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里面还讲及了Les Aments du Pout-Neuf这部电影。那一块手表压住的地方写着Quelqu‘un vous aime——有个某人爱你。
我看着那字句,微微恍惚。心里是蓦地洋溢起飘忽的快乐。是太莫名。他这么做,这并不真的有什么意义。不过他又大可盖起杂志。他也不能想到我要看见。
我放下杂志,定定神,去拿衣架上的外衣盖到赵宽宜身上。我则回卧室,躺上床,始终在想事情。有一些地方,竟到现在才想得动。我一向顺应直觉,只对赵宽宜,总不能有把握。这时候,怎么都不禁要微笑。我想不到自己可以这样煽情;可还是忍不住。
四十七
经过长的休息,到隔天早上,我便完全好了。总是这样子,不时常生病,可只要小病小痛,都要发烧,不过烧过去就能好的。
起来时,窗外天光大亮,天气晴朗,日光晒在酒店房间,一室明媚。只有我一个人,可不完全安静,客厅那里有声音,似乎在说电话。
门铃又正好响起来。
我在里面向过道望一眼,赵宽宜大概要去开门,经过去。他并不穿昨晚那一身衣服,单套一件浴袍,头发随性的乱,那发尾隐约还湿着。
他不察觉到我,未往这里看。我并不感到怎么样,心情一直在惬意。我径自进浴室,里头水气方散不久,有使用的痕迹,但不见各处湿淋淋。
我冲过澡,套上浴袍去到客厅。那里更明亮,连通阳台的那面玻璃门大拉了开,一旁的圆桌上则摆好两客早点及咖啡。可不见赵宽宜,是在阳台。他背对我,一手伏在雕花栏杆,一面在抽烟。
我走进去,他即看来,隐约地皱一下眉。
“外面太凉了。”
听他说,我微微地笑,讲:“我好很多了,没事,一直都这样,稍微着凉就发烧,可过了就好,一点症状也不会有。”
赵宽宜挑起眉,睇着我,彷佛不信,不过并不说什么。
他别过头,我笑一笑,过去他旁边。问他要烟,他默然睇来,但把手上抽一半的烟给了我。我拿来抽了两口,问:“今天你那里什么安排?”
记得他仍有几个朋友要见。
这次出门,我这里除了特地约过黄士鸣,其他随兴,亦不预期要待几天。全视赵宽宜而定。至于,昨日黄士鸣临别所讲,我当不挂住,想两句客套算的,因不舒适,随口答应,他应也不作一回事。
这时,赵宽宜并不立即回答。
他过一下才出声:“是约了一个朋友,很久不见到的。”顿一顿,往我看来,“你应该也看过——Nyla,冯闻君,记不记得?”
我一怔,但是记得的。
赵宽宜在NYU的期间,一直租住外面的公寓,冯闻君是他的房东。她是台湾人,在小学一年级随家人移民到美国,中文都忘了也说不好。她比我们大了两岁不止,在纽约时报当摄影记者,时常到处跑,因而找房客帮忙看房子。
可在最初,赵宽宜看的是另一间公寓,阴错阳差才租了她那里。因我去过,和她当然碰过面。也很难得,她并不常在家。后来她离开纽约时报,当自由摄影师,到一个地方,一去都是半年以上。
想不到赵宽宜和她还有联系。我问:“她在巴黎?”
“嗯,她知道我要来,所以约一天见面。”赵宽宜道。
我微一点头,不答腔,只抽着烟。
赵宽宜则又说:“她约十二点半钟,假如你没有事,那一起去吧。”
我愣了一下,看他:“这样好吗?”
赵宽宜亦看来,淡道:“怎么不好?Nyla也不是不知道你。”
我怔怔地点头,可心里是在快乐着;都不知道为了什么能这样快乐。我不禁笑一笑,赵宽宜又看来,那眉目在暖日下是那样地柔软,我不能忍住。
我凑近去,他并不躲——实在地跟我接了一次吻。我微笑着,一面揽住他,一面含糊地问:“喂,我在感冒,不怕被传染啊?”
