,我们来镖局完全是因缘际会。”
祝万枝满脸不信。
桑南溪道:“当初沈相失势,告老还乡,我们这群沈系一下子失了依靠,成了孤魂野鬼,又遭到瞿康云的刻意打压,只好远走西南。进盛远镖局是想混口饭吃,没想到一待就这么多年。”
祝万枝道:“真的是巧合?”
桑南溪道:“沈相的势力大多在京师和江南一带,来西南图什么?”
“不是为了钳制唐驰洲?”
桑南溪无语:“唐驰洲那时候还没有到西南。”
祝万枝想了想,似乎想不出沈正和将手伸入西南的理由,但心里仍有些怀疑,又追问了一句:“真的没有图谋?”
桑南溪哭丧着脸道:“祝总镖头,祝大侠,祝大哥,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吗?这真的是,吕布投刘备,不受信任啊!”
祝万枝道:“吕布不会投靠刘备,别胡乱造词。”
桑南溪道:“说真的,你真的打算护送慕枕流上京师?”
祝万枝抬了抬眼皮:“这不是正合你意?”
桑南溪道:“话虽如此,我却知道这条路太难走,连我自己都看不到希望。”
祝万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还记得我们保长寿金丹和大力神丹那一次吗?”
桑南溪嘴角抽了下,看祝万枝一脸正经地看着自己,脸终是没有绷住,哈哈地笑出来:“嗯,西南绿林闻风而动,我们一路过关斩将,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十分惨烈,到了地方才知道那两颗是糊弄人的假药。”
祝万枝笑道:“是啊,张雨泼这孙子的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
桑南溪低声道:“抱歉。”张雨泼和祝万枝算得上是竹马竹马一起长大,论情谊,比他们几个都深。而自己却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祝万枝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两人沉默地看了会儿夕阳,一个进屋睡觉,一个进屋照顾人。
自从忠勇伯和昌平侯联袂拜访天机府却差点中毒身亡,天机府就消停了好一阵子,只是这几日,瞿康云与沈正云似乎达成了共识,在朝堂上不停地挤兑方横斜一脉,致使方系人马损兵折将,势力大大减弱。
即便如此,天机府依旧巍然不动,稳如泰山。
小卷拿着新出的快报进屋禀告:“梁大人昨日被参了一本,今日就进牢房了。”
文思思从书中抬头:“两位相爷也太心急了一点。府主呢?”
小卷道:“正在思考国家大事。”
文思思道:“说实话。”
“躺在池塘边晒太阳。”
“一定不止一个人。”
“唔……跟班也在。”
文思思将书往桌上一丢,跑去看人晒太阳了。
傍晚的阳光有点暖有点红,照在身上有点慵懒。看池塘边并肩躺着的两道悠闲身影,连文思思都有种冲动想跟着躺下来。
文思思看了看左右没人,干咳了两声道:“见过王妃、王爷。”
“方横斜”看了眼身边的人,兀自坐起来,微笑道:“文师爷。沈相和瞿相又有动静?”
文思思道:“还是老样子,小打小闹而已,不足为虑。倒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两位,府主准备启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