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其实对萧衍的感情很复杂,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人明知道那么多的大臣参奏还要把着权柄不肯放下,而那些大臣的话他听的久了,便真的有几分信了,而到了最后他真的坐拥江山明白那人心思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张林虽然只是一个太医,但是毕竟也浸润朝局多年,虽对萧衍的话不会理解的多透,但是也明白身为摄政王他的身体状况一旦透露意味着什么,他立刻跪下
“请皇上和摄政王放心,今日之事臣定一个字也不会对第四个人谈起,但摄政王身系大梁朝安稳,臣斗胆愿为摄政王诊治。”
说完以头触地,萧衍神色未变,萧云昊从榻上起身亲自扶了张林起来
“你明白利害就好,朕信你。”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拉了一下萧衍的衣摆,姿态不像是一个帝王,倒是还有些像之前总愿意跟在少年将军身后的那个小太子。
“张林和你军中的军医是同乡朕信得过他,你便让他看看伤口好吗?那箭上若是真的有毒,朕 朕真有些担心,他开的药方也可找你的军医一同参详,若是真的余毒未清宫中的珍贵药材多,也好尽快医治。”
萧云昊一番话说得诚恳,眼底还有一丝勉强压抑的恐惧,萧衍察觉之后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与他这几年虽然生出不少的隔阂来但是到底还是不想他死的吧,神情恍惚间便听见身边拽着他衣服的萧云昊又低低出声
“你别有事好不好?”
萧衍抬头便对上了那双和小时候一般无二的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又看了看他烧红了的脸
“到床上躺着,还发着烧。”
“那你?”
萧衍终究是点了头,萧云昊笑了一下迅速听话地窜上了床榻,还盖好了被子只露出脑袋来看着他。
萧衍自己宽了外衣,解了内衫,张林立刻上前,萧云昊也探着脑袋往这边看。
萧衍身上有不少的陈年伤疤,但是最显眼的一个还是左肋下的那一块儿,因为那处的并不想其他的伤疤颜色已经浅淡,反而是暗红到有些深紫的颜色,而且那块儿的皮肉肿胀起来,就像里面有瘀血一样。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都不是一个五年年前早该愈合的伤口的样子,萧云昊看见那伤口的时候便整个人都僵住了。
张林净了手轻触伤口,萧衍面上神色未变,只是肋下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张林仔细观察了伤口出声
“敢问摄政王这伤口复发有多久了?”
“半年了吧。”
听见这个答案,连张林心中都有些惊讶,这样的毒箭复发疼起来可是非常人所能忍。
“怎么回事儿,这箭伤不应该是好几年前的吗?为什么伤口还会这样?张太医?”
萧云昊声音甚至有些发紧
“回陛下,这箭是毒箭,当年摄政王中箭后毒应该并没有拔除干净,后期应该也没能好好修养,如今是箭疮复发。”
萧云昊的指甲快把手心刺出血来,他身子都有些僵硬
“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解毒?”
张林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身边这位大梁位极人臣的摄政王
“此种情况应当重新割开伤口,敷以药物重新让伤口愈合,只是摄政王中箭的年头多了,这毒虽然不是十分厉害的剧毒,但是积年累月下来对身体也是损害已经很深,需要慢慢调养。”
“重新割开伤口?”
萧云昊只听着便皱起了眉,这得多疼
“不必了,你只管开药便好。”
萧衍合上衣襟,目光淡然,但是萧云昊淡然不了
“若是必须要割开伤口,要不就试试吧?”
萧云昊虽然不通医理,但是见到方才复发的箭疮也知道只靠汤药恐怕收效甚微,这样的箭疮不治又岂能长久?
萧衍整理衣服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出声,萧云昊见他这样又出声
“可以让太医多配一些止疼的药。”
听到这话萧衍有些似笑非笑地看向床上的小皇帝,这孩子是以为他怕疼吗?一边的张林拱手出声
“启禀陛下,摄政王,此前张鹤和臣讨论过对于复发箭疮的治疗方法,现在想来应该也是为了摄政王身上的伤,臣对于箭疮并没有他擅长,只是后续的药方给了他一些建议,但是他和臣都认为若是要重新割开伤口,必须静养两月方宜。”
萧云昊此刻才明白了萧衍为何直接说开药,不提割开伤口的事儿,张鹤既然和张林商讨过,那么张鹤也必然和萧衍建议过,而这人拒绝也并非是什么怕疼,而是那个需要静养两月的条件。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后来明白为什么萧衍在他亲政之前把持朝政不肯放权,但是也晚了
这辈子的害怕也是真的
所以其实上辈子萧衍也是因为放不下小皇帝才没有彻底的去治箭伤
第五十四章 还能撑多久?
