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病房就在我隔壁。”龙邵成大手抚上男孩的脑袋揉了揉,笑着说,“你看,你有一头跟你妈妈一样漂亮柔软的栗色卷发,你妈妈每天下午来的时候你都会在病房门口迎接她,是吗?”
“原来是这样啊。”男孩恍然大悟,“那以后我可以带妈妈来看你吗?”
“当然可以啊。”
男孩忽然看着龙邵成被固定在胸前的手臂问,“大哥哥你是怎么受伤的啊?跟我爸爸一样骨折吗?”
龙邵成微笑不语,问他道,“你呢?为什么会住院?”
男孩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已经住院好久啦,有一年了。”
龙邵成一怔,男孩脸色不算红润,但也不显得苍白,看他活蹦乱跳的样子,到底是什么病需要住一年之久?
“大哥哥不要担心,妈妈说我很快就能出院的,大哥哥你的伤痛不痛?”男孩指指龙邵成的手臂问。
龙邵成摇摇头说,“不痛,是小伤。”
“大哥哥真勇敢,我爸爸有一次也这样,我偷偷听见他跟妈妈喊痛了呢。”
“你爸爸怎么会怕痛,一定是故意跟你妈妈撒娇的。”龙邵成笑说。
“大男人撒娇真是不怕羞!”男孩皱起脸吐了吐舌,随后他忽地垂下脑袋,有些落寞地说,“我好久没见到爸爸了,妈妈说爸爸不要我们了……本来,爸爸折的纸飞机也能飞得很高,他还会给杰瑞米做弹弓,长得像手 枪一样的弹弓,比其他小孩的都要高级都要帅,可惜,它被我弄坏了……”
龙邵成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安抚似地摸摸他的头,向来凌厉的眼神因为表情松动的缘故看起来比往日要柔和许多,那种锐利的光芒也被一种近似忧郁的气质所掩埋,他苍白的肤色在阳光照耀下近乎透明,轮廓勾勒出冰一样的棱角来,显得寂寞而且冷清。
唐鄢其的脚步不由微微缓下来,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某个软软的地方像是被触动了。
回想起来,其实他一早就应该注意到,龙邵成身上并没有那种纯粹的黑社会身上的那种狠戾和暴躁,很多时候,他拥有的是某种温暖和别的什么。
当高瘦的身影微微遮挡住些许斑驳的阳光的时候,男孩和龙邵成一齐抬起头来。
“该回去了。”唐鄢其蹙着眉,以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看着一大一小,唔,他不喜欢小孩,小孩的思维很奇怪,就像是某种不明生物体,既难以理解又麻烦。
“哇!”男孩看见唐鄢其,条件反射地张大了眼睛。
唐鄢其不明所以,挑了挑眉。
“漂亮哥哥是来看望大哥哥的吗?”男孩不经思考地便道。
唐鄢其的眼睛微微眯了眯,露出十足危险的信号。
换作是寻常人,即使看不懂唐鄢其的脸色,也能稍稍察觉到空气中某些微妙的变化,但小孩自有一套理解方式,他蓦地转头问龙邵成道,“这位哥哥好漂亮哦,是大哥哥的朋友吗?”
他问得相当直接,完全无视掉唐鄢其本人。
龙邵成低头看着男孩,微笑回答,“他是很特别的人。”
没由来的,唐鄢其又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极轻柔的羽毛轻轻撩拨了一下,一时间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瞪着龙邵成那颗低垂的脑袋半晌,唐鄢其忽然一把抓住他没有受伤的手腕对男孩道,“我要把你的大哥哥领回去休息了,他的脸色苍白的像个鬼,等他休息好再说。”
唐鄢其说完不等男孩开口拉着龙邵成便走,龙邵成回过头来充满歉意的对男孩笑了笑,男孩却对他们二人的背影大声道,“大哥哥明天见!漂亮哥哥明天见!”
