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赵沣嗤笑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顾潋?”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赵宁扶着雕花屏风喘气,手指头颤颤巍巍地,沿着赵沣的脸一直点到他的手背,“你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就不怕以后去了黄泉,他认不得你吗!就不怕他跟我一样,避你如蛇蝎吗!”
室内安静许久,突然传来歇斯底里的笑声,赵宁像看疯子一般看着笑到浑身颤抖的赵沣,喃喃道:“疯了,都疯了。”
笑声渐渐停止,赵沣操纵着轮椅向外走,“我还没想要去黄泉见他,这么多年,我的‘命术’终于大成,我要去京城带他回来,我们还有下半辈子。”
“你疯了!他早就死了!”赵宁破口大骂,边骂边追出去,追到门边时,有什么东西从他怀中掉落在地上。
他低头看去,掉在脚边的正是顾潋送他的玉佩,他俯身捡起,抬头时一阵眩晕,只好慢吞吞靠在地上,用拇指沿着玉佩雕刻的花纹来回摩挲。
与此同时,德阳将军府。
顾潋将三炷香插进香灰中,正待磕头时,旁边挤过来一个赵赫。
“爹娘在天有灵,保佑我跟顾潋早日找到大哥!”说完,赵赫毫不含糊地磕了三个响头。
顾潋看了眼上头的牌位,没否认,也跟着磕了三个头。
“顾潋,刚才跟爹娘说什么了?”赵赫往顾潋身边膝行一步,两个人的胳膊紧紧挨在一起,如今快到夏季,两人衣衫穿的薄,赵赫身上的热度正源源不断向他这边蔓延。
顾潋极力忽视靠在他右臂的热源,“说了大哥的事。”
“还有呢?”赵赫又朝那边凑了凑。
“……说了钱叔和先帝的事。”
“还有呢?”
“……”顾潋在心里翻了个小小的白眼,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转身向外走去,打定主意不搭理他。
赵赫像个跟屁虫一般跟上去。
“顾潋,你有没有跟爹娘说起我?”
“顾潋?你有没有说啊?”
“你要是忘记说,我现在回去自己说。”
“说了。”顾潋不堪其扰,把要回去的赵赫拽出来。
赵赫又换了个问题,“你跟爹娘说什么了?你有没有说我其实不傻?”
顾潋:“……”
说是说了,爹娘信不信就不晓得了。
“对了,前几日你说,从未见过孝元皇后画像,也从未听过孝元皇后的事,这些天我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之前在孝元皇后跟前侍候的嬷嬷。”顾潋看向赵赫,“你愿不愿见一见?”
赵赫定定看着顾潋,半晌后问道:“你是如何找到的,我找了这么些年,都没什么音讯。”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顾潋率先移开目光,向昭通苑走去。
在昭通苑等待的是个粗使婆子,见赵赫进来了,那婆子大喊一声“殿下”,顺势扑倒在赵赫脚边。
赵赫看了眼神情自若的顾潋,弯腰将那婆子扶起来。
“我呀,从娘娘进宫起就在梧华宫侍候,娘娘是个和善的主子,我们这些下人哪天手脚不利索,娘娘也绝不斥责。”
那婆子说的手舞足蹈。
“娘娘也是个小姑娘,也是头一次当娘亲,怀殿下的时候啊,不管吃什么做什么都万分小心,生怕殿下不舒服。”
“哦对了!”那婆子越说越激动,打开随身的包袱,拿出几件婴孩的衣裳鞋子。
“这都是娘娘亲手做的,娘娘那时候就坐在梧华宫的小院里,支张小榻,边缝衣裳边跟殿下说话,幸好婆子我还留着几件!”
赵赫垂眸,石桌上摆了几双大红的虎头鞋,看得出来缝制的手艺并不好,据子有大有小,线脚歪歪扭扭的。
“殿下瞧瞧?”那婆子拿起一只鞋,递到赵赫跟前。
赵赫没接,先是看了顾潋一眼,在得到顾潋的鼓励和肯定后,才接过那只鞋子端详起来。
“娘娘也不知从哪里听说的,民间的娃娃们降生时都有虎头鞋穿,可保平安,驱邪避灾,于是娘娘就给殿下做了这么多虎头鞋,起初不会做,样子并不好看,可越往后就越好!”
