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对视著,他眼神有点可怜,我都不知道该说什麽。
“我真的不会跟你走。你该知道的。”
他还是只默默看著我,我退了一步,把门关上。
这回全然安静下来,他是真的走了。我上了床,盖好被单,除了雨声,什麽声响都没有,静谧得冷清。
陆风这回像个小孩子,茫然又无助,他好像意识不到自己伤了人的心。现在这麽低声下气,我会觉得他不是有意的,几乎就要心软了。
摇摇头,翻个身准备安稳地睡个觉,刚闭上眼睛,“叮咚”一声惊得我一个激灵。
忙起来穿了拖鞋,啪嗒啪嗒去开门,门外的人竟然还是陆风。
他头发湿漉漉的,手上提著行李,还在喘息未定。
“那让我住进来可以吗?”
我有些呆愣。
“我来当你的房客,行不行?”
“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可以罚我,打我,赶我出去睡大街。”
“你是这里的主人,那就尽管大声对我说话,有什麽都可以随便说。好不好?”
我鼻子一酸,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对不起。”
他光是这麽说,我就几乎原谅他了,这样就好,他肯这麽低头,已经够了。
我离开他不肯妥协,他就会分外温柔,做各种各样的美好承诺。我很心动。这种时候的陆风是最好的。我希望他永远都这样。
手上用力,想把门关上,他迅速一把顶住,有些惶急地:“小辰,我没有跟别人上床。我是骗你的。”
我从缝隙里望著他,他表情是认真的著急。
“我骗你的。”
“陆风,你以前从来不撒谎。”
“嗯……”他有些颓然,“只有那一次,以後不会再有了。我是……是想看看你在不在乎我。”
“有人碰你一个手指我都不愿意,你是我一个人的,谁都不可以动。可是你真大方。我对你来说算什麽呢?”
“为你生了儿子的那个女人,才是最重要的吗?有子嗣了,果然就不一样吗?活人就没办法跟死人争宠,是不是?”
“……我在你心里,连你在我心里的一半都不到。”
虽然听著很心软,我还是摇了一下头:“陆风。”
他却愈发激动起来:“……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情。她死了你哭成那样,如果是我呢?你会不会也那麽难过?”
“不要胡说。”
他牙关咬得紧紧的:“如果我死了呢?!!”
我看著他发红的眼角。
“陆风,你变笨了。”
他“嗯”了一声:“我知道。”
气势全失一般,只垂著眼睛,眼红红的:“可能是我老了。”
默默相对著站了一会儿,我伸手把他眼角的湿气擦掉。
“那麽跟你一起在酒店的那个人,是谁呢?”
他又猛然僵硬,眼光躲避开不和我对视。
我出了一口气:“什麽人是你不能告诉我的呢?说成是跟别人上床,也比让我知道真相要好?是公司经营得不好欠了债吗?还是遇到大麻烦?……你还是在骗我。”
“……”
“不能说就算了。”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
“是心理医生。”
我吃惊地看到他脸上有眼泪。
“因为我不敢去医院检测。”
抓著我的手突然用力,有些发颤:“我不敢去。”
我不敢再说话,只让他握著。
“小辰,”他声音嘶哑,几不可闻,头低了下去,“我可能感染HIV。”
进屋的这几步路,他一直死死抓著我的手,怎麽都不肯放开。我让他在沙发上坐著,想去给他倒杯水,他一下就用力拉住,惊弓之鸟一般:“你是不是害怕了?”
“陆风……”
“我很害怕……”他声音不大。
我在他身边坐下来,用自由的那只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发。
“我不敢去检测……我害怕。”
“如果结果是阳性……如果你的也是……我不知道该怎麽办。”
“怎麽回事?”他这样惊惶失措,我反而镇定下来,让他抓著手。
“我以前的……朋友,突然发病。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圈子的关系……其实很乱,”他低声,“他通知有过关系的几个人去检测……有人已经感染了。”
“我去看了他……虽然在吃药,可是完全不行的……”
“你也跟他有过?”
他没出声。
“如果只有过一两次,其实机率并不大的。”
他还是没有声音。
我沈默了一会儿,不再看他。
“那你难道连安全措施也没做吗?”
他依然没有动静。
我头脑有些发热,苦笑了一下,想把手抽回来,他紧抓著不放。我还要用力再挣脱,他一下子跪在我身前。我被他抱著腿,登时不敢再动弹。
“对不起……这种事情,我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麽说……”
“是我不好。你知道我以前总是,总是满不在乎……”
“那时候没找到你……我真的很乱来……跟很多人都有过,什麽样的人都有……对不起……这些我都没跟你说过……”
“我知道你会为这个嫌弃我。”
听他小声地说“嫌弃”,全然是自卑的神色,一时有些心疼,竟然都不觉得气了。
“我不是很小心,很多时候都没有防护措施。我也知道不安全,可是觉得无所谓,反正也没关系,我又不怕死。”
我“嗯”了一声抱住他的头,“我明白。”
“可是我现在好不容易才跟你在一起,我不想死……”
他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好不容易……我还想跟你好好过下半辈子……我不想死,我要跟你一起过一百岁的……”
“我明白,没关系……”我摸著他的头,反复安抚他。
他有些失控了,手抓得我都觉得痛:“我免疫力变差了,会感冒……头一直痛,口腔也在发炎,总好不了;你又一直发烧……我很害怕……”
他的背微微颤抖。
“我知道自己现在脾气很差,可是我控制不住……”
“我请了心理医生的,可是还是没办法,我控制不住……我有在吃药调节情绪的……”
“可是我不行……小辰,我……”
他说不出话来。
一个人惶恐的压力那麽大,可是这种事说不出口,他只能逞强硬撑。他一直在受这样的煎熬,我都没有觉察到。
我用力抱著他的头:“没关系……没关系……”
他死死抓著我,半天都没声音,好久才低低地:“你会不会怕我?”
“要是你嫌弃我……我不知道该怎麽办……”
他比我高大,但跪在地上的时候,就徒然矮了一半,抱著我的腰把脸埋在我腿上的陆风,只像一个无助又惶然的大孩子。
我反复摸他的头,安抚这个虚弱的野兽一般的男人:“我们去医院检查吧。”
他拼命摇著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脆弱过,原来他也有如此害怕的时候。
“我不行……我一直在看心理医生……还是没办法……我去不了……”
他现在这样,自己是几乎已经明白了。可是结果没出来之前,总还有点侥幸的希望,一旦确认,就逃不掉了。
“我陪你去。”我拨拨他的头发,捧著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好不好?”
他眼睛发红,鼻尖也红通通的,很可怜。我还以为他没有什麽会怕的,也不会掉眼泪。这样的陆风,也只是个需要人护著他的普通人。
我额头顶著他的额头,慢慢贴过去,他本能地一躲,吸了一下鼻子,我忍不住心里发软。
“没关系,”我捧住他的脸,和他鼻尖碰著鼻尖,“你也知道,接吻不要紧的……”
他“嗯”了一声,抬眼看我,长睫毛湿漉漉的。这麽近的距离,反而看不清楚对方的脸,视野里只有他黑色的眼睛。
我有点心疼,牢牢捧著他的脸,反复亲吻他微凉的嘴唇。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被动过,乖乖由著我亲,过了一会儿才回应,手上把我抱得更紧,唇舌交缠的感觉难得地温柔,却很伤心。
他在我心里一直是健壮又强大。
“去查吧。没关系……我陪你去。”
他的手还是在轻微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