唐鄢其只觉得自己两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回头狠狠瞪了男孩一眼,龙邵成却说,“抱歉,刚才醒来觉得有点闷,所以下来透透气,给你添麻烦了。”
他客气的说话方式让唐鄢其极其不满地皱起眉,可不知为何却又不希望被龙邵成察觉,于是他头也不回地道,“他就是住你隔壁的小鬼?每次他妈妈来的时候吵死人。”
语气倒是不遮掩对小鬼的不耐烦。
“嗯。”龙邵成点头,“杰瑞米很开朗,不过我记得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小孩。”
“不是不怎么喜欢,是非常不喜欢。”唐鄢其纠正。
龙邵成任由唐鄢其拉着自己往电梯走,又说,“我想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寻常的病情不需要在医院住那么久。”说着,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对唐鄢其道,“对了,你能帮我找一些铁丝来吗?”
“铁丝?你打算用它做什么?”唐鄢其问。
“我想抽空给杰瑞米做一把枪。”龙邵成道。
“你的手不能使力。”唐鄢其冷冷提醒道。
龙邵成笑笑道,“没关系,我可以用一只手慢慢做,右手稍稍帮一下忙就好。”
说得轻松,做起来应该是真的只会用到一只手那么简单,唐鄢其不吭声,龙邵成却以为他嫌麻烦,稍稍放软语调说,“抱歉,每天躺在病床上比较无聊……”
“不要再跟我说抱歉——”唐鄢其蓦地回头站定,饶是龙邵成反应快,还是没有完全刹住,唐鄢其反射性地扶住他受伤的手臂,控制两人过近的距离,免得撞到他的伤口。
龙邵成面前唐鄢其的脸突然放大,忽然之间被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牢牢瞪住,那句下意识的“抱歉”就被堵在喉咙口,下一刻却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一样,一瞬间被钉在原地,那深黑色的眸就像是初见时那样动人心魄,但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幽深复杂得如同夜晚漆黑一片的海洋,看似宁静却能随时吞噬人的生命。
“唐鄢其……”龙邵成不自觉地低唤出唐鄢其的名字,“我……”他欲言又止,此时他两只手都被唐鄢其固定在手里,他的视线被唐鄢其深邃的眼眸静静锁着,与其说有一种被他桎梏的感觉,不如说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他曾想过唐鄢其会有多么恨他,却从没想过他们还会靠得如此近,一切原来不是结束。
“谢谢你。”他真心地道。
“抱歉”是没说,变成了“谢谢”,唐鄢其压低眉毛看着龙邵成,他过分削瘦的脸庞上透着非比寻常的坚毅,也许就是这种特质让他相当欣赏这个男人,在这个男人身上他看见一种能与自己匹敌的力量,他并非没有敌手,也不是没有朋友,但从没有一个人能够像龙邵成那样直接攻入他的心防,完完全全托付自己的信任。
他甚至还会为他寻找借口,因为他是警察。
他因此容忍他的背叛。
“啰嗦,听着龙邵成,我一句话从不说第二遍,你这条命是我的,换句话说你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属于我,所以不用跟我说抱歉,也不用跟我道谢。”
唐鄢其又固执又霸道,又恶声恶气。
龙邵成无奈地挑起眉毛,点点头干脆地道,“记得把铁丝拿来给我。”
唐鄢其闻言忽地有一种很想出手揍他却又因为这家伙身上还带着伤而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的感觉,他使劲捏了一下龙邵成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手腕,狠狠地道,“别让我看见你做过分的事,不然没收。”
“好。”龙邵成微笑答应。
唐鄢其这才松开手,两只手都插 进口袋,转身的时候低低道,“那个男孩患的是白血病,我昨天来的时候听到的。”
龙邵成猛地一怔,忍不住转身看着杰瑞米在草坪上欢快玩纸飞机的样子,一颗心刹那间揪紧了。
铁丝第二天唐鄢其就找来给了龙邵成,他并不知道龙邵成想做的是怎样的手 枪,他是从小就玩真枪的人,无论怎样都想象不到用铁丝要怎样做,直到翌日一早他去到医院才算是看见了雏形。
原来内部是弹弓的构造,但形状是枪的样子。
他拿起来左看右看,第一个念头就是用它来骗小孩还真方便。
但枪才完成一小部分,龙邵成只能用单手用力进度快不起来,唐鄢其拿起龙邵成放在棉被上的手,果然见到他手指第一节指节附近有了水泡,边上也通红通红的,再检查他受伤那只手,总算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的确没有过度使用右手。
真是不让人省心。
唐鄢其竖着眉毛看了仍在熟睡的龙邵成好半晌。
龙邵成醒过来的时候,杰瑞米正乖乖坐在距离他床沿将近一米开外的椅子上托腮看着自己。
见龙邵成睁开眼睛,杰瑞米才蹦了过来,凑过脑袋在他脸上猛亲了口说,“谢谢大哥哥,大哥哥你真好!”
