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章微微点头,看着已攻到司马逸身前的赵氏兄弟,手中龙渊横扫,剑尖微颤着瞬间点向几乎是同时攻到的三个手腕。赵氏兄弟面露诧色,赵礼希更是眼睛瞪得溜圆。他刚想开口说什么,被赵礼方喝止。三人同时回拳变招,错落开三个方向复又攻上,已是各自捉了一个对手。公孙长平见赵氏兄弟如此不再急于加入战团,持刀站在一边,紧紧盯着场内的战况。
这时亭子外围又多了几个江湖人,见亭内战做一团,都向留在原地的欧阳冲和裴君阳打听。欧阳冲心里矛盾,只作不闻,裴君阳年少,见师兄不说也不多说。于是这些后来的人看着亭中没一个和画影图形相似的人,奇怪起之前看到的赤焰令来。
不大的功夫,亭内已分出胜负。饶是自小配合默契的赵氏三兄弟,在九番阵下也是相继落败,受伤倒地。公孙长平在一旁看得明白,知道单靠自己,在他们的阵中同样讨不到好处,这时便大喝一声:“那黑大个就是司马逸!别让他跑了!”
旁观众人一听,顿时纷纷跃下。李章心知亭中窄小,根本不利于阵势的展开,之前对阵赵氏三兄弟时,不过仗着他们只能近身肉搏而略有转圜之地,如今这许多人涌进来,却是什么阵都无用的了。
这一处景观,围绕着双水碧潭,建了一亭双桥。水潭不大,四周皆为巨石,只有一条小路绕过巨石接入山道,潭水在低处跌宕而下,形成了三级瀑布,奔流而下。高处来的黑白双水在亭下汇入碧潭,各有一条石板桥跨于河上。双河之间是一块不太大的四边形空地,一边连着亭子,一边是数丈高的峭壁。
李章他们三人在打倒赵礼方时已向外跃出,未及落地就与几个轻功高强的人对上了招,落地后竟被隔开,一时间变得各自为战起来。公孙长平见状再次大叫道:“分开他们!别让他们结阵!”
越来越多的人围住他们,不断拉开他们的距离。李章心知不好,面对数个武功远高于自己的对手却是自顾也难。正当他觉得绝望之际,一阵风过,他忽然觉得全身发软,再也握不住剑,软倒在地。他心中一动,勉力最后看了眼四周,见众人纷纷倒地,暗暗松了口气。
下迷药的正是白鹿。暗卫的武功不强,基本只能靠其他技能自保,因此他们一直躲在暗处等待机会。他们不知道赤焰令的召唤范围,只能按最坏的情况做打算。白司为阻止对手继续增加,赶去来路布置毒药陷阱,留下白鹿充当司马逸他们的后援。白鹿在司马逸他们对阵赵氏三兄弟时已想过数种毒杀四周江湖人士的方法,都因地形气流的关系,无法做到一举得手而只能放弃,待看到司马逸三人跃出凉亭后被各自隔开时,便孤注一掷地把自带的迷药都放了出去。好在此时风向正好,迷药无色而微带水气,便是老江湖也防备不及,纷纷中招倒地。
司马逸和王项早先刚中过迷药的招,又离放药的白鹿稍远,一个激灵已各自屏息,且尽量蹲低,几乎没有吸入迷药。司马逸几步赶到李章身前,抓起李章浸入白龙江,随后撕下一块衣襟蒙上口鼻,正欲和王项一起处理软到在地的人,就见原先留在潭边巨石上的数人纷纷跃下,匆忙间瞥了眼李章,见他正呛咳着爬上岸,叫了一声“蒙布!”,就和人对上了兵器。
李章很快清醒过来,依言蒙住口鼻后,提剑加入战团。
地上都是东倒西歪的人,实在妨碍移步换位,九番阵再次大打折扣。李章皱眉,扫一眼地上的人,趁着侧身避开攻击的机会与司马逸和王项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司马逸和王项心领神会,再动时已不断挑起地上横卧的躯体,渐渐清出一片空地。对面的人看见他们这么做,只道是残忍暴虐,更加同仇敌忾起来,连欧阳冲也看不过眼地一边嚷着:“你们怎么这般没道义,连他们都不放过!”一边仗剑加入战团。
司马逸手中不停,冷冷地嗤道:“那如此多人围攻我们三个就有道义了?”
