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在。”铁骑军首领孙靖很快勒马往车旁凑了凑:“不知小侯爷有何吩咐。”
顾青源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为何不过宿头?”
孙靖踌躇了一下说道:“这……圣上一直惦记着侯爷您的安危,曾下令让末将以最快的速度将您带回京城。”
“那为何瞒而不报,就擅自行动?”顾青源眼神中闪过一抹狠厉:“是瞧不起本侯不成?”
“末将不敢。”孙靖说着便直接翻身下马,跪在车下:“末将见侯爷睡熟便……”
“下不为例,起来吧。”顾青源很快收回视线,也不等孙靖起身,便将车窗啪的一声合了回去。
他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又如何不知道这些人是真心瞧不起他。
一个闲散侯爷而已,如非皇命如何能调动得了铁骑军,更不用说命令铁骑军首领。
不过那又如何?顾青源靠在精致的垫子上,他肆意妄为惯了,既然别人让他不开心了,那就让他们心塞回去。
不大一会儿,孙靖便将精致的晚膳送进了安车当中。
这是他在上一个城市当中备下的,不过当时顾青源还没醒,他也没敢打扰。
好在锦盒外面还套了一层棉绒,当中食物半点没冷。顾青源睡了一下午,腹中并无饥饿之感,只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只是吩咐章弈多吃了一点。
他还指望着快一点把小徒弟养肥,太瘦了实在不好看。
顾青源还在寻思着怎么一口气将徒弟吹胖,那安车就猛地停了下来。眼见着章弈在措不及防之下就要将脸扣进菜盘当中,顾青源迫于无奈,迅速将人拉进了怀中。
“谢谢师尊。”章弈闷声说道,还不等他适应鼻息间的那抹兰香,抱着他的人便已经松开了手。
章弈没来由地有点伤心,下意识便拽住了顾青源的衣袖。
顾青源只当自家小徒弟害羞了,揉了下章弈有些发黄分叉的头发,并没有将袖子抽出来。
顾青源单手推开了车窗,俊眉蹙在一起:“孙将……”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外面传进来的打斗声音。
孙靖一直策马在顾青源安车之外,声音坚忍带着一股杀伐的戾气:“请侯爷关好车窗,末将等誓死会保护侯爷安全。”
他话音一落一支箭便穿透马车直射向顾青源面门,顾青源眼睛眨也不眨,伸手一捞便将手边的茶碗抛了出去。
长箭打在茶碗之上,茶碗应声而碎,但箭势也因此一缓直接掉了下来。
好一个誓死保护啊……
顾青源哼了一声,将章弈拉到自己身边,飞身站到安车之外。
反正里面跟外面的安全性其实都差不多。
而此时孙靖……孙将军将长枪耍成了密不透风、形状完美的圆,一脸悲愤欲绝地冲杀在最前方!
此地离京城不过数百里的距离,堂堂天子脚下竟有匪寇作乱却无人上报。
大概是天黑的缘故,这帮悍匪竟然将铁骑军当成进京的商旅给截了……这简直……
奇耻大辱!
因此遭受此大辱的孙靖放下誓死保护这句豪言之后,便一溜烟的冲到了敌人的面前。
只留下几个凝神境跟锻骨境的小士兵守在安车旁。
顾小侯爷自己也是锻骨境界,只是顾家的家传武学与军队里统一却偏粗浅的武学到底是不同的。
换句话来说就是他顾青源即便再纨绔跟懒惰,也比孙靖扔下来的这几个所谓保护他的人强的多。
这箭都射进马车里了,要是再等他们保护,大概下一瞬就要彻底变成刺猬了。
对方的箭都是普通的竹制箭,当中也混杂了不少铁箭。铁箭的穿透力到底不同,也可以看得出这帮悍匪的家底儿相当丰厚。
顾青源将章弈护在怀中,他拔出腰侧一直配着的一把软刀,舞刀的同时抽空问了一句:“怕不怕?”