萧云昊愣在了那里,他想到了上辈子的萧衍,是不是上辈子的这人便是因为放不下他放不下江山而做了和如今一样的决定?
半晌之后他听见了自己干涩的声音
“若是,若是不割开伤口彻底清理余毒会如何?”
张林小心地措辞
“这余毒短期并不会致命,但是会一点一点消耗身体的脏器,最后…”
这话没有说下去,只是屋内的人都知道未尽之言是什么。
萧衍冠玉一样的面容没有分毫的波动,对于这个结果他也并非第一天知道,萧云昊看了看那人仿佛玉雕一样的不变容颜。
曾几何时在他的记忆中的萧衍也是一身白衣甲胄飞扬恣意,他带他偷偷出过宫,去郊外骑过马,喝过京城街边的大碗茶。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便再未见过他穿过白衣,终年不变的是深色的朝服,脸上也再没有了肆意的笑,目光深沉让人再看不出了心中所想,他熟悉的那个少年将军终究变成了大梁的摄政王。
他上辈子对这人的怨怼或许也是因为他让那个少年将军消失了吧,渐渐的萧衍这个名字变成了身边朝臣上书中所言的功高震主,恐将不臣的模样。
而与那时不同的是他已不是深宫中十几岁的小皇帝了,他曾真正的成为了天下之主,他明白了那个位置的身不由己,也明白了纵使是皇帝也很难真正做到独断乾坤。
大梁立国不过几十年,世家大族的根基并没有被动摇,还有内阁的老臣都并没有那么好相与。
从前他只看见了朝中有个摄政王,却从未想过若不是萧衍挡在他的前面,那么他只怕再无“亲政”的机会了。
“张太医的方法以后再说吧,你只管开方子,其他不必再管。”
萧衍的声音和平时并没有分别,张林却犹疑着不敢定。
“不行,这事儿不能拖。”
萧云昊想都没想便出了声,他不允许上辈子的事再重演一便。
萧衍的目光看向了床榻上的少年帝王,萧云昊也丝毫不退让地迎上了他的目光,萧衍惊讶于萧云昊的眼中没有了往常任性的坚持,他第一次在他的目光中看见了强势。
“陛下可知此刻国库钱粮几何?各级官员上书有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朝中如今百官分了几派,各自身后倚仗的是什么?你如何掌握百官的动向?”
萧衍并没有急着驳斥他,只是淡淡的问了他几个问题,说完之后他微微垂了眉眼轻叹了一口气,错开了目光不再看萧云昊,这番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已是大忌,他不愿在那孩子的眼中看见防备和猜忌。
萧云昊握紧了拳头,萧衍问的问题他自然不会全然不知,但是知道又如何?他如今不是亲政的帝王,前一世他手握军权,整肃朝堂,身边尽是可信任倚重的能臣悍将,但是如今他手里几乎没有拿的出手的势力。
他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力,他想让萧衍毫无顾忌的去修养两个月,但是却发现手中连抵抗朝臣的资本都没有,何其可笑,前一世的这时候他净想着如何卸萧衍的权,却不知若没有萧衍相护,他只怕被内阁百官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张林摄政王体内的毒能撑多久?若是此刻不割开伤口只服药的话会有多大的效果?”
萧云昊眉头紧皱,没有势力他可以培植势力,只是他就怕最后萧衍的身体耽搁不了那么久。
“回陛下,摄政王体内的毒可以先用药压着,不过最晚半年,半年后务必要彻底清了毒否则便真的再难根除了,只是…”
“只是什么?你通通说出来,朕恕你无罪。”
“只是摄政王如今身体已是虚耗,若是再拖半年毒清了恐怕也伤了根基,后续调养的时间便会更长些。”
萧云昊听到这里看向了萧衍
“给朕半年的时间,半年后朕会回答你上面所有的问题,那时你便彻底清了那毒好好调养一下身体。”
萧云昊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萧衍抬头发现不知何时他熟悉的那个孩子的眼中已经有了如此的气势。
他不想深究萧云昊是真的在意他的身体还是想借机掌权,他终究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那么他便放手看看吧,若是这孩子真的有了能够抗衡内阁的能力,他也就真的放心了,至于到了那一天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便也没什么要紧了。
“好。”
听见他答应萧云昊才露出了真正的笑意
“张林,这半年摄政王的身体可就交给你和你那位老乡军医了,不必吝惜药材需要什么尽可去内库中取,对外该怎么说你知道吧?”
