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急忙点头,说:“一切……正常、正常。”
古谷川“哦”了一声,问:“很健康么?”他边问边坐到了床缘,伸出手来,居然直接去摸那隆起的地方。林素云吓得睁大了眼,咬牙要拼死挣扎。古谷川也不理她,只让护士把林素云两手压制着,自个儿轻轻地去摸个痛快。
医生颤颤地抬了抬眼镜,“健、健康、健康……”
古谷川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那肚子咧嘴一笑,蓦然想起了什么,问:“是男是女?”
这话可把医生给考倒了。那医生冷汗直落,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句话。古谷川摸了一阵,似乎觉得手感颇好,顿时觉得有些快活,也不去找医生的麻烦,反而嫌这么多人在房里闷气,挥了挥手,把人都给赶出去。
林素云此刻已经哭得要岔气了,待到古谷川看够摸够了,他才发了好心,去把林素云的衣服拉下来——他这思想很诡异,他是怕阿海的孩子受凉了,所以不仅帮林素云把衣服拉好了,还顺道把被子给拉了上去,大热天的把母子盖得严严实实。
古谷川并不理会林素云,转头瞧见了桌案上那满满的炖鸡汤,上头浮着一层油光,看样子是放了好一些时候。古谷川拧了拧眉,转头大喝了一声“来人”,那老大妈就从外头佝偻着腰走了进来。
“再去煮点吃的过来。”
老大妈闻言连忙点头,没一会儿又送了两菜一汤过来。这时候,林素云已经止哭了,只是木然地蜷缩在床上,动也不动。古谷川见她躺在床上装死,脸上泪痕遍布,心里不仅没有一丝怜惜,还生出了一股嫌恶。然而,他这时候难免要看在这林姑娘的肚皮份儿上,稍微善待对方。
故此,古谷川让那老大妈把汤给捧了过来,自己亲自去把林素云由床上揪了起来。林素云因为方才哭得狠了,现在也没力气再做尖叫,只怔怔害怕地看着眼前的日本人。
“起来吃东西。”古谷川慢悠悠地说着,又隔着衣服去摸了摸林素云的肚皮。林素云只觉得这鬼子不断对自己毛手毛脚,十分可怕,然而,她如今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除了哭之外,什么事也干不成。
她茫然地以手撑床爬了起来,大妈连忙捧着那热汤凑近她的嘴边。林素云看了看那油腻腻的鸡汤,小声地哑声说:“我、我……吃不下……”
古谷川显然并不同情她,只瞪着林素云没心没肺地说道:“我是给孩子吃的,不是妳。”
林素云闻言也就委屈不起来了,她在古谷川的注视之下,颤颤地喝了一口,一张脸立马皱了起来——这痛苦的神色让古谷川觉得十分满足,接着,他又低头来去目光灼热地看着林素云的腹部,而林素云真是被古谷川吓得怕了,腿蹬了几下,哀哀凄凄地喝完了那碗汤。
◎ ◎ ◎
马聪盛这华侨协会会长做的十分风光,他这些天原本想与古谷中将仔细地做一番报告,不过他去了几趟办事处,却没一次见到人。
马聪盛这邀功之心随着日子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坐不住了。故此,他今日便张罗着买了点礼物,穿戴整齐,还喷了点古龙水,打扮得体面,好去古谷中将府上拜访他。马聪盛因为不敢贸然前去,便让总管先拨了通电话过去。
马聪盛不知将军公馆的情势,只听总管回来说电话没人接听,心里生出疑惑,看着那些礼物和自己这一身西装,有些烦恼起来,就让总管出个主意。马家总管是个人精,很知道马老板的心思,便说道:“老爷,您现在是将军的得力助手,又是为了正事去的,将军这么英明的人一定是不会怪罪的。要是不巧将军不在,您也可以稍作等待,保不定将军知道了老爷您这份诚意,就更加看重您了。”
这一席话把马聪盛说得里外皆舒坦,拍着总管的肩,嘿嘿地笑指:“老严,会说话。”
主仆相视一笑,马聪盛便乐颠颠地戴了顶白帽子出门去了。
古谷公馆是少有人会要去拜访的地方——与其说是个将军府邸,倒不如说是个小集中营还来得贴切。里面的宪兵足两支小联队,上头还有个大队长来管理。马聪盛的车子驶到了栏杆大门外,就被两侧的宪兵给拦下了。
马聪盛知道这里是古谷川的亲兵,与外头的那些可大不相同,故此陪笑着下车来。一个宪兵扛着刺枪走了过来,恶声拦住了他。
马聪盛连忙从裤兜里把名片给掏出来,“我是你们将军的好朋友,麻烦你们通报一声。”
那几个宪兵围着那名片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又看马聪盛油光满面十分滋润,便也信了他,态度跟着客气了几分,其中一个宪兵还主动请缨,说要给马先生带路。马聪盛过足了瘾,觉着很有面子,拢了拢西装外套微仰着下巴跟了上去。
马聪盛边走着边环顾着这古谷公馆,心中暗想,这楼房也旧了些,和将军的身份实在不符啊……
马聪盛摇了摇头,正觉得有些炎热,抬手擦汗的时候,却诡异地瞥见了什么。
