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源与皇甫弈谁都没有动,他们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皇甫弈知道自己应该下令缉拿此人,却不知为何开不了口,就好像真的那么做了,会后悔终生一样。
皇甫弈不动却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动,姚健之持枪跃出大喝一句:“顾青源!你还我全家命来!”
他话音一落便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目光凶狠地像是恨不得啐了顾青源血肉一样。
当年姚家血案,就是以顾青源带兵出城作为的开端,这笔血债也自然而然地被这姊弟两人算道了顾青源头上!
第47章: 永世不见
顾家与皇甫弈的恩怨起源于姚家姊弟,如果他们二人不在了……
当年姚家被斩后,顾青源就在暗地当中寻找过这一对姊弟,却一无所踪。
顾青源将长戟攥在手中,借旋转之势绞飞了姚健之手中的武器,下一秒便将长戟刺向对方的咽喉。
“尔敢!”皇甫弈如同大梦初醒一般,转瞬之间便插到顾青源与姚健之之间,极天剑刚好抵在长戟之前,封锁了顾青源的攻击。
顾青源低下头看了眼手中的长戟,随即猛地将身体往后一撤,长戟与极天剑之间划出了刺儿的摩擦声。
他将周身的元气全部汇于掌心,猛地拍向皇甫弈的胸口。
时隔十二年后,顾青源又一次地对章弈起了杀心。
而杀心当中还带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意,这就是你说的喜欢?!十几年的情分,却抵抗不住天道的愚弄?
我顾青源此生绝不顺应天命,既然非要你死我活,那就将弑君叛臣进行到底。
顾青源心思开阔之下,修为上的桎梏竟然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他已经将《无相功法》发挥到极致,心随意转之下竟然无人能够上前帮忙,就连皇甫弈也在一瞬间落到了下风。
顾青源长戟停在皇甫弈眉心半寸之处,竟然无法再深入分毫,刚刚那圆和之境瞬间破裂。“我还是无法杀掉你。”
别人忘记了,他却还记得。
记得那小小的孩子,满心满眼的崇拜。
记得那个逐渐长大的少年,崇敬当中掺杂的爱慕。
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那么明显而炙热的感情。
不回应也不回避,其实自己的心不也很明显了?
顾青源心里有一瞬间的疲惫,他是将候贵胄,御笔亲封的永安侯。不过是一场失意而已,有什么好疲惫的?
顾青源合目手中长戟倒转,直接刺向试图偷袭的姚健之心脉,即便要死也该拉一个人来垫背。
姚健之蓦然睁大了眼睛,竟是死不瞑目。
你不记得喜欢,那就记得恨也无妨!
“我只愿我们生生世世,都不再相见。”顾青源笑了一下,他的战戟还插在姚健之的身体当中,迎面的剑光避无可避。
“等等!”出尘依旧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道袍,脚步匆匆地狂奔而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甫弈的剑插进顾青源的身体。
这个向来不修边幅的小道士直接跪了下去:“贫道还是来晚了一步。”
出尘既然能窥破天机,自然也不会因天道的强行更改而被抹杀掉记忆,能躲得过抹杀却躲不过天道责罚。
他也是费了千辛万苦才赶到这里,却还是晚了一步……
皇甫弈手上摸到的血很热,靠过来的身体也带着余温。他有片刻的呆愣,就好像失去了这世间最重要的东西。
心里缺失了一块的感觉,却不知从何而起。
皇甫弈觉得自己应该将这个敌人的尸体丢出去,或者带走斩首示众,但双手却像是长了根一样环抱在顾青源的腰间。
“朕见过你。”皇甫弈目光有些呆滞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出尘,他记得这个人,但因何相识的却想不起来了,对了他们曾经一同去过某个秘境。
他们是很熟悉的人才对……
出尘苦笑了一下,双手合十在一起道:“无量天尊。”
皇甫弈的目光终于转到同样陈尸在地的姚健之身上,他觉得自己应该亲手去抱这个曾经“喜欢”过的少年,但他手上还抱着一个人,一点都不愿意松手。
“陛下。”出尘抬头看向皇甫弈:“可否将您怀中之人送于贫道?”
“你说什么?”皇甫弈的声音当中掺杂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怒气,他的手指因攥得过紧而有些苍白。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出尘深吸了口气,却还是重复了一遍道:“请陛下将这个人的尸体送于贫道。”
皇甫弈怒极反笑道:“凭什么?”
出尘想了想整个人伏在地面:“贫道只是不想让陛下后悔。”
“笑话,朕富有四海,还会因何事后悔?!”皇甫弈想了想终于还是松开了一直钳制在顾青源腰身上的手:“此人朕可以给你,但从此之后你不得离开京城半步。朕倒要看看,自己怎么会后悔!”