“臣明白。”
“摄政王这半年还是尽量注意休息,多安养身体才是上策。”
萧衍点头便算是应了,只是这应的有几分能做到就不知道了。
萧云昊起身下了床,眼睛看着萧衍的目光盛着几分笑意
“摄政王这次可以喝药了吧,张林你去对症开药方吧,脉案你自己记下来不必给旁人知道一会儿熬好了药直接送过来。”
张林刚刚应下,萧云昊便又喊了一声
“张福。”
“奴才在。”
外面的张福立刻在内室外候着
“传些清淡的面,朕晚上没吃饱,其他按着摄政王的喜好上。”
“是。”
他记得方才那人就喝了小半碗的清粥,一会儿再喝汤药怕是胃腹会不舒服,还是再吃点才行。
萧衍看着此刻萧云昊再不复方才哼哼唧唧又冷又困又头疼的样子微微挑眉
“陛下病好了?”
谁知萧云昊听了这话直接凑到了萧衍身边,一低头出声
“你摸摸。”
萧衍抬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热度确实下去了不少,脸也没有方才那么红了,看来烧是褪下去了,他也放心了不少。
“张太医医术高明啊,药到病除,摄政王要多听医嘱,朕来还占了你的床榻,你刚不是还不舒服吗?今天便歇在宫中吧。”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小皇帝还需要势力
会有他霸气护摄政王的时候
今天会更林总和朗朗哦,会解开误会,喜欢的去顾总那边吧
第五十五章 准备出宫
萧衍百日里虽然在宫中的时候多,但是一般晚上都会回王府休息,今天外面还下着雨,张林方才还说过萧衍身上到了雨天可能份外难受一些,他哪舍得人再折腾回府。
萧衍便也没有拒绝,他确实不太舒服,萧云昊退了烧便没什么事儿了,他上前拉了一下萧衍
“你到榻上躺着吧,张太医不是说了吗?你要多休息。”
“无妨,陛下不是还传了膳吗。”
很快面便上来了,萧衍喜欢的一道糯米藕也被端了上来,萧衍平时都是在厅房用膳,若不是方才萧云昊发烧,他是断不会在床上用膳的。
萧云昊也知道他的习惯陪他一块儿去了前厅用膳,萧衍随口问出声
“陛下最近的功课可有落下?”
“没有。”
萧衍骤然询问功课让萧云昊夹菜的手都抖了一下,下意识就回答了这两个字。
这种感觉真的既陌生又熟悉,在这人走后再也没有人有资格过问他功课,但是时隔多年再次听见这询问声的时候他竟然还是天然的紧张。
萧衍夹了一个糯米藕,看向了低头吃面的小皇帝,唇边微微扬起一抹弧度
“臣听说魏师傅亲自到靶场找陛下?”
魏师傅?是了,这个时候他的帝师已经换成了魏元平,魏元平也曾指点过少年的萧衍,正是上辈子为他加冕的人。
这老师傅学识渊博,风清骨正,什么都好,就是实在是有些啰嗦,而且他只要有一点儿不努力哪怕是昨日布置的功课没背完他就会请出先帝的画像,跪在画像前焚香请罪,一跪能跪两个时辰,萧云昊实在是怕了他。
“魏师傅交代的功课朕已经背下来了。”
其实萧云昊也记不清这是他哪次溜去靶场被找到了,总之他现在学的功课他自然是早已会背的也就不计较是哪一次了。
“魏师傅说陛下前日逃了课可是真的?”
前日的事他哪里还记得?
“朕下次不会了。”
本以为他会辩解的萧衍倒是没有料到这孩子错认的这么痛快。
饭后萧衍服了药,萧云昊看着他面上有些疲态了便不打算再打扰,他在这里这人是不会去休息的。
“那你早点歇着吧,朕回去了。”
“好,恭送陛下,张福传御撵。”
萧衍微微躬身,礼数分毫不差。
萧云昊出了门坐上了御撵,待出了凌轩阁的转角他便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