他的脚步缓了下来,然后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那个方向看去——隐隐约约的,似乎瞅见了什么人。
马聪盛对前头那宪兵说了一句“等等”,便往那方向轻手轻脚地走前了几步。待到马聪盛瞧清楚之后,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第十五回
囚徒
叶海涛坐在藤椅上,正在心平气和地晒着日光,他的手软软地垂在那里,藤椅下趴着的胖黄狗儿时不时就要伸出舌头□一番。
小哑巴就在旁边晃来晃去,怀里抱着一个糖罐——床底发现的,当小哑巴把它抓出来的时候,叶海涛还歪头想了一阵,后来脸色便有些变化。小哑巴以为叶海涛不舒服了,就要去翻箱倒柜地把西药片给找出来。
叶海涛也没固定吃什么药,小哑巴连个庸医也说不上,只管乱给叶海涛喂药——他不是想害叶海涛,反而是满心盼着他活得健健康康,这样自己也就能长长久久地安全,心满意足了。
然而,叶海涛一挥手不愿吃药,反而让小哑巴把糖罐交给他,接着便使了点蛮力,把罐子打开了,抓了一大把,放到了小哑巴手里。小哑巴年岁不大,虽说长期吃苦,不过骨子里还是带着一点稚气。那一双蓝眸骨碌碌地看着手里满满的外国糖果,渐渐地凝聚了雾气,好像有泪珠要掉下来了。
叶海涛摸了摸他的脑袋,转眼就把整个糖罐塞到小哑巴怀里,并且抓着拄杖,自己缓缓走下楼去院子晒一晒。
这会儿,小哑巴在叶海涛身边站着,咂嘴吃着糖,脸上是甜滋滋的模样。他偶尔也要蹲下来,去拉一拉黄毛的尾巴,等到那条狗兄弟回头看自己,就慷慨地拿着糖纸在黄毛的鼻吻处转了转。
黄毛闻了闻,并没有表示任何的喜爱,只是扭过头又去蹭叶海涛的手掌,弄得叶海涛歪嘴轻笑出声。小哑巴眼巴巴地瞧着,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妒忌——不过他很快便释怀了,低下头去,一脸珍惜地把糖纸对折了,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裤兜里去。
叶海涛有些迷迷蒙蒙地感受着日光的热度,他偶尔睁一睁眼,去看看四周,然后便又闭上了眼——他怕自己过得太清醒。人一醒,总要想写不好的事情;他只要脑子一清楚,总有一股茫然深深地把他笼罩起来。
正神游之际,自然是不会感觉到有人靠近,故此在听见那一声划破梦境的“哟”时,这两人一狗都怔住了。尤其是小哑巴,本能地跳起来蹦到叶海涛旁边,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
叶海涛与小哑巴比起来反应较为镇静,他慢慢地扭过脸回头去看,似乎从那扭曲得气流之中,瞅见了一个较为陌生的影子。一直到那个身型肥胖壮硕的马老板越发走近了,摘下那顶白色大帽子来,叶海涛才缓缓地坐起了,眼里先前还有一些讶异,到后来也剩下了然了。
马聪盛甫一见叶海涛,还以为自己大白日的中头彩了,三魂七魄差点去了大半——他这是亏心事做的太多,胆子越练越小,着实怪不得。马聪盛方才在不远处鬼鬼祟祟地偷窥,脑子仔细周转了几下,便陡然笑了起来——他明白、他会意。
马聪盛走到叶海涛跟前,眯起双眼细细地去打量他,当下直接啧啧摇了摇头——看来叶海涛混得没他好,要不是穿着体面,还真是跟那些破落户没个两样儿。
马聪盛为了显示自己亲切可人,丝毫不计前嫌,嘴角挂着不明所以的笑容,说了一句:“叶……先生,没想到你这命,不一样啊!”马聪盛一时之间竟忘了眼前这人叫什么了,只好别别扭扭地叫了一声“先生”。
叶海涛见是马聪盛,原先还呆呆怔怔的不知想些什么,后来眼里却慢慢地染上一层恨意,手用力地捏着椅子的扶手,弄得嘎吱作响。
“不过嘛,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叶先生,看不出你也是个聪明人,这么快就把我在牢里的训斥悟了出来——”马聪盛像是发表演说一样地来回转了转,特意慢悠悠地在大太阳顶下说着话,接着在绕到叶海涛身边去,看似一脸欣慰地说:“你,有前途。”
叶海涛猛地用力地挥开马聪盛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一脸凶恶地盯着他。
马聪盛也不意外,他歪嘴啧了一声,接着站直了,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边说:“叶先生,我知道你是记恨我,就因为我当初折磨了你一顿,你心里不快、不乐意……不过,你还是别生出什么不自量力的念头来,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可是个重要人物。”
叶海涛喘着气瞪着他,一口怒血淤积在心里,简直要当场喷出来。他不屑于马聪盛说话,更不愿意见到这个汉奸——而将他害到如此田地的,却正是马聪盛,这让叶海涛恨不得拐其拄杖,直接很他拼命去!
