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B和博士C更好奇了,他们不住地问:“Weller到底是怎么说的?!”
楚九歌看着被大家团团围住的纪肇渊,心里非常不爽。他心一横,咬牙挤开博士B和博士C,然后推开林昱的胳膊,硬生生把一米九的自己变成纪肇渊身上的橙子味挂件。
纪肇渊被他的体重带的微微有些驼背,差一点摔倒。纪肇渊抬手扶住他的后背,有些无奈地问他:“想听?”
迷弟小九仰着脸,清澈干净的眼睛里接连不断地滚过套着粉色桃心的弹幕。
想想想想想想想想想想!
纪肇渊放开他,像做无实物表演一样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垂布和流苏。
楚九歌觉得自己好像跨过这些年的光阴,被带回了人声鼎沸的礼堂,底下黑压压一片,坐着兴奋的毕业生和有些疲惫的院领导,台上站着他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纪先生。
纪肇渊深深鞠了一躬,云淡风轻地带过所有成果被毁后咬牙重头来过的辛酸,骄傲到了极点。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凉薄下来,缓缓开口:“一路走来,并无伙伴。谢谢自己,辛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编不出来A、B、C君的名字了,望天。
☆、第 17 章
017
楚九歌眼睛里崇敬的光一直到进了房间都没有褪去。他像一只小狗,痴汉地围着纪肇渊转圈圈。
纪肇渊无奈,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椅子上:“坐好。”
楚九歌听话坐好,然后手里拿着纸笔,仰着脸问他:“我能问个问题吗?”
楚九歌装乖巧的时候像极了等待午后甜点的小朋友,纪肇渊拿他完全没有办法。纪肇渊点头,大方地施舍他一个提问的机会:“问吧。”
楚九歌目不转睛地盯着纪肇渊的眼睛:“你当时哭了吗?”
纪肇渊不解,皱眉看他。
楚九歌拽着椅子急切地往前凑了凑:“就是你快毕业的那会儿,所有的东西都被毁了之后,你哭了吗?”
纪肇渊摇摇头:“没有。”
“也是,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楚九歌低下头,语气里带着很勉强的活泼,“你这种天才肯定不会有这种烦恼啦,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的。”
“不像我……”他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想到和纪肇渊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自己,挫败感铺天盖地向他袭来。
纪肇渊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搬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楚九歌感觉到了纪肇渊的靠近,但他没抬头,手里握着笔在纸上不断地画出杂乱的曲线,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喂。”纪肇渊碰了碰他的肩膀。
楚九歌继续乱画,没有理他。
纪肇渊想了想,开口叫他:“小楚。”
楚九歌还在乱画,一声不吭。
纪肇渊抿抿嘴,伸手按在楚九歌的画纸上,用清冷的声音唤他的乳名:“小九。”
楚九歌停下笔,抬头看他,“干嘛?”
