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大人被外放河西郡,估计陛下也快将人召回了。”王滇说。
“不见得。”祁明摇了摇头,“我同老师谈过这件事情,老师的意思是师弟不必急着回来。”
王滇稀奇地挑了挑眉,“河西艰苦,而且百里大人现在只是小小的县令。”
当初他不幸成了权力角逐中的牺牲品,几乎就是贬谪出去的。
“师弟有大才,却傲气太重,过直过刚。”祁明道:“老师想让他在外面多磨砺几年,稳稳性子。”
“原来如此。”王滇说:“太傅向来深谋远虑。”
祁明摇了摇头,“算了,不说他了,你那侄儿最近如何了?那些书可读得下去?”
“唔,说起他,我正好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仲清你太客气了,直说便是。”
——
王滇回到府中已经接近晌午,于廊站在大门前远远地就迎了上来,“公子,您回来了。”
王滇将手里买的东西递给他,笑道:“大冷天的,怎么在外面等着?”
“不冷。”于廊笑了笑。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王滇很少见他笑,便问了一句。
“公子,自从诗赋大家刘策和祁明赠予墨宝之后,咱们的长运酒楼生意异常火爆,如今大都学子都争相前来,这小子这几天一直在跟我忙酒楼的事情,天天数银子数得人都会笑了。”周安迎上来笑道:“昨日我们清点了这个月的账目,等着跟您报喜呢。”
于廊使劲点了点头。
“那我可得好好看看。”王滇笑道。
看过账本之后,王滇比较满意,他向来不吝啬给手底下的人鼓励和夸奖,除了那些嘴上的功夫,他更喜欢用实际的手段,“跟酒楼的掌柜说,所有人都涨一半工钱。”
“哎,好好,他们肯定开心。”周安笑道。
王滇笑着将账本给他,“周管家这段时间辛苦了,又要打理这些事物又要带弟子,这样,你去账房支三百两银子,一百两就当赏钱,剩下的你拿着,总有需要上下打点的地方,以后还得请你多费心。”
“这都是我分内之事,公子您真是……”周安既开心又感动,“既然公子如此信任我,周安一定不会辜负公子信重。”
王滇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于廊,问了他一些相关的问题,于廊回答得头头是道,周安在旁边也大加夸赞,说他是这十几个弟子里学东西最快的,很多事情甚至能无师自通。
王滇愈发满意,赏了他五十两银子,待周安离开之后,他忽然问于廊,“你可愿意去河西郡的船队历练一番?”
于廊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道:“只要公子要我去,我便去。”
“并不是非去不可,只是河西离大都遥远,我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周管家手头事务繁多,大都这边离不开他,我总归还是想派自己人过去看着船队。”王滇笑得温和,“但你也知道,河西郡艰苦,云水更是不太平,若你要去,总得先回家问问你爹娘的意愿。”
“公子,我愿意去,为您分忧。”于廊神色坚定道:“我家中还有大哥和小妹,我爹娘他们会答应的。”
王滇微微一笑,“好,既然如此,我便拨给你二十人,个个都是跑船经商的好手,刚开始肯定很艰难,但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收服他们,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河西的船队务必办起来。”
于廊重重地点了点头。
待王滇忙完了府中的事务,外面天色已经擦黑,他顺着密道进了内室,正在照顾人的大夫赶忙起身,神色不安地看向他,“公子,敢问小人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嗯?”王滇脚步一顿,看向他,“周安找人的时候没同你说明白么?”
王滇不笑的时候神色疏离又冷淡,压迫性十足,那大夫唯唯诺诺地点头赔笑道:“都、都说明白了,要等到下月十六,小人才能回家。”
“只能在这狭小的密室内活动,我知道你心有顾虑。”王滇脸上挂起了温和又令人心安的笑容,“我这宅子里不太平,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你若在十六前跑出去,保不齐会被抓到什么地方,或许连性命都保不住。”
那大夫吓得面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道:“公子,小人只是个大夫,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求您放小人一马吧!”