“谢陛下。”出尘又扣了下头,随即小心翼翼地过去将人揽到了自己怀中。
皇甫弈无端地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他骑着银狼后退了一步,让人收敛了姚健之的尸身,心神荡漾之下却没有看到银狼眼中流露出的迷茫与不舍之情。
出尘是等到大军彻底退去之后才改跪为坐,他看着顾青源叹了口气:“无量天尊,顾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可惜这一次,没有人能够给他回答。
出尘在道袍里摸了半天,总算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来,瓷瓶内只有一粒丹药。
出尘肉疼了许久,才将丹药塞进顾青源嘴中。
这药叫化清丹,当然没有起死回生的效果,却能保证尸体十年不腐。
出尘塞完丹药之后长叹道:“希望能来得及。”
他可不希望等那人破武成仙,追回一切记忆之后,再坠入魔道……
出尘又念了一声道号之后,才将顾青源的尸体抱起往京城的方向走去。
元旦的前一夜,皇甫弈举行登基大典,改国号为嘉泓。
同时大赦天下,包括那些被他关在天牢中的皇叔,只不过将他们全部限制在京城内,等同于从天牢转到了另一个更为精致的牢笼而已。
皇甫弈站在大佑朝最高的地方,月色下只有他一人而已。
他坐拥了天下,却好像这天下当中再没有属于他的东西。
皇甫弈走下城楼时正好看到将军府中高耸的凤起楼,顾青源身死,顾大将军与玉鸾公主失踪,偌大的将军府以迅雷之势颓废了下来。
皇甫弈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酸,他很快强迫着自己移开了目光。
他做了一整夜的梦,梦里有一个温润如玉的人,他管对方叫师尊。
那人的手很暖,偶尔放在自己头上,就像是为自己撑起了一个世界。
梦里他还有一个完整的家,而那个被他称做师尊的人,总是懒洋洋地看着他练剑。
梦里师尊总是被他缠着问许多的问题,师尊虽然不耐烦,却还是会一一解答,哪怕那些回答只有半数可用。
梦里师尊不喜走路,到哪里都要坐软轿,小时候曾经多次被他抱在怀里坐着软轿逛其实并不算大的将军府。
梦里他喜欢缠着师尊一起睡觉,似乎只有抱着师尊的腰身,才能熟睡。
梦里桃之夭夭,那人一袭华衣卧花瓣而眠。
梦里……
梦里是阳春三月,梦去却了无痕……
当三更天时,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唤醒了沉睡的帝王,赫然发现年轻的帝王眼角还挂着两行眼泪。
皇甫弈忡愣地抹去眼泪,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进入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境。
皇甫弈是受天道眷顾的帝王,自他登基之后,宣武帝之后留下的纷争很快便被他一一平定,一时间四海升平。
在天下大定之后,一直追随着他的简玉轩辞官云游天下。
简玉轩在辞官之后曾闯入历代帝王陵,众多陵墓当中只有一座太子墓,是皇甫弈登基之后才移过来的章华太子墓。
简玉轩带了一壶酒,一半都洒在墓地上。
“承君一诺,替你守了两年的江山,我也该离开了。”
当官兵冲进太子墓前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所以京城当中很快传出了这样的流言,简玉轩是早已破武成仙的仙人,不过为了辅佐嘉泓皇帝继位,助他平定内乱。
真相如何无人可知,只是坐在大殿当中的帝王,慢慢地搁下了笔,起身跃出天寿宫。
皇甫弈并没有带任何的侍从,也不知道想去哪里,他只是下意识地便走到了早已荒废掉的将军府邸。
这里是曾经京城内最为繁华的地段,里面有名声赫赫地顾家军,而如今只剩下荒草漫漫。
皇甫弈迟疑了一下,翻身跃到墙头,他明明没见过这里的一草一木,却好像都似曾相识一般。
即便是闭目随便乱走也能轻而易举地避开地上的石阶。
朕到过将军府?皇甫弈也不在意地上的积灰,直接席地坐了下来。
不对……如果是来过,他不可能会没有半点印象。
但那些潜意识又该怎么解释?还是朕真的遗忘了什么?
皇甫弈回头看向禁闭地门扉,这里好像在他的梦境当中出现过,他推开门之后……应该看见谁?
皇甫弈动作轻柔并且谨慎地推开禁闭的门扉,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人在回眸对他笑,但是当他看过去时只看到一个颓败的房间,墙角上挂满了蜘蛛网。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这是谁的房间?他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皇甫弈冲到房间里四顾,他不想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但偏偏没有半点印象。
屋内的桌子上摆了一把长剑,虽不如极天剑锋利,却也是玄铁打造,剑身朴实却暗含锋芒。
这是谁的剑?皇甫弈下意识走上前,将剑握在手中,剑与身体之间自然而然地带着契合的共鸣。
这好像……是我的剑?
第48章: 重生
顾青源本以为做鬼就不会有寒冷的感觉,直到掉进忘川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错的可以!