“惩恶扬善本就是武林道义!”
“不知本王恶在哪里?”
“欺罔朝廷,滥杀无辜!”
司马逸笑得更大声了:“本王竟不知道,素有屠夫之称的赵祈南也成无辜了!”
“王兄无需多言,自管擒了他交与张大人处置就是!”
司马逸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说。一边的欧阳冲却又犹疑了起来。他刚才离得远看不真切,这时离得近了,已看到他们并非刻意伤人,而他们的阵势也由最初的逼仄狼狈转为开阔自如。那十数人本因身份地位不屑于围攻才未中迷药,功夫本就比三人高出一大截。之前三人困于行动转移不便险象环生,身上各自又添新伤,此时阵势流转起来,顿时如有神助,各种凌厉攻势都如泥牛入海般消于无踪,更时不时地被意料外的攻击搞得手忙脚乱。众人被掣肘得怪叫连连,纷纷责怪其他人妨碍自己,一时间连自家练熟的功夫都无法施展尽兴,更显得混乱纷杂。
忙乱间,已有七、八人被三人刺伤,倒地不起,而远处也隐隐传来呼叫打斗之声,被迷倒的众人更是渐有醒转之象。此时距离赤焰令投出已过去了近两个时辰,九番阵虽显神威,经过连番苦斗的三个人早已各自带伤,体力稍弱的李章更是脸色发白。剩下的几个人见无法破解阵法,已存了拖延游斗之心。
李章心知来路已不可出,一直暗暗察看其他出路,却皆为峭壁巨石,只剩下两条湍急的江水,蜿蜒绕过峭壁,不知通往何处,心里更加焦急。
一直旁观的欧阳冲忽然问司马逸:“你们这是九番阵?”
司马逸正皱眉看着远处陆续爬起来的人,闻言反问道:“你知道九番阵?”
欧阳冲正色道:“家师曾与刘前辈有过一面之缘,向刘前辈请教过阵法。”
“那你……是要破阵?”
“刘前辈的后人,必非女干邪!”
司马逸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竟是十分的畅快。他边笑边看向李章,却又突然想起他在月下的冷淡自述,笑声顿时哑在了半路。
“王爷?!”李章和王项只道司马逸中了什么暗招,紧张地回身查看。
司马逸尴尬地摸了把脸,示意自己无事,继续问欧阳冲道:“那又如何?”
欧阳冲咬牙道:“那我就信你们一回!”
司马逸颇为意外,正色相谢道:“必不负汝所信!”
其他人见状纷纷大骂欧阳冲,欧阳冲恍若不闻,带着裴君阳拦住苏醒后意欲加入战团的人,趁着他们尚有些迟钝,重手封了穴,再把重新晕倒的人集中在峭壁之下。
白鹿放迷药时虽然极隐蔽,仍有人察觉了她的藏身之地。她本着一贯的小心堪堪躲过,见司马逸和王项果然未中迷药,稍稍松了口气。她继续隐匿,一边等待白司一边准备撤离路线。然而,随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她已知白司回来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她觉得心里一点一点地疼像是一点点被人挖走心头的肉,手中的动作却仍是那么稳那么快,眼睛里也没有一点雾气。当她抱着结好的长索看向司马逸他们时,正看见李章孤注一掷地以身做饵,诱使游斗之人自以为找到突破口地急攻而上。白鹿惊看着两刀一拳双钩一剑同时袭向显得体力不支行动迟缓的李章,一声惊呼刚要冲出口,就见原本纵身后退的司马逸和王项突然双掌相交,竟互相借力跃回那几人身后,一左一右掌剑同出,顿时重创了四人。
眼见李章的剑也点上了最后一人的咽喉,四人中使刀的虬髯大汉竟凶悍非常,受了王项一掌后喷出口血来,仍借那一掌之力向前迈了一大步,变刺为劈,挟着风声砍向李章。李章只得撤剑避让,侥幸逃得生天的使钩人双钩变砸为绞,一下缠住李章的长剑,绊住了他变位的脚步。电光石火间李章只来得及侧身抬臂,拖着双钩架住单刀,左掌直拍使钩人的前胸。那人似是看穿了李章的力不从心,竟毫不躲避,反而全力压上,腾出右手钩向李章胸口插去,左手钩绞着龙渊和单刀一起往下压。李章拼尽全力也无法架住单刀的沉落,右手钩已落至胸前。李章只觉得胸口一痛,手上一软,左手钩拉着单刀已砍上了肩膀。他无奈暗叹,眼前突然一片血雾,使钩人竟被拦腰砍断,虬髯大汉也大叫一声向下软倒,一柄长剑透心而出。李章再也无力支持,拄着长剑跪倒在地。
