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着急改变不了任何现状,只见男人眺望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把竹竿鱼篓扔掉,大踏步向海里奔去。
海水已经过膝,所以大踏步只是形容男人兴奋之下的精神速度,事实上要在海潮中逆流快走是件很困难的事,男人发癫发得太快,聂行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要不是能明显感觉得到他的激动心情,他还以为这个人是突然想不开要自杀。
海水转瞬就过了腰,海浪奔腾,不断将水珠送进他嘴里,聂行风惊奇地发现,他居然感受到了海水咸咸的味道。
男人也感觉到了,呸了两声,把海水吐出来,索性该走路为划水,边游边叫:“宝贝,不要跑不要跑!”
暖阳斜照,金华光芒点缀在碧波之上,聂行风顺着男人紧盯的方向,隐约看到远处汹涌海面上漂浮着一个像是蚌壳的物体,蚌壳颇大,蚌壳一边半开着,居然没被激流打进水底,而是随水漂游着时隐时现,聂行风有点佩服男人的眼力了,在这种涨潮状况下,如果不仔细看,绝对不会注意到卷在海浪里的大蚌壳。
就算注意到,也不会有人犯险去捡吧,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巨型扇贝藏在深海里,会随海潮飘到海边的贝类都是被掏空了的,没有任何价值。
但是很明显男人就属于没有常识的那类人,不仅奋力逆水往蚌壳那边游去,试图跟它接近,还兴奋地吆喝着,聂行风听不懂他在喊什么,不过拜男人癫狂所赐,他又品味了几口海水的味道。
海浪越来越大了,男人在海水里很难掌握住平衡和方向,眼看着贝壳随海潮漂浮,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终于忍不住了,突然高喝一声,双指并起迎空连画,叫道:“天地定位,六合以成,困!”
银光随男人指尖方向射出,飞向对面那片海浪中,聂行风就看到那道银光在靠近蚌壳后,绕着它迅速环成一道圆形结界,银色柔和,却将蚌壳成功困在了结界,任凭海水凶猛,却无法再牵引它半分。
薄薄的一层银色罡气,在翻卷汹涌的海面上显得模糊难辨,却始终存在着,柔和而又浑厚,是属于修道者的法力修为,聂行风怔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懒散的男人不仅会道术,还是道中高手,可滑稽的是,他居然把高深法术用在这种无聊的地方上。
男人似乎跟聂行风想到了一起,向结界游过去的时候,嘴里嘟囔:“天灵灵地灵灵,祖师爷请千万别显灵,情急之下,下手难免有失分寸,等我抓到蚌壳,今晚一定大餐孝敬。”
所以,刚才那么兴奋,费这么大的事,连法术都用上了,只为了晚上吃上大餐?
聂行风感觉自己的脑电波震了一下,如果不是无法自主自己的身体,他真想脱离这个人,一走了之算了。
聂行风吐槽的时候,男人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游到了结界里,透过他的视线,聂行风看到那个蚌壳大得出奇,为了躲避海浪冲击,贝壳一扇呈斜度张开,由于被结界困住,无法离开,只能在原地打着转,海潮震响中隐约夹杂着婴儿的咯咯笑声。
聂行风现在的状态比较诡异,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只觉男人身子一扑,趴到了蚌壳上,将壳扇一边奋力掰开,看着里面愣了半晌,才喃喃道:“乖乖,好大一颗……”
随着他的注视,聂行风也愣住了,呈现在眼前的其实是一个空蚌壳……不,应该是被寄居的蚌壳,原有的贝肉都不存在了,躺在里面的是个白嫩圆润的婴孩。
婴儿比普通孩子小了整整一圈,略带斜度的贝壳被他当成温床,为了舒适,身下还垫了些貌似水藻的柔软草类,不过最让人惊讶的不是孩子出现在不该出现的空间,而是他怀里抱了颗比保龄球小两号的珍珠,珍珠历经海水冲击,表面浮着淡色光华,男人伸手去触摸时,聂行风感觉到灵力包容在珍珠和婴儿身上,形成了温和的气场,让他避免遭受海浪的伤害。
仿佛感觉到聂行风的注视,婴孩腾出一只小胖手揉揉眼睛看过来,淡蓝色澄净的眼眸,像是水聚成的玉石,柔和得让人心悸,熟悉的气息一下子攫住了聂行风的心房,心不受控制地鼓动起来,一种不敢置信的猜测腾入他的心头——这是张玄吗?是他的元婴吗?
他记得张玄说过,他是师父在海边捡回来的,在他从深海回归的元婴时刻。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在他面前重新来过,那么现在的他又在哪里?他看到了张玄的元婴,那成长后的张玄呢?