那种冰冷刺骨的感觉,伴随着万鬼缠身的撕扯,那是撕裂灵魂般的痛感,仿佛下一秒便会灰飞烟灭。
这是顾青源第二次感受到窒息的感觉,在本能的挣扎之后,顾青源终于任命般沉了下去。
这样其实也不错,没有来生,也不会记得……
顾青源迷迷糊糊地想着,沉沉地闭上了双目。
当顾青源的意识陷入混沌当中之后,他身上却迸发出强烈的金光。缠在他身边的恶鬼大惊纷纷逃离,动作慢的恶鬼在金光的笼罩下直接灰飞烟灭。
金光冲破地府的阴暗、幽冷,有如神祗亲临。
聚在孟婆边的小鬼惧怕金光四散逃开,唯有孟婆依旧沉稳地端着孟婆汤,即便没有新鬼也依旧一碗一碗地往出盛。
这是她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使命。
“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能除一切苦,则真实不虚。
晨曦之光,很快拢进木屋当中,与地府的阴气不同,四周充斥着充沛的阳元之气。
顾青源睁开眼睛后的第一反应是,我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吗?
第二反应是,本侯明明喝了那么多的忘川水为什么还记得自己是谁?!
第三个反应是……挡住本侯视线这个容貌艳丽之人就是本侯这一世的“母亲”?为何“她”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第四个反应是,为何婴儿的视线如此奇怪?!这个“母亲”未免太大了一点!
“顾施主,您终于醒了。”容貌艳丽的“母亲”伸手将顾清源直接拿了起来捧到眼前,一张巨大的脸上写满了欣慰之情。
“妖怪!”顾青源只剩下惊声尖叫了……哪个婴儿跟母亲的脸一样大啊喂!
“贫道不是妖怪。”那人神色惶恐地将顾青源放了回去:“贫道是出尘。”
“……”顾青源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索性沉默以待。
出尘曲解了顾青源沉默的原因:“顾施主不记得贫道了吗?”
“本侯应该已经死了。”顾青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牙咬切齿。
出尘颔首说道:“顾施主确实已经身故,贫道废了两年的时间才将你从地府拉了回来。”
“……”顾青源翻了个身子就打算往下跳,却啪叽一下跪到了地上。“为何本侯感觉如此不对?还有你这妖道为何变得如此之大……”
“不是贫道变大了,是施主变小了。贫道目前还没有能力让顾施主与原来的身体融合到一起,所以只得……让你的魂魄……寄居在……布偶当中……”出尘越说声音越小,顾青源的神色也越加绝望。
顾青源不知道是重返阳世的打击比较大,还是重返之后变成一个布偶的打击比较大了。
他看了看自己软塌塌的手臂,毅然决然地撑起身直接跳了下去。
“顾施主!”出尘慌忙将“人”接住捧在手心当中:“你应该还不太习惯这具身体,过段时间习惯就好了。”
本侯一点都不想习惯!本侯是要回去投胎!!!
“侯爷你还是放弃吧,你见过布偶摔死的吗?”出尘端了碗面条进来,一边说话一边往嘴中吸溜面条。
“……”顾青源如今是一个布偶,并无真正五感自然也不会有嗅觉,但是这不妨碍他怀念两年多没有碰过的食物。
偏偏还有一个人在他面前吃饭,这种“看”得见吃不到的感觉如同百爪挠心一般,顾青源彻底忍不下去了:“你能不能不边吃边说?!”
出尘闻言无辜抬头:“可是贫道很饿……”
本侯也很饿……肚子不饿但是心里饿!“本侯家人如今如何了?”
出尘默默地看了顾青源半晌,斟酌着说道:“两年前顾凯风将军与玉鸾公主协同亲卫进了荒境之地,其余的顾家军如今已经被当今圣上诏安整顿……”不复存在了。
顾青源沉默了一下,这本就是他离开之前一手促成的,不过纵然是意料之中,却难免不会难过。
那是大佑朝声名显赫的顾家军,百年来镇守边关保卫一方,而如今……
出尘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只得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当今四海升平,唯一遗憾是陛下并未娶亲。”
顾青源脸黑了一下,这与他何干……还有他虽然斩杀了姚健之,但姚家长姐不是还活着?
还是皇甫弈只爱蓝颜不爱红颜?
……不对,这与他何干!!
顾青源叹了口气,前世总总都是过往,他不想去问也无力去管:“请你送本侯回去投胎。”
“不太可能。”出尘终于将整碗面全部舔干净:“顾施主如今是布偶之身,不会死了。”
“……”顾青源撑着软塌塌的布偶身体,一步一啪叽地往外走。
出尘一愣迈着小步跟在顾青源身后:“顾施主要去何处?”
“去厨房。”如果不是顾及形象,顾青源大概会直接往外爬:“我就不信布偶烧不死!”
“……顾施主淡定!”
皇甫弈在将军府中整整坐了一夜,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旷了早朝。
他弄不清楚为何会本能地熟悉将军府的一草一木,他明明从未来过这个地方……
还有他在那个房间内恍然看到的人到底是谁?!为何只是看着就会有如万箭穿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