赵赫看了眼他手里那只虎头鞋,的确比石桌上那双要好许多,虽然据子还是忽大忽小,最起码线脚整齐,看着是只结实的鞋。
“娘娘还说,她身子不好,但盼着殿下是个结实的娃娃,百病不侵,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从昭通苑出来,赵赫一直没讲话,顾潋停下脚步,有些担心地看去,“你放心,孝元皇后的画像正在找,一定能找到的。”
赵赫情绪明显低沉,他牵起顾潋的手摩挲片刻,低声道:“不急。”
“少爷!”顾洋从外头走进来,瞧见两个人抓在一起的手,猛地抬起胳膊挠了挠头,佯装没瞧见,“那什么,姚大人递了请帖,请您去小聚一下。”
顾潋问道:“在哪里?”
“采花小榭。”
“采花小榭?”顾潋念着这四个字,缓缓看向赵赫,意有所指道:“采花小榭可不便宜啊。”
赵赫语无伦次:“那谁知道、谁知道他的钱哪来的,说不定是万年喜给的,反正不是我给的钱。”
此地无银三百两,顾潋暗斥一句,转头对顾洋道:“今日小聚,万老板可在?”
顾洋语调压低,神秘兮兮的,“姚大人说了,没叫万老板。”
“好。”顾潋微微一笑,“待会儿记得喊上万老板。”
“顾潋你要去?”赵赫着急,“你可知采花小榭那是什么地方?换个地方不成吗?还不如去娇玉阁!”
“要去。”顾潋转身去了账房,在几张房契地契里扒拉半天,抽出其中一张看了半天,“万年喜这些天正在找合适的铺子,我去给万老板送一个。”
赵赫酸溜溜道:“又是让他们商队跟我们一起走,又是上赶着给他送铺子,顾潋,你这么讨好他做什么?”
“以后便知。”顾潋没搭理他,拿着房契往外走。
赵赫赶紧追上去,“顾潋!顾潋!我也去,你等等我!”
到采花小榭时,姚永昶已然喝了个半醉,正对着身边伺候的两个姑娘诗兴大发。
“敢向青天泼浓墨!不问后路又如何!身顶沧澜不垂首!”屋里响起开门声,姚永昶朝那边转头,看清来人,他几乎是喊出来,“你们两个先出去!”
两个姑娘皆是一愣,顺着姚永昶的眼神看去,门口来了三个新客,一个蒙面看不清样貌,却身形魁梧气场强大,一个一身红衣,嘴角拉平,看着不好相处,最后一个则是笑容满面,朝她们看过来时彬彬有礼。
“二位姑娘,我们接下来要议事,烦请两位先离开吧。”
她们二人对视一眼,从姚永昶身边相携站起,路过顾潋时笑嘻嘻道:“顾丞可是稀客啊,都多久没来我们采花小榭了,上回来还是我们姐妹二人一同伺候的呢!”
“咯吱咯吱……”
万年喜:“什么声音?”
“没事。”顾潋在暗中掐了一下赵赫的手背,“好像是老鼠在啃木头。”
磨牙声从面具后响起,万年喜似懂非懂一笑,“万兄可是饿了?这回阿昶攒局,二位请上座。”
姚永昶自看见万年喜便吓傻了,直到万年喜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背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吓傻了?别怕。”万年喜温柔一笑,姚永昶直接打了个寒战。
“她、她们只是清倌,不信、不信……”姚永昶左看右看,最后把目光落在顾潋身上,“不信你问顾潋!他也来过不少回!”
顾潋:“……”
赵赫:“咯吱咯吱……”
顾潋点头承认,“是,一个能歌,一个善舞。”
万年喜笑笑,似是没在乎那两位姑娘,站起来挨个满酒,给顾潋倒时,赵赫伸手捂住了杯口,“抱歉,他今晚要泡药酒。”
“好。”万年喜略过顾潋,朝赵赫跟前的酒杯伸长胳膊。
“抱歉。”赵赫又捂住自己的杯子,“我今晚有些事要做,还是不喝了,省得……耽误事。”
说罢幽幽看向顾潋,怨气几乎要从面具下面溢出来。
“好,好。”万年喜坐回座位,给自己满上,“那今日,就我跟阿昶喝。”
姚永昶莫名抖了一下,在万年喜的注视下,颤颤巍巍端起自己那杯,跟他碰了一下。
“干。”万年喜一个仰头,盏中半滴不剩。
姚永昶也跟着喝了。
万年喜又重新满上,还没等上一口酒从喉咙落进肚子,又举了起来,“干。”
姚永昶有些着急,“你、你慢点喝!”
“没事,我酒量如何,阿昶又不是不知。”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顾潋出言打断,“姚永,今日找我小聚,可是有什么要事?”
