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无岸+番外——东恍

“哼，死了还在笑，蠢货！”凤栾拿锦帕擦了擦手，得意地看了眼玄修，对寒露说道：“将他的尸体扔回凡间吧，谅他也活不成了！”凤栾转身正准备走，却又停下脚步，“这几日清池那里我已经打点好了，忘蛊今晚便能生效。此后你只要记得定时喂食忘蛊就好！记住——他若是想起来，你我都没有好下场！明白吗！”

寒露躬着身子，低声答道：“是，小的明白。”

凤栾得了他的保证这才拂袖而去。

月光里，玄修依旧站着，再不会笑，不会哭。寒露站在他身边，轻轻将玄修揽在了自己身上，突然掉下一滴泪来。半晌，寒露伸手将玄修抱了起来，遁入了凡尘。

将他送回凡间，送往何处？寒露抱着玄修，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灵翠山！寒露轻轻将他玄修靠在了山脚下，再不忍去看他一眼。玄修周身，只除了胸口那一片刺眼的殷红外都是干净无暇的，却衬得那片殷红越发触目惊心！寒露给玄修整了整衣衫，轻声说道：“对不起……”话罢又给玄修设了个结界，这才转身离去。

回了清池居，寒露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清池的寝居。许是凤栾的忘蛊已经起了作用，清池睡得沉沉，眉头微凝，嘴唇微微颤动，寒露侧耳去听，却一下子被震在了原地！

清池梦里喊的，是那个人的名字！

——可那个人，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寒露颤着手将那枚他好不容易捡回来的灵犀轻轻放在清池枕边，落荒而逃！

这一夜，如同往常的每一夜一样寂静，偶尔一阵风轻轻扫过庭院中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此刻，天上地下，有人软枕沉睡不知今夕何年、不知谁是小修，有人却已经度过生死却还在巴巴等待。

——只留下这小小的灵犀，安静地躺在枕侧，冰冷而寂寞。

不是名叫灵犀便能心意相通……

不是说了要白头偕老便能共度一生……

第二天清池早早醒来。睁开眼的一刹那间，他觉得有什么就要脱口而出，再开口时，却只能微微叹了口气。清池摸着身边冰冷空荡的另一半床榻，无端地觉得失落且伤心，就好像那里曾经有着一样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东西，可如今，它却不见了！清池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暗暗地压了压胸口，正准备起身间看见了枕边的灵犀。清池蓦地一惊，灵犀怎会在此处？他收了灵犀在袖中，一个人在榻上坐了良久。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一切都回到了没有玄修时的样子，所有人都忘了这里曾经来过那么一个人，高兴了会笑、痛了会哭，耍小聪明时也会偶尔耍赖。谁都没有再提起玄修，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他。

包括那个答应要和他白头偕老的人……

灵翠山上太阳刚刚升起，夜间沉睡的植物在阳光的照射下一下子都恢复了生机。被寒露护在结界中的玄修，却没能随着太阳升起而活过来。一只百灵鸟扑腾扑腾着翅膀往这边飞来，一下子撞在了结界上，它头晕脑胀地摔到了地上。小百灵转着圈儿跳上前来，凑近了一看，大声叫道：“玄修！玄修！”

玄修的脸上毫无血色，隔着结界，小百灵未能感知到他身上的生气！小百灵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它又使劲儿撞了两下结界，次次都以失败告终。它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扑腾着翅膀头也不回地往山上飞去。

一盏茶后，小百灵领着素玄来到了山脚下！小百灵话也说不全，素玄只当是玄修回来了，他急急忙忙地跟在它后面，可却万万没想到看见的居然是这样的一副景象！素玄的心中几乎生出一种抗拒来，不！这不是玄修！他的弟弟，几个月前还活蹦乱跳地淘气，怎么会是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素玄软着腿走到结界边上，玄修那张惨白的脸让他心如刀绞！一颗心像是被人来回割着，痛！痛到难以呼吸！真的是小修！他的弟弟，总喜欢来扰他的小修，自己亲自送到清池身边的小修，挺起胸膛只能等着自己夸他一句的小修，此刻鲜血淋漓地躺在那里！