“李章!”司马逸满身血污地冲过来一把扶住李章,见他胸口一片深色洇湿在不断扩大,焦急间竟不敢细看伤口。
李章之前示意战术时司马逸甚为认同,待看清他的疲惫迟滞不似作伪时,心头竟有些不安,及至见到他竟然无力挡住迫近的伤害时,更是惊得失色。他自然没空细究自己的心情,扶着李章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心里充满了后怕的惊慌。
李章本能地不想和司马逸过于靠近,微微推拒着司马逸,说:“没事……没伤到……要害。”
司马逸不信,看着李章煞白的脸色,伸手就去解衣。李章坚决地制止,看着同时奔过来的白鹿和欧阳冲,说:“白姑娘应有离开之法,尽早离开此地方是。”
司马逸被李章用力挡住右手时面色已是难看至极,闻言刚想反驳,就听白鹿清冷地说:“李侍卫说得是,请王爷勿再意气用事!随我来!”
司马逸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将龙渊交给王项拿着,自己打横抱起李章,紧随白鹿登上白龙江边的一堆乱石,几下绕转,眼前出现一条不大的石隙,斜斜地连着两江间的峭壁。
白鹿先攀着石隙爬了上去,然后丢下之前打好的藤索,拉着众人都登了上去。上面是条狭窄的石道,蜿蜒而上。众人默默地跟着白鹿走着,石道狭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司马逸无法再抱李章,李章自己扶着石壁,咬牙前行。走不多远就出了石道,眼前一片茂密森林,白龙江在不远处奔腾而过。
白鹿待众人都出来后,把人带上一处高坡,自己跑去白龙江边一阵倒弄,就见江水突然顺着一条沟渠源源不断地灌入石道。众人刚从石道过来,自然知道这水会一路顺流而下,汇入双龙潭边的白龙江,后面的人就算发现了这条路也再已无法沿路而上,已在石道中的更会被水流冲击而下,不禁都有些变色。
“这是谁做的?看这沟渠,像是新挖的。”欧阳冲喃喃地问道。
没人回答他。
白鹿忙着查看李章的伤,王项也拉着司马逸帮他裹伤。司马逸心里不自在,既气李章之前的态度,又忍不住不看,见李章胸口的伤确实不深,放下心来,然后在看清左肩乌紫的五个指印和右肩几乎被砍断锁骨的凌乱刀钩伤时,又倒吸了一口凉气。王项只当弄疼了司马逸,再次放轻手中的动作。司马逸自己身上腿上各有几处刀剑伤,虽未伤到要害,有些伤口也伤得颇深,流了不少血。王项皱着眉头替他一一包扎好,然后才处理自己身上的伤。
经此一役,三人俱是伤得不轻,且力竭疲惫,一时都不想再动,闭目调息。
白鹿帮李章处理好伤处就有些发呆,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那是我师兄昨日连夜弄好的。”说完,她又深深地垂下头去。
李章见状一愣:“白司他……?”
白鹿呆呆地摇头,心揪作了一团,眼里却依旧无泪。她已试着联系过白司好多次,始终没有回音。暗卫从来不具备正面阻敌的能力,白司久久不回,只能是强行介入后的同归于尽。
李章想着那个一路暗中护送他们进资中的沉默寡言的黑衣人,虽然从无交流,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决心却是那么明显,以至于让他看到了自己决心之后的那一点怀疑,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侍卫。这样的人,终于死得其所了吗?却是伤了白鹿的心……
李章忽然觉得很难过,替白鹿,替这个几乎不认识的人,心口一阵锥心的刺痛让他猝不及防地捂住胸口叫出了声。
白鹿惊讶地看着李章赤裸的胸口正中隐约的一条黑线,问:“你吃过蚀心草?”