王滇无奈地将人扶起来,“你先听我说完,你若等到十六出去,不仅性命无虞,我还能保你全家富贵。”
大夫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既然你这么不放心,我便给你个信物。”王滇从袖子里拿出来了一封信,放在了他手中,“待你出去,若是有人将你带走,你便将这封信给他。”
大夫颤颤巍巍地接过了那封信。
王滇笑着将信按在他手心里,低声笑道:“这可是保命的东西,千万要拿好。”
大夫赶忙好好收进了袖子里。
“安抚”完怕得要死的大夫,他才有闲情走到床边,看向面无表情躺在床上的人。
简凌冷冷盯着他,“为什么要救我?”
“自然是救你有用。”王滇混不在意地坐在了床边,伸手给他扯了扯被子,下一秒脖子上就被抵上了根锋利的针。
那大夫又噗通跪在了地上,哀叫道:“公子,不是我给他的,是他自己抢走的!我不给他就要杀了我!公子您明鉴呐!”
王滇不紧不慢地将皱巴巴的被子平整好,笑着看向简凌,“简统领稍安勿躁,虽然你我效忠的对象敌对,但我对你这个人还是比较欣赏的。”
简凌眼底的杀意依旧未消。
“密牢诏狱里,崔氏手底下多少人都改了口服了软,痛骂旧主甚至不惜诋毁,只求能被饶一命,你自始至终却从未松口。”王滇伸手将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针慢慢推开,“即便政见不合,在下还是十分佩服简统领的骨气。”
简凌眼底的恨意迸发,“若不是梁烨卑鄙算计我,他岂会赢得这般容易!”
王滇赞同地点点头,“他确实是很聪明的。”
简凌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好半晌才道:“你既然救我出来,那你跟梁烨便不是一条心。”
“谁敢跟皇帝一条心?”王滇失笑,“我从前是个商人,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信和利,自然不会白救你一命,我这里有桩买卖,不知道简统领敢不敢做?”
简凌皱着眉看向他,“你哪来的自信我会跟你做生意?”
王滇不急不缓道:“虽然崔氏已死,简家也被梁烨抄家,但你们简家除去被斩首的男丁,还有妇孺流放去了西北,你虽无妻儿,但你向来疼爱你堂兄的一双儿女,流放路上艰苦,你难道要看着他们死在路上?即便侥幸活下来,他们这辈子也只能是罪奴了,你难道不想救他们?”
简凌脸色一变,“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是我要你做什么,而是你想要做什么。”王滇看着他的眼睛,“如今崔家和简家已经大势已去,你固然可以不畏死去同梁烨同归于尽,且不论成功的几率渺茫,但你也能救下你两个年幼的侄儿远走高飞。”
“只看你如何选。”
第96章 沉默
梁烨身为皇帝, 第一次选秀办得十分热闹。
形形色色的美人在眼前飘过,满宫殿里都是脂粉味,梁烨懒洋洋地靠在龙椅上, 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 摆摆手让下面的莺莺燕燕离开。
即便知道梁烨无意, 旁边坐着的谈亦霜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您真的没有瞧着中意的?哪怕一两个都好。”
“太丑。”梁烨颇为嫌恶的皱起眉, 混不在意道:“让朕同她们做那些亲密之事, 朕宁愿喝白玉汤。”
饶是谈亦霜再淡定,也忍不住想抽他,继而感慨幸好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这要是她亲儿子, 她宁愿早早跟着先帝去了, 免得被这糟心玩意儿气死。
梁烨耷拉着眼皮,突发奇想道:“不如娘娘去替朕物色些年轻好看的男子来,朕瞧着像是冯尚书家的二公子、周侍郎家的嫡三公子、还有李监察家的独子……这些都还不错。”
谈亦霜大惊失色,“陛下!”