素玄颤着手，猛地一推，结界碎了，踉跄着走近，素玄猛地跪在玄修身边，看着玄修胸前的伤口，素玄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小修？小修？”素玄颤着手握住了玄修的手，仔细地捏着他的每一根指头。好像只要他握得时间够久，那冰凉的手就会重新暖起来，小修就会重新活过来一样！素玄早已经看见了玄修空荡荡的胸口，此刻离他这么近，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素玄扭过头，掉下泪来，这是他的弟弟啊！他知道他的身上缺了什么！从来冷静自持的素玄一下子泣不成声！他轻轻抱起玄修，将脸埋在了玄修的颈窝处，泪流成河！

闻讯赶来的狐王，却已经连站也站不稳了。他最心疼的小儿子，没了！几个月前，他还那么调皮地闹着自己，现在却只能闭着眼睛地躺在那里！那一次的捉弄，没想到居然成了他们父子二人的诀别！他还记得小修撒着娇叫他“老爹”，此刻那声音还一遍遍响在他耳边，可小修却……

素玄轻轻抱起玄修，缓缓走到狐王面前，哽咽着叫了声：“父王”，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狐王没敢去接玄修，他强迫着自己看了眼玄修的伤便慌张地移开了眼，那胸口空荡荡的一块儿一下子戳进了他的心里，让他觉得自己的胸口也一下子空了！他想去摸摸玄修，却怕弄痛了他，离得这么近，却不敢去碰他！他的儿子啊，他最疼爱的幺儿……

素玄默然无语地抱着玄修往灵翠山上去，全身都笼罩在悲伤里。小百灵默默地跟在后面，眼里都是泪水。狐王眼里突然闪出一道光来，他急急忙忙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玉瓶，定住心神，口中喃喃念叨，须臾便见玄修的几缕魂魄被收入了瓶中。狐王皱着眉收了瓶，为何七魄中只见六魄？

顾不得这许多了……

第 24 章

素玄抱着玄修进了屋子，玄修的身子早已冷透了。素玄不忍心放开他，就这么坐在床榻上，抱着小修，嘴唇颤动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脱口而出，可却始终一句话也未能说出来！素玄心中的悔恨铺天盖地而来，当初他怎么就让玄修和清池走了呢！他怎么就这么让小修走了呢！

他的小修啊……

狐王几步走到床榻边，短短的时间里，他像是一下子老了百岁，面上再也见不到往日里的意气风发。狐王喂玄修吃下了一粒丹药，颤着手摸了摸玄修的脸，低声叫了声“小修……”

素玄这才反应过来。“父亲！”他带着一丝希望看向狐王，父亲一定有办法救回小修！

狐王冲他点了点头，伸手替玄修将那已被鲜血染红的衣襟脱了下来，哑着嗓子说道：“素玄，你看着玄修，我去去就回。我不会让小修就这么……”狐王说到此处已是哽咽不能语。

“父亲，你可是有办法？”素玄急切地看向狐王。

狐王没有应这句话，只是凝视着玄修苍白的脸，嘴边绽开一抹苦涩，“这是小修的魂魄，你收好！照顾好他！”狐王将那只玉瓶递给了素玄，罢了便急急走了出去。素玄低头看着已经毫无生气的小修，低声道：“小修不要怕，老爹和大哥来救你……”越说越低的声音，再苦涩、再伤心，小修也听不到了……

素玄就这么抱着玄修，不吃不喝过了四天。如今已经是第四天了，父亲却依旧音讯全无。这四天里，素玄脑中思绪万千！他无数次想要冲上天去当面质问清池，他的弟弟为何变成了这样！玄修究竟受到了什么样的对待才会变成这样！当初离开家时，小修明明……他恨不得将清池剐上千刀万刀！可当务之急是救小修！他不敢离开小修半步！素玄握着那只玉瓶，手心里都是冷汗。