李章摇头。
白鹿忽然想起什么,跑去白龙江边细细查看,不久,就采了几株茎叶俱是暗红色,顶端结着深朱色小果子的植物回来。
“这就是蚀心草。”
李章恍惚记起之前被水呛醒后眼前似乎正有一颗这样的植物,恍然点头道:“原来所谓的江水有毒是因为这个。”
“什么?”
“有人告诉我,白水黑水都有毒,混在一起却各自抵消,所以那双龙潭水却是无毒的。”
白鹿立刻明白了:“那黑龙江边必有苍耳苔!可惜,这里已经远离了黑龙江。”
“那怎么办?解不了毒了??”
司马逸初听李章中毒时已是震惊,待知道正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就更是懊悔不已。一路走来,李章已经越来越特别地落在了他的心上,他既是自己的私有物,又是和靳白穆严一样的、能给自己以助力的伙伴。他知道李章不愿意成为他的人,但无论李章愿意不愿意,他始终都是他的人,从无更改过。只是他不知道也不愿去细想,自己与李章的纠缠真正意味着什么。
“这毒只要不大动情绪就不会发作,不与锦花配伍就不会致命,发作时只要心情平复了也就自然平息了。”白鹿依然有些怔忡,说的话却让人放下心来。
李章闻言点头道:“既是如此,就不用管它了。”他说着掩好衣襟站起身来,对着司马逸说:“王爷,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好,嘉州官军恐怕已开始封山。”
司马逸皱眉看着李章衣衫上的血迹,沉吟不语。
李章便又看向白鹿,征询道:“白姑娘?”
白鹿闭目凝神片刻后,重新睁开的眼里已是一片清明。她点点头,对着司马逸深施一礼,道:“李侍卫说得不错,这里非是久留之地。阿六逾越,请王爷听从阿六的安排。”
司马逸知道白鹿是怪自己之前的自作主张惹祸上身,脸色难看,却沉声答应道:“好。”
白鹿再施一礼后,带着众人逆江而上,在山道密林中迂回,开始了艰难的逃亡之旅。
第34章:祸起萧墙
张澜在朱提的大手笔动作反而让司马逸消失了行踪后,不但成统震怒,军中更是直接向太子施压,要太子确保司马逸平安回京自辩。但此举反而让原本尚在犹豫的司马遥下了决心,暗令张澜不计代价拦住司马逸,同时加强了对虚弱的景帝的逼迫,逼他把军权全部交给自己。
景帝自从下旨让太子监国后就一直以身体不好为由不再见任何人,由悯妃充当他和外界的传话人。这令司马遥很不满。但慑于景帝在得病之初即调动到京城周边的军队,和始终在朝堂上虎视眈眈的几位将军,他一直隐忍着。现在,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威压的司马遥,趁着景帝生日之机,强行闯宫,毫不意外地见到了病得形如槁木的景帝。
悯妃气愤地挡在司马遥和景帝之间,没能拦住司马遥的禁卫也蜂拥而入,与司马遥对峙着,一时间偌大的寝宫头一回人头涌涌起来。
景帝的病因在靳白的师公一代名医郑品之进宫后已经查明,是一种蛊毒,下蛊之人也很快找到,却已是个死人,且进宫的背景十分清白,无家无眷。线索就此断绝,景帝的病也未因找到根源而有所好转。郑品之用尽百法,都无法彻底驱除蛊虫,而蛊毒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侵入脏腑,危在旦夕。
景帝中蛊毒之说初起时,市井中已有流言直指宁王司马逸,待到赵祈南一事被翻出,太子便理所当然地拘令司马逸回京自辩,景帝却以养病为由不再见任何人,连太子每日的问候都由悯妃代为转达。近半个月来,景帝寝宫传出的消息是景帝日渐虚弱,危在旦夕。而由成统的耳目传回来的,却是穆严日渐频繁地在军中的活动,以及司马逸在朱提失去踪迹后,芈尊以扫荡盗匪营救宁王为由兵进益州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