然而,马聪盛却不肯放过他。叶海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拒绝小哑巴的搀扶,一瘸一拐地靠着拄杖要走进屋子里时,马聪盛却把他给叫住了:“叶先生干嘛这么着急!”马聪盛走两步跟了上去,急急地把叶海涛给拦住了,笑着说:“你要知道忠言逆耳呀,我这话说得不好听,可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叶先生,我看你现在也是好吃好穿的供着,应该是想明白了——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这话可戳中了他的痛楚。叶海涛红了眼,撕心裂肺地大吼道:“谁跟你是、是他、他妈的自己人……!给、给我滚!滚!”说罢,叶海涛直接抡起拄杖,要去和马聪盛扭打在一起。马聪盛没想到叶海涛是个疯狗,当下吃了几杖。他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去反击,一脚把叶海涛踹到地上。
叶海涛还要跳起来,小哑巴却急忙挡在他身前,黄毛也不断地吠叫着,总算是把兵给引来了。马聪盛的额头挨了几下,肿成了馒头模样儿,他捂着额骂了一声“操 你娘的”,又要去踢叶海涛。所幸旁边的宪兵连忙吆喝一声,拔出枪挡在了两个人之间,这才把一场混战给止住了。
马聪盛没法泄恨,只能指着地上的叶海涛,一脸扭曲地骂道:“叶……你、你等着!你看着吧!现在你那大肚子的老婆就在将军手里!你就等着!等着给他们收尸吧!!”马聪盛原先不断猜想,在看到叶海涛的时候方有了底——原来将军是要用那对母子让叶海涛服软,不过事到如今,马聪盛即便是逞口舌之快,也存心要让叶海涛不好过。
不想,叶海涛听到这话,整个人大震,倏地抬起头来,仿佛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样地喃道:“你说什么……?”
马聪盛哼了一声,拢了拢外套,大步转身离开。叶海涛却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一举抓住了马聪盛的裤管,嘶哑地问道:“你、你说素云怎么了……!”
马聪盛不愿意理他,只甩着脚要把叶海涛给踢开。然而,叶海涛此时却难缠得紧,任是马聪盛怎么去踢他,他一转眼就要跳起来,两手拖抱住马聪盛的腰,“你快告诉我!素云她怎么了!!”
小哑巴见叶海涛跌了几次受了擦伤,连忙要去把他给拉回来。马聪盛也不断地挣着,心里也被叶海涛这有点疯癫的姿态给吓着了,直到宪兵使出蛮力把他们扯开的时候,马聪盛才总算脱离了,拔腿急忙走开——他惹了一身晦气,这会儿把礼物放下来,干脆直接离开了。
叶海涛见马聪盛走远了,人来疯似地要拔腿追上去。小哑巴吓了一跳,连忙挡在他前面,慌乱地比手划脚。叶海涛此刻已经染上了点疯狂的色彩,要不是小哑巴把他给抱住了,他估计就要这样爬着出去,也要把马聪盛给追回来。
之后,小哑巴靠着宪兵的帮忙,把叶海涛给架上楼去了,后来被无所事事的藤野平撞见了,直接去找了条粗绳过来,把叶海涛给绑在床头那里。然而,叶海涛依旧不断挣动,嘴里嘶哑地吼着,一会儿是“马聪盛”,一会儿又是“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