龙邵成有些莫名,怔了怔问,“怎么了?”
杰瑞米掏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把铁丝绕成的手 枪,漾起大大的笑容说,“谢谢大哥哥做这把枪送给杰瑞米!”
龙邵成又是一怔,不知这把枪他是哪儿变出来的,但一时又觉眼熟,不禁转过脸去看床头,哪知床头柜上什么也没有。
可那把枪昨晚他明明没有完成……
“漂亮哥哥说,这把枪大哥哥做了很久,手都起泡了,漂亮哥哥这么说的时候眉毛皱皱的,好心疼的样子哩。”杰瑞米继续用着他固有的思维说。
心疼……
这个词让龙邵成没由来心里一抖,随即胸口被一股暖意填满。
是他啊……
果然有时候他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那,你喜欢吗?”
龙邵成微笑着,问,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病房里,阳光轻轻照射进来,暖洋洋一片。
第五章
无论哪个城市,即使是被誉为澳大利亚第二大城市的墨尔本,也依然有富人区和穷人区之分。
杰瑞米的父亲杰克在一年半前就已与母亲凯特分居,原因在于凯特发现他有外遇把他赶了出去,但在一年前,正好在杰瑞米被查出慢性白血病之后,他突然失踪了,前三个月凯特一直在想办法联系他,还报了案,但杰克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完全销声匿迹,最终凯特放弃了寻找。
杰克租的房子位于墨尔本维多利亚大学其中一个校区附近,基本属于越南区,很多越南人居于此地,据说都是多年以前从越南逃难过来的,还有很多印度留学生和非洲移民,中国留学生也有一部分,相比之下,这一带白人相当少,环境也不是非常好,这也难怪,毕竟杰克只是一家普通公司的小小保险员,工资并不高,租不起太昂贵的房子。
龙邵成和唐鄢其此时正站在杰克租的房子门前。
这是很普通的公寓,甚至有些简陋,整座楼外表相当破旧,老板看起来是个老烟枪,把楼道口弄得烟雾弥漫,上楼梯的时候尽听到脚底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让人禁不住怀疑这里的木制楼梯究竟还能撑多久。
“据凯特说他连续缴了两年的房租,所以这间房目前还是空着的。”龙邵成说着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两根铁丝,显然是有备而来。
“我来。”唐鄢其握住他的手抽走铁丝,龙邵成刚出院就要来找杰克,他只好舍命陪君子,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在他能看住的范围,龙邵成的右手除了吃饭基本上什么都干不了。
龙邵成随他,就听“咔嚓”一声,门开了。
唐鄢其率先进入,龙邵成紧随其后,门再度合上,前后不过一眨眼功夫。
这是一间一眼就能望穿的空屋,相当小,只有一间房,加上右手边的盥洗室和连着房间的阳台,但对于一个单身汉而言也已足够,只不过透过阳光能见到桌上窗台上积满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已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无人居住。
一目了然的房间显然不需要做太多搜查,除了书桌底下三个抽屉,其中一个抽屉上了锁,龙邵成走过去,回头示意唐鄢其打开看看。
唐鄢其俨然成了锁匠,但他绝对是个万能锁匠,什么锁到了他手里都能开,很快他们就见到了抽屉里锁着的东西。
