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血腥味,烟味,男人的汗味交错在一起的窒息感,密不透风的织成一个网,紧紧将季玥锁住。
她努力挣扎,嘶声力竭地喊着,嗓子里都有了腥甜味,却还是逃不开宿命的束缚。
对,是宿命,她的宿命。
一束灯光照亮过来,那光芒太刺眼,只看了一眼季玥的眼睛就觉得一阵疼。
可笑的是,她竟然松了口气。
还是有光亮的,她还能再看见光亮的,哪怕这光亮是送她上路。
接着,视线就混沌了,一片柔光模糊了,剩下耳畔叽喳渣渣的声音,回荡着回音,犹如某种咒语,震得季玥脑子生疼。
“看哪,那个女孩不会走路。”
“好可怜啊,年纪轻轻的……唉。”
“这不是季玥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小妹妹,走这里吧,残疾人通道是不用排队的。”
“……”
“……”
话语无形化为一把把刀子,把季玥劈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闭嘴!闭嘴!你们都闭嘴!”
没有人理她,那叽叽渣渣正在不断扩散,就像个野兽般一下子要将季玥吞噬。
“闭嘴!我叫你们闭嘴!”
猛地惊醒,季玥出了一身的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意识到这是个梦,更有可能是她将来的真实写照,季玥的五官就痛苦起来。
陪床的季牧不知道去了哪里,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白天里的空洞与麻木,不是装出来的,只是一种疲惫,唯有在夜里,疼痛带来的绝望才会一并如水底的垃圾那样浮上来。
季玥知道这只是个开始,以后,还会源源不断地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要她还活着。
那是不是死了,就可以解脱了
说来她自己都惭愧,这不是她第一次有这个念头了。之前不这么做,只是因为她怕带给爸爸妈妈哥哥更多的痛苦,可她今天才发现,自己死了,是全家人的解脱。
爸妈可以不用负担那么昂贵的医药费,哥哥还可以不用去B市,也许……还可以和隽希哥在一起。
自己的死,救赎了所有人。
至于夏隽瑀……
季玥抓住胸口的衣服,他……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他们只是初中生,本来,就不可能会是对方最终的归属。
想到这,她一咬牙,拔了输液的管子,接着看到了放在桌子上那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
她伸长了手去够,奈何腿动不了,怎么也拿不到。季玥咬着牙,再前一点,再前一点,她的身子已经拉到一个极限了。
要……要碰到了……季玥想着。
可就在要成功的那一刻,身子顿时一歪,季玥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这触地的一股冰凉,刺激得季玥浑身一抖。她躺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
没有了腿,就连拿一个东西都拿不到了吗
季玥怔怔地想着,摔了一跤,自己也爬不起来吗连一个婴儿也不如。
那活着干什么啊!
季玥捂住眼睛,眼泪从她的指缝里哗啦啦地流了出来,嘴唇咧着,痛苦的弧度。
季牧去洗手间完回来,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冲过去把季玥抱起来放到床上,慌张地问道:“你没事吧季玥怎么摔到地上了有没有碰到哪里我去叫医生……”
“没事没事!”季玥依旧捂着眼睛哭得狼狈不堪,猛地摇头,“我没事!”
“季玥……”季牧看着,鼻头也是一酸,他的妹妹,要承担太多了。
季玥呜呜咽咽道:“你就让我哭会儿……你就让我哭会儿……”
这样的冬夜,寒冷漫长。
六十一
对面的男人右手用食指与中指夹着香烟,整张脸都朦胧在烟雾下,那道左脸上的伤疤给他增了好几分戾气。直到服务生走过来提醒这里禁烟,才不甘不愿地把烟灭了。夏隽希顿时觉得,自己把这个道上称为狼哥的人约在这样高级的茶楼见面是不是大错特错。
“咳。”夏隽希轻咳一声,眼睛看了看莹绿的茶水上那片飘着的茶叶,再抬头,“你好。”
狼哥看着他眯眯眼睛,再把夏隽希仔细打量一番过后忽然笑了。“你好。”
夏隽希闭开他诡异的目光,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对面人面前。“请问,你有见过这个人吗”
狼哥拿过照片仔细看看,眼里闪过玩味:“我见不见过,为何要告诉你”
“她有没有找你做过交易”
狼哥把照片丢在桌子上,拿起茶杯,慢悠悠地闻着,轻抿一口。
夏隽希皱皱眉:“你要多少钱”