章弈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脑袋还埋在对方怀中,对方根本看不见,便赶忙说道:“不怕。”
顾青源有心在徒弟面前立威,当下便吹了一声口哨,他那匹座驾便飞快奔到车旁。
小侯爷平时出门懒得骑马,但他的马却一定是最好的,当然也舍不得让它拉车。
这匹白马颇具灵性,不需要人牵便自动自觉地跟在安车旁边,听到顾青源的指令后便迅速地冲到他面前。
顾青源捞着章弈飞身跃到马上,在铁骑军阻拦之前便直接冲进了战场之上。
那些奉命保护顾青源安全的手下,无可奈何之下也跟着他一股脑地冲了进来。
顾青源的爹是大将军,即便他再不乐意动,也还是自幼便被拎到战场转无数回。他见惯了杀人场面,自然半点都没出现孙靖预料当中的怯场。
一柄薄刀被灌之内劲后坚硬如铁玄,刀刀见血没有半分迟疑跟犹豫。顾青源此时正如杀神附体了一般,一点不像传说当中的无能之辈。
孙靖反手用长枪刺穿了马下盗匪的喉咙,看向顾青源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深究。
顾青源像是没有感觉到他的目光一样,将战场当成了给徒弟练胆的试炼场,大有横扫千军的架势。
“告诉我,你现在会觉得怕吗?”顾青源搂着章弈冲在前面,鲜血溅了他们一身,几滴血珠正好从章弈的脸上滚落了下来,被顾青源抽空抬手抹去。
“不怕。”章弈大声说道,同时心里也埋下了变强的信念。他早晚能够挡在师尊之前,不会让师尊再沾上半点血腥。
他喜欢师尊闲适时的样子,还有他握笔时的模样也好看……
顾青源在杀人的时候其实也好看,只是……章弈皱了皱眉,总觉得师尊今儿个是特意为之,却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小孩的心思一向最为敏感,顾青源确实是特意为之,否则他压根不会动刀,顾青源的目的是要在这个未来可能会反过来杀自己的小徒弟面前立威。
毕竟有那本金书在前,他对章弈还心存戒备,哪怕章弈目前只是一个七岁的幼童。
他还要感谢这帮悍匪给了他立威的机会。
悍匪再强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修为有限,在铁骑军的反击之下很快便兵败如山倒。
不过这帮人来的快退的也快,晏州城外是伧仪山脉,这些悍匪熟悉地形,往延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当中一躲,根本无法追击。
孙靖已经下定决心,等回京之后便将这里的情况写成奏折面呈给圣上,到时再派人来剿匪。
说什么都不能让这帮匪徒占了官道。
不过当下最主要的事情是顾小侯爷……
孙靖复杂地看了顾青源一眼,翻身下马走到他的马前掀开衣摆跪了下来:“末将让侯爷受惊了,请侯爷赎罪。”
顾青源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要本侯恕你无罪也可以。”
孙靖抖了一下,他这话本是尽职责而已,却从未想过真的要给顾青源赎罪……他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问道:“不知侯爷有何指示?”
“本侯要沐浴,还要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本侯的徒弟也要!”顾青源昂首将张扬跋扈这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孙靖语气一涩,这大晚上的又是荒天野地上,哪里弄洗澡水跟干净衣服去?