他并不避开,还吻上来,在低声:“哪里会那么容易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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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点和咖啡就摆在那里了。这一时,我跟赵宽宜在床上,抱住彼此亲吻。只穿的那一件浴袍早不知道脱到哪里去了;都大方敞开了身体。
他按住我,嘴对嘴地吻,又到胸口,逐一向下。我阻止不了,可更打开腿。他的唇舌贴在我的性器,慢慢舔湿了,又含住。被那满腔温热包裹,我放声低吟,手不自禁按住他的脑后。他毫不以为忤。
我被逼得受不了,在他嘴里到了高朝。我喘一口气,他抬起脸,那样平淡,可眼角眉梢全是春情;他用舌头舔掉沾在嘴角的体液,我感觉全身无一处不热。
我拉他起来接吻,他便一手环住我。我顺势将他按在床上,分开自己的腿,跨到他身体两边。他静望着我,我亦望他,又伏下身去亲吻他。他一面撑坐起身,一手来摸我的脸,我拿了开,可去亲他的这一只手,从掌心到指尖,一遍遍的。
他用了那手帮我扩张。
我拿套子帮他戴上,是用嘴,然后一手搭住他的肩,扶住他的性器坐下。上下动不到一会儿,他的一手搭在我的臀上,一面将性器推得更深。
我吐息不由要乱,他彷佛也是。他始终望住我,那视线似很烫。火焰在我心中灼灼地烧起来。
我不禁去吻他的眼睛。他半阖下来,我的唇落在他轻颤着的睫毛。我微退开,他便来亲我的嘴,很缓慢地亲,一遍一遍碾揉着我的嘴。他的手来捋住我腿间的东西,我的呻吟全淹没在他的吻里了。
我在之后射了,他亦是。
可做了这样一次,彷佛都不餍足,一直就在床上消磨,好像不知时间流逝。就好像很年轻的人那样,做什么都只想着让对方快乐。
一次两次后还不够,到进浴室,又用手跟嘴相互解决了一遍。
好容易才收拾了出门,搭到地铁时,当已过约定时间。
真好在法国人对吃饭一向都不准时。虽然碰面的对象并不是法国人,可谁在这里不是入乡随俗呢。
约定的地方在市政厅附近,走快些过去也要几十分钟,反正都已经迟到,我们索性慢了脚步;对方亦不曾来电催促。
穿过Rue Vieille du Temple不远,即看见餐厅,沿着店周排了一圈的露天座上,几乎满座,里面的位子亦是,在门口还排有队伍。赵宽宜上前,和在外的侍者说了两句,对方进去确认过,回头就领我们去位子。
那位子已有人在,是两个人,桌侧还收放了一辆小的幼儿推车。一个两三岁的男孩独坐在木头椅子上,可坐得稳,在玩一个玩具,而另一张椅子,是穿紫罗兰色衣衫的盘头发女人,微低了脸,正一面翻菜单,一面伸手对那孩子逗弄。
大概闻声,她抬头望了来,先一笑,在望到我时怔了一怔,而赵宽宜见着那辆幼儿车,彷佛也有一愣。两人都静了一下子。
对方先回过神,还露出笑,张开手迎上赵宽宜,给他热切拥抱。她回头对我说嗨,也给了我一个拥抱。
她放开我,看一看赵宽宜,笑了笑和我们一起坐下来。又往我看,我正要开口,她已先一步。
“我记得你,Cheng?对不对?”她说英文。
我并不料到她要记得,可笑道:“对的,而你是Nyla。”
Nyla,也是冯闻君亦笑了,她向赵宽宜看一眼,又对我说:“想不到Kuan要带朋友来,一时心里没有准备,刚刚是吓一跳。”
我笑一笑。赵宽宜是出了声,他道:“我也想不到你——”顿一顿,彷佛瞧了一眼那孩子,“你会带了一个孩子。”
冯闻君对赵宽宜注视了一眼,微微一笑,便去望那孩子。她说:“这是一个意外,不过是一个很好的意外。”