“哟,这你就瞧不起我狼哥了。”狼哥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我们这行有这行的规矩,从不出卖客人的隐私。”
夏隽希也不理他,把一张支票放在桌上,冷眉冷眼,漆黑锋利。“这些够吗”
狼哥面上无奈地摇着头,眼睛却还是往那一看,一眼过后顿时面色一变。“卧槽,小哥,那女人是你谁啊这么大方”
夏隽希懒懒往后一靠,一幅稳重而冷漠的样子:“说与不说,在你。”
狼哥叹了一声,把支票拿过来,眼里满是惋惜:“唉……算了算了,你问吧,想问什么”
夏隽希见事情上了道,立马来了精神,坐直了些。“有没有人找过你,让你去打一个初三的女生,那女生长着很不错。”
狼哥想了想,笑了:“不是打她,是强暴她。”
夏隽希哑然,张嘴半天才继续道:“是这个女人叫你干得么”
“我不知道。”狼哥摇摇头,“她只和我在电话里联系。”
“那你还记得她声音吗”
“我……不确定。”狼哥耸耸肩。
夏隽希拿出手机,放出一个音频,这是他录下的庄明玉平时说话的声音。“是这个声音吗”他谨慎地看着狼哥。
狼哥半晌,沉重地点点头:“嗯……是这个声音。”
“那就好了,谢谢。”夏隽希笑笑,转转另只手上的录音笔,“帐我已经买过了。”他起身就要离去。
“帅哥留步。”狼哥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舔了舔嘴唇,“其实,不给我那些钱,我也可以告诉你的。”他凑到夏隽希耳边,“我喜欢男人,尤其你这样好看的。”
夏隽希推开他,抱歉却风度翩翩地一笑,温润如玉。“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留下一脸惊愕的狼哥,他满意地走了。
现在时间本就不多,夏隽希一刻也不耽搁,今天是周末,父亲和庄明玉一定在家里。
他赶回家里,问了保姆,知道他们在二楼的书房里。
敲了两声门,他推门进去。
庄明玉正坐在木椅上,有模有样地看着一本书,还笑着和夏孟钦谈着“胎教”的事情。
一见夏隽希进来,她就默默不语了。
“小希,有事”
“没什么事,给你们听个东西。”夏隽希不废话,打开录音笔。
庄明玉一听开头,脸色就变了。
夏孟钦则一边听,一边神色阴沉。
最后一句话播完,夏隽希收起录音笔,郑重地看向庄明玉:“你想说些什么吗庄女士”
庄明玉不甘心地冷笑了一下,她给了那狼哥很大的一笔封口费,没想到他还是这么轻易地把自己出卖了。“不是那样的。”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不是我做的。”
夏隽希则淡淡问道:“那这段录音是我故意诬陷你的了”
夏孟钦冷冷开口:“小希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明玉,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夏孟钦面前,不回答,只是看着他:“孟钦,我……”
夏孟钦眼里一刹闪过狠意。“真是你做的”
“不是……我只是想帮你,让那个季牧不要再缠着小希了,我是为了小希将来的未来好。我……我只是让那个狼哥给她一个警告,我不知道他会那样对那个女孩子……”庄明玉说话间眼泪已经注满了眼睛。
夏孟钦站了起来,脸色阴沉:“那你也不该这么做!季牧的妹妹做错什么了你要以这样的办法毁了那样一个花季少女”
“我不是……”庄明玉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孟钦,那个季玥在和小瑀交往!他们兄妹一家都缠上夏家了,这点心思还不明显吗!”
夏孟钦听到这,一顿。
夏隽希反唇讥笑道:“庄阿姨,你倒是对我和我弟弟调查得一清二楚啊。”
夏孟钦推开庄明玉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就往外面走,一边道:“这也不是你下毒手的原因,走,小希,我要去医院看看那个女生。”
庄明玉拉着他,两人拉拉扯扯地就往楼下走,她哭得直抽泣。
夏隽希跟在后面,面无表情。
“你不要哭了。”夏孟钦不耐烦地一皱眉,“既然事情已经做了,哭哭啼啼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庄明玉抱住夏孟钦的腰,可怜道:“我真的是为了小希小瑀好,你想,他们兄妹一起来,这明显心怀不轨啊……我怕小希小瑀被带坏……”
“你不要说了。”夏孟钦一怒,甩手甩开庄明玉。
意外发生了,夏隽希瞳孔顿时放大。
庄明玉被他一甩,脚一滑,惊呼还没出口,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明玉!”夏孟钦大惊,冲到楼梯下。
夏隽希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来,定了定神,也冲下去。
一滩血从庄明玉身子底下流出来了,她痛苦地扭曲着脸,满脸是泪,断断续续地喊着:“孟钦……孟钦……对不起……”
夏孟钦急得一头汗:“你别说了,小希!小希!”