“怎么?难道这点儿小事儿孙将军都办不好吗?”顾青源用脚尖踹了孙靖一下,这一脚并不重,却是当着铁骑军将士的面彻底折了他的面子。
孙靖眉头一皱,却反而放下心来,如此看来这顾青源果然不负纨绔之名。刚刚所为恐怕只是骄纵成性,所以并不惧血腥而已:“末将尊令。”
第7章: 回京
因为顾青源的命令,孙靖不得不在打扫完战场之后在附近扎营。不过一个时辰后,孙靖便搬了一桶烧热的水过来,还奉上一大一小两件干净的衣物。
好在安车宽大,放一个木桶绰绰有余,这才避免了顾小侯爷露天沐浴的悲剧。
孙将军准备的木桶够大,顾青源本来想带着小徒弟一起洗的,但章弈说什么都不肯,只等他洗净了之后才用他剩下的水简单净了下身。
小徒弟懂礼识趣这点让顾青源很满意,这一次他倒是没跟着帮倒忙,只是等章弈洗完之后,将还没有木桶高的小人直接拎了出来。
“师尊。”章弈出来之后先是随便擦了擦头发,便忙着伺候他师尊了。
大抵他伺候人这一点也是无师自通的,很快便将顾青源那一头墨色的长发彻底擦干,又小心翼翼地梳顺了之后简单地拢在一起。
顾青源的头发倒是梳上了,章弈自己却还顶着一头乱发。
他自己这样倒是习惯了,顾青源却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遂伸手指了指他的头发,让他自己梳顺。
不过才两日的时间,他好像对这个捡来的便宜徒弟倒是越来越上心了。
章弈这一头乱毛是常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并没那么容易梳顺。
顾青源手指动了动,见小徒弟梳头梳的磕磕绊绊有心过去帮忙,但一想到他当初斩下的那团头发,便默默将手收了回来。
帮倒忙什么的……太糟心了。
章弈好不容易将枯黄的头发梳顺,却怎么都挽不成发髻,远没了给顾青源拢发时的心灵手巧。
顾青源眼角一抽,抽出他手上的那条蓝色发带,直接帮他绑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嗯,如果忽略旁边落下的那几缕乱发,还有这明明是小姑娘的发髻的话。
顾青源屋里那些姑娘们都梳这种发髻,他看得最熟了。
等顾青源拉着章弈彻底折腾完,天已经蒙蒙亮。
孙靖重新整军,他这一次却没有忘记询问金贵的小侯爷的意愿。
顾青源早就在外面折腾够了,又是荒郊野外没什么好留恋的,挥了挥手没再提出什么古怪的要求,令孙靖立刻启程。
章弈如今不过七岁而已,折腾了一夜未睡,此时靠在车边已然睡熟。
顾青源看了一眼,将旁边的毯子盖到他身上,伸手便拿起了他临摹了一天的祖训。
从字迹上可以清晰地看出他从稚嫩到笔触圆润、一气呵成,丝毫没有刚握笔时的磕磕绊绊之感,难怪最后能够领悟心法。
顾青源将章弈临摹好的字全都收在了一个箱子当中,他五岁以前抄的那些祖训也都被搁在一个柜子当中,差不多摆满了一面墙。
没办法……当初懒散,好不容易顿悟了,他都能因为手酸把笔扔一边,气运打散了之后就得重头再来。
不过这话说的好像他现在不懒散了一样……
在铁骑军撤离之后,山峰之上出现了数十头蛮荒野狼,身躯劲瘦高大。最高一头足有两米多长,一身皮毛坚硬如铁。
最矮的却是趴最前面的头狼,不过旁边蛮荒狼一半的高度,却是通体雪白。
它身上还坐着一个人类,是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人。他长得很白净,却偏偏留了两撮猥琐的小胡子,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的。
“首领,对方是正规军,我们现在怎么办?”骑在另一匹灰色蛮荒狼身上的悍匪迟疑地问道:“为什么不出动狼群?”
“愚蠢,你都说了他们是正规军了。”首领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他昨天夜里特意将已经出动的狼群唤了回来。“一群土匪和一群养荒原狼的土匪能一样吗?”