突如其来的发现让聂行风再次怔住了,随之而来的则是莫名的恐惧,从一场死亡困境里突然来到属于张玄的年代,他不相信这是偶然,甚至觉得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荒诞的梦境。他读过魇鬼的故事,这种鬼最喜欢缔造诡异怪梦,让人深入其中不得自拔,向脱离梦境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死出现在梦境里的人,因为那是魇鬼的化身,只要他杀了——
带着杀意的念头刚升起,聂行风就感觉到意识充满了力量,像是可以自由运用自己的四肢似的,犀刃在面前隐现,仿佛只要伸过手去,就可以轻易将它握住,杀掉迷惑自己的魇鬼。
可是杀机只在脑中转了转,便在跟婴孩的对视中消散了,婴孩眨眨眼,仿佛厌倦了一直窝在蚌壳里的生活,向他扬起手,一脸求抱抱的模样。
这样的张玄他怎么舍得动手去杀?就算他是魇鬼幻化出的,他也不舍得碰一下,心念一转,注意力转到男人身上,他想——魇鬼不可能让自己处于随时被杀的弱势中,也许这个一开始就出场的人才是真正地鬼。
犀刃随着意识握进聂行风的手里,却无法挥刀,眼前平和的景象牵扯着他的心,他知道只要刀挥下,他也许就可以从怪异时空中脱离出来,但如果这样做,他就永远无法知道曾经发生在张玄身上的经历,好奇心,还有一丝喜爱之心迫使他压制住了冲动。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他想离开的话,随时都可以……
聂行风这样安慰自己,这时男人已经惊喜地将珍珠拿了起来,发出一连串叫喊。
“这是珍珠吧?发财了发财了,我在海边住这么久,都没见过这么大颗的珍珠,难道是变异体?哇塞,好重……”
男人唧唧哇哇地叫着,很小心地抚摸圆润的珍珠,请注意,他抚摸的是珍珠,称叹的也是珍珠,至于紧抱住珍珠不放而导致被他一起带到空中的娃娃,被他生生无视了,转着珍珠继续唠叨:“今天幸好心血来潮来一趟,这东西比扇贝肉可值钱多了,磨成珍珠粉的话,可以用很久……咦,怎么还有个累赘……”
男人眼睛里只有珍珠,紧贴在上面的婴孩在他看到只是个多余事物,伸手扒拉了一下,想把娃娃拨开,谁知婴孩力气很大,抱得又执着,他扒拉开左手,孩子右手抱住,把右手扯开,左手再抱住,这样来回折腾了几次,男人终于发现了珍珠下还有个活着的物体。
“哇塞!”他双手一颤,差点把大颗珍珠扔出去,瞪着死抱着珍珠不放的婴孩,叫道:“你、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孩子看着他,蓝瞳盈满了水光,如果不是还不会说话,他一定会反驳说自己一开始就存在了,是这个神经大条的人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而已。
“珍珠是我发现的,就是我的,你一个小孩子不要跟我抢,快松手,哪里来的回哪去!”
在发现小生物体在跟自己争东西后,男人果断地再去掰他的手心,想把他重新甩回蚌壳里,奈何婴孩就是不放,两人僵持了几分钟,小孩终于因为灵力太弱被生生从珍珠上扯开,他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男人没防备,被嘹亮哭声震得手一颤,珍珠时候落下,婴孩趁机重新紧抱住珍珠,跟它一起落回蚌壳里,男人急了,伸手去抢,于是孩子连同着珍珠被再度扯了出来,在海浪声和哭声中锲而不舍地继续跟它进行第二轮珍珠拥有权的争夺战。
这是什么状况?
看着眼前这场比闹剧还要让人啼笑皆非的画面,聂行风无语了。
张玄很少跟他提起幼年往事,他只大概知道张玄是被师父收养的,至于师父是个怎样的人,张玄从来没说过,他猜想师父肯能已经过世,所以也没特意询问,以免惹张玄不快,但心中对这位抚养张玄承认的长辈一直存着尊敬和感恩,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此刻,他看到真相为止。
所以说,真想永远是残酷的,这世上跟本没有什么恩师,没有长者对弱小的护持,有的只是一个贪财的大人跟贪财的婴孩的耐性大比拼而已。
“快松手,你这样欺负一个孩子有意思吗?”