姚永昶死死拽住万年喜的胳膊不叫他再喝,面红耳赤道:“没、没什么要事,就是从嵇城回来便好久没聚,所以攒了个局。”
心知他没说实话,顾潋旁敲侧击问道:“那为何没喊荣大人?”
姚永昶:“……”
他咬咬牙,当着万年喜的面坦白,“哎呀是有事!我就是想找你问问,手头可有合适的铺子?他不是要开个新铺子吗,到现在都没找到合适的地儿呢。”
从嵇城回来之后,万年喜为了找一间合适的铺子,天天早起晚归的,姚永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帮不上什么忙,今日突然想起顾潋,于是邀顾潋过来打问打问。
万年喜目光一滞,半晌笑着低下头去。
一切都在顾潋掌握之中,他佯装思考片刻,缓缓道:“铺子是有,大多都已经盘出去了,剩下几个也是我娘的陪嫁铺子……”
“顾潋!这回算我欠你个人情!”姚永昶大言不惭,“连上上回的人情,那便算欠了两个人情!往后你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顾潋微微一笑,他等的就是这句,没想到姚永昶这么上道,没等他多套几句就自己说了出来。
“刚好,今天去账房查账时,发现一家位置不错的铺子。”顾潋从袖子里掏出房契推过去,“不值什么钱,就算我送给万老板的。”
姚永昶:“……”
怎么有种蠢鱼上钩的错觉?
他凑到万年喜耳边,小声询问,“哎,这铺子,没什么问题吧?”
万年喜垂眸看了一眼,顾潋给他的这间铺子,不管是位置还是大小都正合适。
“应当……没什么问题。”
“你确定吗?顾潋可不是什么好人啊!他简直毒如蛇蝎!”
顾潋:“我听见了。”
姚永昶:“……”
他干咳一声,手慢慢伸向那张房契,拿到手后又迅速塞进袖子里,“那、那我就收下了,多谢!多谢!”
酒过三巡,宾客尽欢,四个人出了采花小榭,分别上了两辆马车。
这边姚永昶捂着胸口,心神不宁,“我总觉得叫顾潋坑了,最近朝中也没什么大事啊?他能坑我什么啊?”
万年喜直勾勾盯着他,眼皮半阖,似乎在仔细打量自己今晚要进食的猎物,谋划着从哪里下口。
“你看我做什么?”姚永昶推了万年喜一把,却被死死抓住双手。
“阿昶,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乖一些?”
“我、我什么时候不乖了?我跟你说,这都是正常的应酬!如果没有今晚这场应酬,我们能拿到这间铺唔——”
他话未说完,已经被人掀翻在软榻上。
万年喜从姚永昶身后骑上去,大手死死掐住底下人的脖颈,叫他一动不能动,然后俯身凑至耳边,嘶哑低沉。
“既然好声好气对你不管用,那便从今日起立个规矩,你去一趟青楼楚馆,我便往死里操你一次。”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人突然变得陌生,嘴里还说着污秽不堪的话,姚永昶愣了几瞬,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身后的人剥了外衣。
“万年喜!你这是以下犯上!我是你主子!我是为了谁!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唔!你、你要做什么……”
另一辆马车里,赵赫抓着顾潋的手指头把玩,“叫他们欠你两个人情,你想让他们拿什么来还?”
顾潋今晚好像心情不错,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笑意,“若打南疆,必然先充盈国库,当然,万老板愿意捐多少就是多少,剩下的,算作我借的。”
赵赫:“……”
姚永昶和万年喜还不知他们被顾潋算计得家底都没了,正躲在马车里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到时定个期限,十年二十年,总能还清。”顾潋微微塌下肩膀,突然问道:“今日是泡药酒的日子吗?”
自然不是,泡药酒的日子还有两天呢,但赵赫话已经说出去了,只能顺着点头,“是。”
“那你今晚有什么事,是不能耽误的?”
两人对视片刻,赵赫凑过去,几乎是用气音一字一字往外吐,“自然是,怕你一个人泡药酒不安全,我陪你泡。”
寂静内室中传出两道水声,赵赫拧了张热帕子搭在顾潋裸露的肩头,将人逼到浴桶角落。
“那两个清倌,哪个能歌?哪个善舞?”
顾潋刚泡进药酒,意识尚且清晰,想了会儿回道:“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你的记性一向好,莫不是怕我吃醋才骗我的?”
顾潋被困在赵赫双臂之间,一抬头便是坠着水珠的刀削下颌,他捧了一捧热水浇到赵赫胸前,深陷的锁骨立马存了两湾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