如果……

他不敢想！

第五天傍晚的时候，狐王终于回来了。狐王进门的一刹，素玄的眼睛都亮了！可是，父亲的眼睛，那双只有成年金狐才会拥有的金色眼睛，没有了！

“父亲！您的眼睛？！”

“快！给小修换上这个！”狐王顾不得答话，他递给素玄一只锦盒。素玄打开一看，居然是半颗温热的心脏！素玄颤着手看了眼狐王，见父亲点了点头这才给玄修换上了这半颗心脏。狐王又给素玄一颗丹药，素玄喂玄修吃了下去。

“父亲，这有用吗？”素玄看着玄修依旧毫无起色的样子，很是担心。

“这些还不够！待玄修伤口愈合之后，再引他的魂魄归位，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

“父亲，您的眼睛？”其实素玄已经猜到了，父亲离家数日，带回来的这半颗温热的心脏绝不可能是平白无故得来的。

狐王哑着嗓子笑了，“机缘巧合罢了。也算值得！”

“父亲……”素玄的眼睛蓦地红了。小修如今这样，父亲又……难道命中注定非要有此一劫？狐王却不以为意，他踱着步子，凭着印象，慢慢走到床榻边，伸手摸索到了玄修的手，将它紧紧握在了自己手心里摩挲着，像是小时候哄着他那样轻缓地唤道：“小修……”

素玄扭过头，不忍再看……

如此过了数日，玄修的伤居然真的日日在好转！素玄寻了个合适的机会将玄修的魂魄引回来他的身体，虽然只有三魂六魄，可到底也是一线生机！魂魄归位的一瞬，玄修脸上登时有了血色，可依旧昏昏沉沉地睡着。素玄伸手探得他的呼吸的一刹那，眼泪蓦地流了下来，他伸手抱着玄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狐王摸着玄修温热的身体，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府里众人除了研墨拾书二人外，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小公子究竟出了何事，只听闻像是受了重伤，日日在房中歇息，大公子和狐王不许他们接近那间房子，狐王大人也一下子失明了。整个灵翠山都笼罩着层层阴云。

渐渐地，玄修睡得一日比一日少，可却始终没能清醒过来。素玄看着着急，却也是无可奈何。比起这些，玄修还能活下来，他就已经对上天感激涕零了。素玄去过清池居，他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前，那小童却道不认识任何名叫玄修的人，仙妖有别，他连清池的面也未见到！素玄心有不甘，日日在思忖着要当面向清池问个明白，可是不久老狐王便仙逝了，素玄一下子忙得不可开交。

临终前，狐王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幼子。他将一身修为尽数传给了玄修，又千叮咛万嘱咐素玄要照顾好玄修，并叮嘱到让素玄三百年后带着玄修去找一名名叫江墨的鬼医，不可出丁点差池！

素玄悲痛地答应了父亲。就算父亲不说，他也会照顾着玄修。而玄修，瞪着他那双大眼睛也不知道在看着哪里。他不知道最疼爱他的老爹就要离他而去，他也不知道，他最终谁也留不下。

等狐王的后事处置妥当之后，素玄继位成为新一任的狐王。族中事物繁重，可素玄依旧会抽出时间来陪伴玄修。父亲已经不在，唯一的弟弟现在又变成这样，素玄的心里只觉悲痛难当。他四处寻访名医，希望有人能治好玄修，奈何一直未果。可他仍旧坚持寻找，这一找，便是两百年。

……

“小公子今日如何？”素玄踏进玄修的别院，走进玄修的房中。而玄修仍旧坐在窗前，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回大王，小公子今天一切都好。”拾书日日只这一句话，人人都知道，一切都好便是还无好转。听到这句话，素玄也不知是喜是忧。