“哭是没有用的。”纪肇渊声音沉沉的,“我只有我自己。”
每个人都会有难过到想放弃的时候,即使是自我到可以和这个世界绝交的纪肇渊也不例外。在以前的纪肇渊看来,那些被凡人扯淡为宝藏的苦难经历,除了说明了他能力不足以外,毫无用处。
但现在的纪肇渊,他和这个世界多了一个交点,而他的交点此时此刻好像有些难过。他看着失落的或者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的楚九歌,竟然坦然拿出他最耻于谈及的过往。
“我也会有,”纪肇渊的手往旁边移了一些,微凉干燥的掌心贴在楚九歌的手背上,“难过到想哭的时候。”
又是这种奇特的难以察觉的独属于纪肇渊的温柔,楚九歌心里塌陷下去一角,五感的灵敏性暴增了十倍,恨不得把纪肇渊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录下来。
纪肇渊像是一个身处局外的说书人,云淡风轻地讲着让楚九歌都有些想哭的事情。他说:“长跑的人从来不会在中途停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没等楚九歌回答,又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一旦停下来,感受到休息的舒服,就会产生倦怠感,就再也跑不起来了。”
“那天,我和A博士是同一时间赶到培养室的,他坐在地上哭到脱力,然后被其他人抬走。”纪肇渊笑了笑,他抬手轻轻摸了下楚九歌泛红的眼角:“可是我不敢。”他捻了捻沾着楚九歌泪水的指腹,依然带着笑意:“我怕第一滴泪落下来,我就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跑了。”
纪肇渊看着他,这样的眼神楚九歌很熟悉,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纪肇渊就是这样看着客厅墙上的“大麻花”。
纪肇渊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将楚九歌归在了另一个分类里,和他挚爱的生命科学放在一起。
楚九歌被他这样温柔有力地看着,内心更加自卑。他其实很羡慕那些不论多远不论多难都必须抵达自己想去的地方的人。他一直都浑浑噩噩地生活在父母搭架的安逸中,没有目标不懂奋斗,他是个糟糕到完全配不上纪肇渊的人。
楚九歌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有些颤抖和哽咽:“既然那么辛苦,就停下来啊!就算停下来又能怎么样!为什么一定要努力,一定要去做一个所谓成功的人?!”
他突然之间的爆发让纪肇渊有些吃惊,纪肇渊迟疑了两秒,缓缓把手掌放在楚九歌头顶,揉了一圈,又揉了一圈。
纪肇渊说:“我第一次接触生物的时候,就被她的美震撼到了。”
纪肇渊没有骗他。
阿斯伯格刻在基因里的诅咒在纪肇渊八岁的时候开始应验。那时候的纪肇渊带着先天的生理缺陷,他努力去与这个世界沟通,却得不到回应。那时候的纪肇渊还很柔软,他愿意结巴又害羞地去和每一个人相处,也愿意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甜点送给邻桌的胖女孩。但小孩子们无知又残忍,他们用嫌弃的目光和厌恶的语气拒绝着纪肇渊,就连班主任也不喜欢这个做广播体操时总肢体僵硬拖班级后腿的小男生。
纪肇渊就像是一颗落寞的星星,别的星星都绕着既定轨道欢呼尖叫着。
他出不了声,也笑不出来,因为没有轨道愿意接受他。
那时候的纪肇渊实在是太古怪了,古怪到亲生父亲都无法容忍他异于常人的言行举止。伟大又温柔的纪扬女士,她毫不犹豫地和丈夫离了婚,然后找到躲在窗帘后的纪肇渊,耐心地蹲下`身和儿子对视。她说:“宝贝,你只是还没找到自己的轨道。”
纪肇渊在母亲的陪伴下,去医院做了检查,坦然接受自己是一位Aspie的同时也悄悄地丢掉了他的柔软。
纪肇渊站在精神心理科空旷的诊室里,面无表情地听医生和他母亲说着话。唠叨的医生是在讲阿斯伯格综合征的第一百零一条临床表现还是第一千零一条,他都不关心。他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个房间,四周的墙面被粉刷成白色,窗户隐在前面那栋高楼的阴影里,医生的办公桌棱角分明,一切都显得很冰冷,然后他的目光突然被桌子上摆的一个模型所吸引。
两条平行的看似永不相交的直线却被无数小短棒连接起来,继而拧巴成不可分割的整体。
在常人眼中枯燥乏味的DNA结构,却送给了纪肇渊另一个缤纷绚丽的世界。磷酸基团找到他们的碱基团,他们手拉着手结为核糖分子中最亲密的情人,他们变成婴儿的心跳,变成猫咪柔软的小肚子,变成悬崖上的那株矢车菊,也变成了纪肇渊的救赎。
纪肇渊的世界令人炫目,从发光的水母到翱翔的雄鹰都陪伴着他,可这些美丽的生物都不会说话。在后来的后来,纪肇渊的世界里闯进来一朵活色生香的小乌云。
只是小乌云有些萎靡不振。
“这样讲好像有些自大,但是有一些东西注定要由我来呈现,它们像是一双手在我身后推着我,我不能停下来。”纪肇渊继续揉着小乌云的脑袋,然后说:“这是责任,作为科研人的责任。这个世界很糟糕也不一定会变得更好,但并不妨碍我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纪肇渊看着若有所得的楚九歌,笑着问他:“比如你,篮球对你来说是什么?”