一张一张全部都是杰瑞米病历的复印件。
龙邵成微微疑惑,刚想将病历放回去,却看见这堆病历里还夹杂着几张杰克自己的身体检验报告。
“你看。”他递给唐鄢其,“最近一张显示的日期居然是上周五。”
唐鄢其接过扫了一眼道,“不止这一张,好几张都是最近的,这证明这里最近有人来过。”
“若是杰克本人,那么他根本没失踪,并且关心着杰瑞米的病情,如果不是杰克,看这张报告上的数据一切正常,又是怎么回事?”龙邵成不解地道。
“我们再找找看这间房里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再说。”唐鄢其道。
龙邵成点头,二人将床底衣柜甚至地毯都翻了个遍,却没有再发现任何一条能够证明有人来过的线索。
“检验报告里有医院的名字,既然什么都找不到,我们不如直接去医院询问。”龙邵成道。
唐鄢其没有意见,做过警察的人又不是他,想要找到杰克的人实际上也不是他。
但开车的是他。
在墨尔本开车停车规矩很多,一犯规就罚款,唐鄢其自来到墨尔本后几乎都是因为超速被罚,他油门踩得很猛,车一飙高速度,很快就有警察追上来。
所以最近他开车温柔了许多,免得有时候一被警察追他本能地想将油门踩到底,在墨尔本宽敞的大街上玩起警察抓小偷虽然也很有趣,但他仍然时刻提醒自己目前是相当守法的公民,必须低调行事。
龙邵成很少出门,也不用车,自然不知道这其中许多细节,他支着下巴坐在车上漫无目的朝窗外望,外面风景如同过眼云烟,脑中只有杰瑞米的事。
凯特说自杰克失踪之后,每个月都有一笔相当可观的款项划到她的账上,追查的话说是来自一个保险公司,原因是杰克曾为杰瑞米买过医疗保险。
但再要往下追查,那个保险公司却无法提供出更多资料,据负责人说投保人的资料无故失踪,一时找不到。
总觉得,这似乎也跟杰克失踪之事有关。
到达医院,龙邵成很快找到了负责杰克的那位医生。
他取出从凯特手中拿到的照片向医生求证是否是杰克时医生很快点头,却没有提到任何与杰克检验相关的情况,龙邵成也不多问,与唐鄢其下楼后拨了一通电话,将报告里的数据报给电话中的人,对方很快有了结论,告诉龙邵成说这份报告上所检查的那些项目都是为了骨髓移植而做准备的。
这么一来,杰克的失踪似乎就有迹可循了。
查到半路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唐鄢其把龙邵成抓进一家餐厅用餐。
“你的医生?”唐鄢其点完菜坐定问龙邵成。
龙邵成咨询的必定是专业人士,鉴于他曾受过重伤,唐鄢其很容易猜到。
龙邵成也不隐瞒,点头道,“杰瑞米的病情所需要的是大量的钱和健康骨髓,目前看来杰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杰瑞米。”
唐鄢其很快就道,“他只是普通小职员,一时半刻来不了那么多钱,弄钱的方法世上不外乎几种,你猜他是哪一种?”
钱不是这么好弄的,一年下来杰瑞米的住院费和治疗费相当可观,就算再好的工作也未必能达到这个水平。
如果不是正常途径,那么便是非法途径,就非法途径而言,偷蒙拐骗也不可能一下子弄到那么多钱。
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
其实很简单,出卖色相,杰克意外是个美男子,龙邵成和唐鄢其很快想到同一个地方,那就是傍上了大款。
凯特说杰克有了外遇,那么很明显,那个外遇就是供养杰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