素玄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他退下，自己坐在了玄修身边，与他一同看着窗外。

“你日日都看窗外景色，窗外景色怕是看你都快看腻了。”素玄伸手给玄修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明知道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却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小修，当初你要和清池一起走，或许大哥不该放你离开。否则……”素玄说到这里便沉默了，他想起听得众人说那位上仙这两百年来依旧过得云淡风轻……每每夜深人静之时，素玄都想要去亲自问一问那位上仙，为什么玄修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如果真的与清池有关，素玄毫不怀疑自己会亲手将清池的心也挖出来，好让他也尝尝这样的痛苦！

伤了玄修的人，他不会轻易放过！

想到此处，素玄伸手摸了摸玄修的摸头，沉沉叹了口气。从前玄修顽皮淘气的时候，自己作势要教训他时，他便睁着那双大眼睛撒娇一般地看着自己，自己便拿他没办法。如今，那双眼睛，却再无丝毫光亮了。素玄起身走到玄修面前，有意挡住了他的视线，可玄修依旧毫无反应。素玄的心里有些难过，他伸手遮住了玄修的眼睛，嘴唇颤抖着，扭过头不敢去看玄修，“小修，别这样看着看着我，别这样看着我……”语毕，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素玄伸手紧紧抱住了玄修，努力压下喉头的酸楚……

而玄修，依旧直愣愣地看着窗外，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 25 章

“拾书”，素玄招来玄修的贴身小厮，显然是有话对他说。拾书自小跟在玄修身边，对玄修忠心耿耿，玄修出事以后，也是他日日贴身照顾着。

拾书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侧，自从玄修出事之后，他也不复原来那样活泼多话了，尽心尽力地照顾玄修之余，也总是沉默着的。

“拾书，你自小跟在小修身边，平日里他待你如何？”素玄负手而立，两百年的历练，他已渐渐有了些狐王该有的气度。

“善待有加，小公子将拾书当成是朋友，拾书也一直将小公子看做是最重要的人。”

“嗯，”素玄心中早已有数，他赞许地看了眼拾书，“如今唯一能够陪在他身边的便是你了。明日我要出山一趟，这段日子里，你要如现在一般尽心尽力照顾小修，你做得到吗？”

拾书连连点头，“大王尽管放心！待大王回来，小公子一定已经痊愈了！”

素玄点了点头，脸上的微笑稍纵即逝，他喃喃重复道：“等我回来小修一定会痊愈的！”再回头去看时，只见玄修依旧痴痴地坐在窗前，素玄的鼻头一下子酸了起来。小修，待大哥回来，你一定就会好起来！

素玄此次出山是替玄修寻药的。他四处托人找了两百年，如今终于有了回音。传说远隔千里万里的流坡山中有一位名叫温庭的仙人，他精通岐黄之术，妙手可回春。最重要的是，这温庭手上有一味仙药能助玄修清醒过来。只是传闻温庭并不好相与，几百年来也未曾出过流坡山，若是要求药还需素玄亲自去一趟。素玄听闻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启程去流坡山，早一日启程，小修便能早一日康复。深知此处路途遥远，求药怕也不会顺利，可素玄打定主意，定要为玄修求得此药，否则绝不归山！

启程前，素玄又去看了眼玄修，再三嘱咐研墨与拾书要好生照顾玄修，这才出发。虽然不放心，可事到如今也是无何奈何了。

素玄出发前并未交代他归期，府中众人除了研墨拾书，都只道狐王是外出寻仙访道，而研墨拾书，只能日日守着玄修，巴巴地盼着大王能够早日寻得灵药归来。盼着盼着，一盼便是两个月。两个月里，玄修依旧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族中众长老也来看过他数次，却次次都是失望而归。拾书日日等着，越等越焦躁，他不知道大王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现在还不回来？他去询问研墨，研墨也道不知，拾书只能叹一口气，又匆匆赶回去照顾玄修。

就在拾书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山下居然有人送来了素玄的信物！拾书跌跌撞撞奔到玄修的别院，将信物——一只锦盒和三封书信递到研墨面前，研墨颤着手接过，不确定地看着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