“可是……”手下那人并不服气,他们昨天损失了不少人马。而且……他不觉得这么多荒原狼会拦不住他们几百人的兵马。
“永安侯失踪,圣上派铁骑军一路北上寻找,势必会路过我们这里。”首领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应该下达过命令最近不要轻举妄动。”
如果出动了荒原狼,侥幸得胜永安侯因此送命皇帝一定会震怒,更何况永安侯还是大将军独子,如果到时候大将军亲自率军压境后果不堪设想。
而一旦战败,荒原狼彻底暴露……
手下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可是首领我们已经暴露了……”
“蠢货!”一说这个首领就更来气,二话不说便抽了那人一鞭子。“我们占着大山,朝廷的兵来了又怎样?只要不是大军压境,普通几百人剿匪,找不到就会撤了。”
这也是他们敢在官道上拦截商旅的最主要原因,如果不是这一次铁骑军行动太快,他们没有收到具体的情报的话,也不会踢上这块铁板。
首领又往下看了半晌,直到再也看不见铁骑军的影子之后才说道:“我们走吧。”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狼群很快退去,整个山头寂静的就像那群荒原狼从未出现过一样。
章弈是被饿醒的,按理说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饥饿的感觉,不过跟了师尊两天好像生活就完全变了。
这变化是翻天覆地的,却也让他产生了一种惶恐的感觉,生怕现在的生活只是镜花水月一戳就破了。
所以章弈在睁开眼睛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四处寻找他的师尊,随即在发现顾青源后的第一时间抓住了他的衣角,就象抓住心里那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顾青源此时正在打坐,如果被顾大将军看到了一定会惊掉下巴。
平时逼着求着都会在练武时光明正大偷懒的人,竟然也会有主动修炼的时候,可见章弈这个徒弟对他的刺激不可谓不大。
当然……最主要的问题是,为人师长如果太快被徒弟超过去了,面子上会不太好看。
如果顾青源肯把太快那两个字删掉的话,可能还更有说服力一点。
顾青源将内劲运转了三十六个周天之后才重新睁开眼睛,第一个感觉是腿有点酸。
这也不怪顾青源,平时他一次运行十几个周天已经是极限,甚至即便在修炼心法时也从未这么正经地坐过。
懒洋洋地往那里一靠,闭上眼睛就算入定了。
好在他天赋极高,又有取之不尽的灵药和滋补的药膳,即便这么两天打渔三天晒网的修炼方式,修为也不至于太低的难看。
若非如此他也当不上最终极的大反派。
顾青源表情平淡地将腿掰开,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只是一瞬间出现的僵硬还是被一直暗自关注他的小徒弟看个正着。
章弈很快坐了起来,两只小手便按到了顾青源腿上。
卧槽……顾青源的表情一瞬间就扭曲了。
从来没有人教过章弈如何给人活血按摩,这一爪子下去的酸爽感让顾青源瞬间崩了表情,如果放在平时大概早就一脚将章弈踹出去了。
只是现在他的脚还不大好使,做不了这么高难度的动作,阴错阳差之下维持了他作为师尊温和且高大上的形象。
章弈虽然按的方式不太对,但在这般强烈的刺激之下,顾青源的腿总算恢复了感觉。
顾青源面无表情地想着,自己是应该把章弈扔出去呢还是扔出去呢?
最终结果还是赏了他一顿热饭,便扔给孙靖教他骑马了。
军中并无马驹,甚至铁骑军的配骑全部身披铁甲,实在不适合他一个孩子骑,无奈之下顾青源只好贡献出他自己那匹白马。
白马有荒兽血统颇通灵性,骑着倒也安全。
章弈自幼都没碰过马,一开始还有几分胆怯,跑半个时辰之后便彻底习惯了,反而暗暗感激他师尊的处处教诲。
却从未想过他心中如明镜高悬的师尊不过是为了挟私报复罢了。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眼见着离京城还有一天左右的路程,这一次孙靖倒是没敢继续在夜里行军,天刚见黑便找了一座城市落脚。
沐浴时顾青源将小徒弟扒光了扔进木桶后,才发现他大腿内侧的皮儿都给磨破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哪怕粗生粗养的皮肤也还是相对细腻。这里说的相对,是因为跟小侯爷那一身金贵的皮肉万万没得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