夏隽希已经拿手机在打120了。
几分钟后庄明玉被送往医院,那时她已经昏迷了。送去的医院,正好是季玥在的医院。
季牧在楼下大厅时看到这一幕,一个血淋淋的女人被推了进去,守在身边的那个男人好像是夏隽希的爸爸。
怎么回事
他一转头,就看到跑进大门的夏隽希,气喘吁吁,和季牧对上目光。
季牧有点尴尬,夏隽希则不以为然,走过来站到季牧面前。
“出什么事了”季牧问。
“我继母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夏隽希道,“季牧,我继母承认是她找人打季玥的。”
季牧一怔,半晌撇过头道:“谁找人打的都一样,季玥的腿,是回不来了。你还是赶快去看看你继母吧。”季牧就要走。
夏隽希拉住他。
季牧知道他想说什么,摇摇头,“过几天我就要去B市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异地恋我可以接受,每周末我去B市看你,平时可以打电话聊QQ,现在……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远距离的。”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同性恋加异地恋,基本最惨的两种恋情都被我们摊上了,你能坚持多久”季牧叹口气,“而且将来你是要接管你爸公司的,我是要照顾季玥的,我们不在一条线上。”
夏隽希还是不死心地想要说些什么。
季牧连忙做个打住的手势,“我不喜欢你了夏隽希,你不要缠着我了!”
夏隽希的神色,在季牧预想中那样,慢慢凝固了,随即愕然。
“再见。”季牧匆匆离去,大厅里人来人往,背影一下子就消失在人群中。
夏隽希的心头渐渐涌上一种情绪,叫做物是人非。原来他再怎么做,也无法弥补他和季牧的关系。一盘沙子被风吹开,散落开,就永远散落开。
而他们的感情还不是沙子。
夏隽希没了脾气,骄傲的他从没接受过这样的挫败感,第一次,从天堂被打入凡间,和所有人一样摔得狼狈不堪。
静了静情绪,夏隽希赶去找父亲,孩子还是没了,夏孟钦坐在椅子上抱着头,满脸都是愧疚。
他知道了,庄明玉之前不管做了什么,夏孟钦都会因为这份愧疚而既往不咎了。
还真是世事难料。
几天后,就要开学了。
这几天,夏隽希每天都给季牧打电话发短信,QQ微博微信齐上阵,但季牧全都没有接没有回。
铁了心跟我玩消失吗
夏隽希到医院去找季牧,却被告知他们已经出院了。
又去季牧家找他,敲了半个下午的门都没有人开门,最后一个邻居好心地告诉夏隽希,他们一家搬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夏隽希坐在季牧家门口,静静地想着,看着落日的余晖红红亮亮,眼前一片绚烂。
他想着,季牧,你真是把我给玩死了。我还真没这样傻逼地找过谁,急得像要疯了一样。
你就这样狠心玩失踪么
他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莞把房子给买了,既然已经没有人在A市了,那钱还是留着给季玥治病比较好。
他们出了院,季玥的病情基本稳定了,本来郭莞说要直接就买机票去B市,但兄妹二人却异口同声说要在A市再待几天了。
因为这里有他们恋恋不舍的人。
郭莞怕刺激季玥,只好答应,房子买了回也回不去,便开了两间酒店住了几晚。
冬末,还是一样的寒冷,季牧给自己和季玥都穿上厚厚的衣服,推着季玥到处逛逛,最后逛逛这座一起长大的城市。
他们逛了逛小时候一起和顾音流跑过的巷弄,逛了逛离家不远的公园,逛了逛海边的栈倒,最后逛到他们的学校。
季玥一直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也有不少人止不住看她,她则面无表情,宁静得像个妇人。
“回去吧。”季玥说道。
“嗯。”季牧点点头,推着季玥又走了。
最后,到了正式离别的一天。
季牧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家房子买了,他谁电话也不接,一个人也没说,包括顾音流。
机场里很温暖,季牧推着行李拿着包,慢慢地走着。在来机场的路上,他给顾音流打了个电话。顾音流骂了一声,摔下电话就往自己这边赶。不过机场的路途距市区还要好几十分钟,他应该是来不及了。
自己,真的要离开这里了。
在机场外站了一会儿,白云朵朵,天空蓝得能滴出水来,天气倒是极好。他再深深吸了一口气,是这里的气息。
想了很多,对于和夏隽希的离别,季牧已经看淡了很多。
他想,夏隽希以后会遇到更多的人,他那么优秀,会遇上一大批喜欢他的女孩子和男孩子,红着脸,递上情书。他会带着眼镜很认真地看,然后很认真地回绝,很认真地把那些情书丢掉。他会碰上比自己好得多的人,哪怕是个男人,也总会比自己让夏孟钦满意。
有时候季牧又在想,如果夏隽希的爸爸是支持的,那自己还会坚持要走吗或者说,自己就算来到了B市,也会和夏隽希异地恋吗
开始时,他的答案是笃定的,当然了。
可渐渐,他就动摇了,因为他现在真的不清楚,异地恋了,他们都感情还能坚持多久
同性恋,本就是个很残酷的恋情,他们输不起。
而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