楚九歌抓抓头发,有些窘迫:“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齐威,他肯定会告诉你一个完美煽情的答案。”
“不,”纪肇渊摇摇头,坚定地看着他,“我在问你。”
楚九歌眼神闪躲,紧张得有些结巴:“我,我不知道……以前教练说我个子高适合打篮球,我就去打了……每次不怎么费力就可以赢球,我觉得挺轻松的就打了下去……我一直都没什么追求,我,我……”
纪肇渊食指按上他的唇,止住他接下来妄自菲薄的话。
“小九,”纪肇渊站起来,逆着光对楚九歌伸出一只鼓励的手,“我带你去看一场真正的篮球。”
☆、第 18 章
018
楚九歌有些震惊,他犹豫着把手放进纪肇渊的手心,心想这是要和纪肇渊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吗?
纪肇渊把他拉起来,然后扯过浴巾盖在他头上:“去洗澡睡觉吧,明天一早就出发。”
楚九歌被闷在浴巾底下,眼前瞬间就暗了下来,他抓着浴巾垂下来的角,丝毫没有反抗地被纪肇渊推进了浴室。
今晚的纪肇渊像隔着厚重水泥墙听到的夏日闷雷,带着点遥远的震撼。楚九歌胸口烧着一团火,不知道是被纪肇渊的话点燃了热血还是又加深了一层对纪肇渊的喜欢。
他闭着眼睛站在蓬蓬头下,任水柱从头淋下。微凉的水渐渐抚平他躁动奔腾的思绪,继而捋顺归一,留下最清晰的一点疑惑——纪肇渊这是在表达安慰吗?
楚九歌心里有着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又有些不敢相信。他胡乱冲掉头发上的泡沫,身上都没擦干就套上内裤,然后冲了出去。
“刚才你是在安慰我吗?”楚九歌问他。
楚九歌身上还带着水汽,胸口有水滴滑落下来,沿着腹部的肌肉曲线消失在浅灰色内裤边缘。纪肇渊放下手中的书,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是。”
楚九歌双手撑在纪肇渊的床边,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纪肇渊有些疑惑,他皱了皱眉:“因为你不开心。”
楚九歌觉得自己的心跳顿了一下,不禁期待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带了点紧张:“你,你能感受到我的情绪?”
纪肇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开口:“喜形于色。”然后他揉揉愣住的楚九歌的头,翻身下床洗澡去了。
楚九歌方兴未艾的小火苗一下子熄灭了。原以为纪肇渊对自己也是有些意思,所以才会悉心留意自己情绪的变化,没想到最后还是一场自作多情。
楚九歌躺在床上,觉得自己这几天的心路历程真是一波三折。先是好不容易摸清自己的心意,然后被林昱打击得差点一蹶不振,接着刚又有些感动,纪肇渊直接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楚九歌翻了个身,看着磨砂玻璃后纪肇渊模糊的身影,心里累得像跑了一场马拉松。然而他想追的人还远远站在天际,和他隔着十万八千米的距离。他叹了口气,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踏出第一步,必须得跟纪肇渊这根木头桩子点明自己想泡他的心情。
楚九歌闭着眼睛设想表白时该说的话。他痴痴地笑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声音。
纪肇渊洗完出来就看到楚九歌抱着被子欢快地打了一连串小呼噜。纪肇渊走过去,帮他拉过被角盖住肚子,然后关了他头顶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