见海浪奔腾,气势越来越猛烈,男人做的结界已在海潮冲击下摇摇欲坠,生死攸关,他们却还在为了一颗珍珠争个不停,聂行风忍不住吼道。
爱屋及乌,聂行风在意的当然是张玄的元婴,看他刚从混沌中苏醒就被人欺负,小脸因为大哭胀得通红,双手也被蹭出一块块红斑,他就对这个为老不尊的师父越发反感,偏偏他的怒气无法波及到男人,男人仍在为争夺珍珠而努力,终于结界撑不住海潮击打,在再一次冲击下崩塌了。
随着遮挡物的消失,咸冷的海水重来,劈头盖脸喷了男人一身,顺利把他从自我世界中拉了出来,转头看着,不由吓了一跳,海水早已没过了他的身体,要不是他水性不错,可能已被浪头打进海底了。
感觉到男人在发现现状后一瞬间的呆滞,聂行风气急反笑,调侃:“还不快回岸上,你想淹死在这里吗?”
像是听到了聂行风的提醒,男人抓抓后脑勺,嘟囔:“对厚,会死的。”
他有些留恋地把孩子连同珍珠方放回蚌壳里,看到他这个动作,聂行风吃了一惊,如果师傅不要这个元婴,那孩子就可能重新回海底或是被其他人带走,那之后的一切都会改变,没有张玄,没有天师,没有将来跟自己携手与共的情人!
还好,他担心的事最终没有发生,男人恋恋不舍地把珍珠放回不到三秒,突然又重新拿回来,连同元婴一起抱进怀里,说:“罢罢罢,今天遇见你是我的劫,为了这颗珍珠,我认了!”
这时风浪更急,男人没时间再犹豫,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游水,本来他还担心浪潮太大,会把元婴怀里的珍珠卷走,不过很快就发现孩子把几乎跟自己等身大的珍珠抱得死紧。
“真是个小财迷啊。”他无奈地说:“这哪是修道者该做的事呢。”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聂行风忍不住吐槽,感觉着男人抱着孩子手忙脚乱地往岸边游,两边海潮汹涌,溅起的浪花足有丈高,却始终没有波及到他们,总在堪堪靠近时及时退下,男人藉着水势,很快就游到了岸边。
虽然没有经历什么风险,但人的体力跟大自然的力量相比,还是相差太远,男人一上岸就累得趴到了海滩上呼呼直喘,休息了一会儿,忽然发现珍珠不见了,转头一看,婴孩正抱着自己的珍珠沿沙滩往前爬,立刻一探身,扯着小孩的小腿把他一把拉了回来。
力道又大又快,小孩随着男人的拉扯在海滩上摩擦出一条长长直线,聂行风看得心疼,孩子却没觉怎样,反而对这个游戏很感兴趣,小手在珍珠上拍打,发出咯咯笑声,仰头看男人,像是请求再玩一次。
真是个活泼健气的小家伙,可惜在差点被淹死后,他实在没力气再跟孩子玩了,男人叹了口气,把小孩抱进怀里往回走,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自己的竹竿和鱼篓,急忙转头去看。
身后波浪滔天,别说他的东西,就连那个盛元婴的大蚌壳都不知道被卷去了哪里,像是在告诉他——既然他接下了这个谈烫手山芋,今后就别想再脱手。
第三章
聂行风跟随着男人走了很久,才来到山脚下一条修葺整齐的房子前,这大概就是男人的家了,房子还很新,周围用篱笆圈了个很大的院子,院里地上三三两两铺着花纹卵石,内合四象八卦,即是镇妖符阵,又不失一种点缀,看不出个性懒散的人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男人进了家,出乎聂行风意料,里面居然收拾得干净雅致,没什么多余的物件,摆设品都是与道术有关的东西,最醒目的就是里屋正中设置的祖师神龛,摆设极其熟悉,他家里房屋正阳之地也摆放着相同的神龛,每日三香不断——张玄为人懒散,但在尊师重道上却从来没有马虎过。
已是傍晚,男人把孩子带去浴室随便冲了一下,送去卧室床上,想了休息,又拿了条毛巾搭在他身上,孩子抱着自己的玩具,好奇地东瞅瞅西看看,似乎嫌毛巾碍事,伸手扯到了一边,露出白润润的小身体,然后啜着拇指仰头看跟自己抢东西的家伙。
属于婴孩才有的纯真烂漫的模样,聂行风看得笑起来,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亲眼看到张玄的童年,比想象中的还要可爱,让他对这个离奇空间也不排斥了,伸手想去抱抱婴孩,却在下一刻想起自己无法做到——他可以藉男人跟婴孩的接触而感受他的存在,却无法用自己的手去碰触孩子。
男人饿了,没理会婴孩的卖萌,见他不盖被,便没再管,转身去厨房做饭,导致聂行风想跟孩子多相处一会儿都没机会,见男人做好饭,又倒了杯酒,喝得自得其乐,很想提醒他——你别光顾着自己享受啊,孩子还没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