侍者来点过餐,在等上菜时,冯闻君让那男孩对我们打招呼。是叫Arthur,非常乖巧,不哭不闹,亦不怕生,对我和赵宽宜看了又看,一逗就笑,一直在玩他手上的长颈鹿娃娃。
Arthur是混血,眉目极深刻。
冯闻君说了她的这一段故事。她一直到怀了Arthur之前还是自由摄影师,跑遍世界各地,在约旦边境一个叫鲁韦什德的小镇,遇到Arthur的父亲,对方是约旦人,当医生,就在当地医院服务。
冯闻君说:“他现在还在那里。他在那里出生的,一直想对家乡有贡献。他并不期望要娶一个外国人,我们之间是意外。”笑了一下,看一看我和赵宽宜,“酒可真是害人不浅。”
我无声微笑,赵宽宜也不作声。
冯闻君又兀自一笑,续道:“我也不打算结婚的。跟他还是维持很好的关系,本来要在那里生产,但我怀孕五个月时,家里知道了,骂我一顿,只好飞回美国生。前一阵子才带了Arthur去看他爸爸,顺便到这里看朋友,然后有一个机会——哦,我又回去纽约时报了,不过是在这里当驻地摄影记者。”
讲到这里,Arthur突然去抓她搁在桌边的手机,她不很在意地递过去,对他笑一笑后,之后话锋便一转了。
她很是健谈,从时事到日常小事都能聊。问着赵宽宜近几年的情形,她才说了自己的感情事,却并不问他那些。也不总和他说,跟我亦谈了很多。
我一来到这里,便知道了原来他们也不时常联系,不然,赵宽宜不会要讶异她有一个孩子的事情。
Arthur那孩子一直都乖巧,当也有一点小牢骚,可并不影响谁。我一向不能够知道孩子是该怎样的,可也听闻很多父母带孩子的难处。我看Arthur是很可爱,活泼得刚好。
冯闻君笑说:“他性情不像我,也不像他爸爸,倒像是带他的保姆——法国人带小孩子真是很有办法,我爸妈来看孩子时,都吓一跳,以为小孩子怎么了。”
我笑了笑,不禁讲:“那法国的保姆假如到台湾,一定很有成就感的,太多小孩子要好好教一教。”
冯闻君哈哈一笑,Arthur似乎吓一跳,睁大眼望他的母亲,像是要哭。她赶紧去哄,玩手机的拍照功能给他看。
Arthur将手机拿到手上,好一阵乱按,拍了一堆。冯闻君抢过来看,一阵地笑,得意地讲她的儿子比她更会拍照,都是艺术。
她递过来,我跟赵宽宜一起看了那照片,倒也一笑,难怪是艺术,只有光和影。
一下午便在这里说说笑笑,几个钟头很快过去,外面的天变成了橘黄色,行人的影子在地上拖成长的一片。
Arthur已累了,早在冯闻君怀抱中睡去。
走时,我协助冯闻君将他放到推车里。一到外面,她看见夕阳,却突然说拍照。不等我们反应过来,她已拿出手机,一面敦促我们站去位置。
我看一眼赵宽宜,他彷佛无奈。我只好跟他一起站好了,很难得像是观光客一样地拍了一张。
冯闻君又看一看,似乎很满意。她终于跟我们道别。拥住我时,偷偷递给我电话号码,眨着眼,低声告诉我别给赵宽宜知道。
我心中诧异,笑一笑,是有疑困,但未细究原故。
她去和赵宽宜拥抱,两人低低地说话。我不曾听见,只望着他们,在心里很突然地浮现一种感觉。
那是一个猜想,我并不感到怎么样,当然不会要问赵宽宜了。其实猜这个很没有意思,在他们来说,以及我——无论是如何,全是一段过去。
冯闻君推着幼儿车往另一条路走了。
我望一望,向着赵宽宜看去,他有察觉,便看了过来。我笑一笑道:“真想不到Nyla已经当了妈妈。”
赵宽宜静默,别开了眼,他掏出了烟点上,才低声:“是啊。”
我看一看天色,“走一走吧。”
一面说,我一面就往前走,赵宽宜并不答腔,不过两步走近了。我便看向他,他当也看来,都不说什么,都不会要感到奇怪。
便循着原路走的,现在已不必赶。这一带的建物都旧,很多人在这里散步,不分老少,男跟男,女跟女,一对一对的,都那么顺其自然,那样子愉快,那么惬意。我当也是,不觉要轻松,心里一直要洋溢着高兴。
“笑什么?”
忽听赵宽宜问,我向他看去,是要正一正脸色,可摇一摇头,又不禁笑了。他不说什么,可在夕阳下,眼神那么地柔和。
四十八
接着下来,在巴黎剩余的日子,我跟赵宽宜都不特地要做什么,好像真正的渡假,漫无目的,并不无聊,很惬意地去过。
中间的一天,Vonnie打电话给赵宽宜。他们夫妻之前便到了巴黎,过两天要飞往伦敦了,一定要碰面午饭。约在丽池酒店,他们住那里。到的却不只有我们四人,还有两位面生的女孩子,都为Vonnie的丈夫Nicolas那边的亲友。
意思昭然若揭,我并不感到介意,反而有趣。赵宽宜并不讲什么,神色很淡。席间,那两位女孩子非常积极,可和我谈天的时候要比赵宽宜多得多。
别后,我不禁要说感想:“看来,我的行情还是很不错的。”
赵宽宜微扬起眉,彷佛不以为然。我微笑着,并不感到不服气。只是,假如不在外面,真要揽住他亲吻。
当然回去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温存。
因随兴,每天都不一定去哪里。我们总在午饭后才出门。有一次讲定看电影,都对新上映的并不感兴趣,便到五区的Rue Champollio,那里有几家电影院;其中一家梅迪西正在播映罗马假期,虽然已经开演,还买票进去。
影厅里人不多,大概是平日的缘故。剪票的人指点我们到一个好位置,确实是好,赵宽宜付了对方两欧元。
看好出来,时间都不早了,我们往圣折曼大道走,并不进在观光客间闻名遐迩的两家咖啡店,而是去丽普酒馆,在那里喝啤酒,叫一盘什锦拼盘,一面聊刚才的电影,可好消磨。
巴黎的天气是一直变的,雨时下时停,好在下得都不大。一次从奥赛美术馆出来,却下得磅礡起来,哗啦啦地彷佛没完,虽有撑伞,仍旧要淋湿。
眼看一时走不回酒店,又正好看见一家餐馆,我提议到那里晚饭。之前经过了它几次,总见满座,不过,大概下雨的缘故,今日客人并不太多,等了一等,侍者便带我们到位子。并不靠窗,还隔了两张桌子。
这里面不很宽敞,每张桌位几乎要挨在一起。可不觉得紧迫,气氛惬意,在播着一段乐曲。谁都慢条斯理,一面用餐,一面聊话。侍者们看准时机过去服务,也不催促。
我们各自点了一份餐,当然要了酒。到法国来之后,吃饭时不喝酒,彷佛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吃到咖啡时,外面还在下雨。在我们隔壁才坐下一对老夫妇,老太太不着急点菜,先埋怨下雨,让她赶不上电影,老先生在很好脾气的开导。因离得近,我听得清楚,不禁浮现从前的一桩印象,兀自要笑。
我不由得向赵宽宜看一眼,
赵宽宜亦望来,彷佛也想到了,忽道:“记不记得以前?也是下雨,我们赶一场电影看,结果淋湿,影厅的人一脸嫌弃,还不想让我们进去。”
我怔怔地望他,过一下子笑一笑,才说:“当然记得。”
真奇妙,这一次刚到法国,我曾经也想起;总以为他不要怀念往昔,况且,小事并不足以道之。是说不出因何,不想让他知道彼时便对他的在意,可是,这时却恨不得要谈起来。
还是在法国,那时和现在,心情竟已经如此大的不同。
我不禁道:“那时候比现在冷,又下雨,简直受不了,你却说去看电影。”看一看他,“我本来决定好怎么样都不要出去。”
为何反悔,原因在如今,不言而喻了。
赵宽宜对着我注视,那神色依稀淡然,他并不说话,可是要说的彷佛都在眉目里流泄,是难得露骨。
我不无悸动。心在慌着,可又更快乐。这样的快乐太不知所措,但挪不开视线,要讲点什么,可总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