在旁边端水倒茶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颤巍巍地跪了满地, 外面的侍卫也跟着跪下。
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满大都, 被梁烨点到名字的几家顿时哭天喊地如丧考妣——谁他娘的愿意把自家前途大好继承家业的儿子送进宫?仕途名声尽毁不说, 又无法诞下子嗣,担着惑乱主君的骂名, 还要伺候这么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被梁烨看上。
而且被点名的都是当初劝谏梁烨纳妃“劝”得最狠的, 晴天霹雳的消息之下, 几个官员也都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梁烨这是在明晃晃地敲打他们——毕竟如果梁烨铁了心要让他们的儿子入宫, 皇权之下, 他们是没有反抗的余地的。
于是第二天上朝,议事殿中哭嚎一片。
各位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大人们痛心疾首又情真意切地劝说陛下不可娶纳男妃,从自然规律讲到人伦天理,从追溯古往到放眼未来,从微不足道的小事举例到朝代兴亡更替,又大力夸赞陛下目光长远爱民如子……从全方位各角度阐述了纳男妃于大梁、于梁烨、于子孙百代的危害,情到深处,声泪俱下。
这会儿个个都成了忠君爱国身怀大义之臣。
王滇听了场声势浩大的“演讲报告”,诸位大人轮流上台发言,出口成章,口才是个顶个的好。
梁烨坐在龙椅上沉沉地叹了口气,众人的心顿时就提了起来,便听梁烨慢悠悠道:“之前朕同王滇王卿引为知己,你们却使劲给朕与王卿扣帽子,朕尚且不觉有什么,毕竟朕问心无愧,如今朕确实觉得男子不错了,你们怎么又开始极力劝谏了?”
下面的大臣们恨不得直接把王滇送到他的龙床上,省得他来祸祸自家的宝贝儿子,可惜这时候是万万不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的。
“陛下。”有人站出来道:“陛下与王大人之间犹如清风明月,毫无狎昵之情,是臣等愚钝,有眼无珠!”
“王大人一心为君,忠心天地可鉴!是臣心肠狭隘……”
于是画风变成了众人开始对王滇大加赞赏,哪怕是捏着鼻子也得把王滇夸上去,力证自己当初瞎了眼误会了陛下和王滇,可着劲地开始认错——最后再曲折迂回地落脚到陛下您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男子,臣等敢用性命证明您的清白,求求您别发疯了。
梁烨漫不经心地听着,笑吟吟地看向王滇。
王滇简直叹为观止。
碰上梁烨这种又疯又不要脸的皇帝,算他们倒霉。
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王滇才站出来同他打配合,开口进言道:“陛下,选纳男妃事关重大,需要从长计议,但正常的纳妃还是要进行的。”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王滇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敬畏——且不论之前他们是如何恨王滇恨得牙痒痒,但此时此刻,王滇这声劝谏简直就是整个议事殿的光。
“唔。”梁烨一脸兴致缺缺,“此事再议。”
朝臣岂能愿意,可又生怕再触了梁烨的霉头,他疯起来又要将主意打到他们儿子头上,纷纷闭口不敢再使劲劝——毕竟之前劝得最狠的那几位,儿子可都是被梁烨指了名要进宫的。
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文玉,在众人谈及陛下选妃立后的问题时,“不经意”间提到了谈家有位女儿,是如今谈太妃的远房侄女,也在选秀之列,不过很快就被湮没在了嘈杂声里。
然而很快,不等陛下决意要选男妃的风波平息,大都中便传开了这位谈家女儿的“奇闻异事”,诸如幼时被批出“凤命”,医术了得救人无数,不仅得才兼备还精通兵法,又一心为国,当初梁烨遇刺冒死来送药救他一命……此类的传闻数不胜数,大都的百姓们更是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将整个故事丰富完善得有头有尾,甚至连这位谈九小姐耳后有颗红痣,幼时被姐妹欺凌推进池塘磕破了手留了个燕子形状的疤这种细节都说得极其笃定。
好像世上真的就有这么一位幼年悲惨经历曲折,但意志坚强百折不挠,深明大义的谈九小姐。
王滇甚至从府中丫鬟口中得知了“谈九”身形高大似男子,善射箭又喜种田,却心细如发,心灵手巧,极擅女工和音律。
“这都什么跟什么。”王滇大为不解,“明显都是谣言。”
“不能啊,大家都这么说的。”丫鬟一脸向往道:“听说谈九小姐性格坚韧,哪怕做丫鬟时也不忘读书练箭,被世家公子苦苦追求却不为所动,只求向先皇后一样能投军报国,她定是位极好的人。”
一开始,王滇还在疑惑这么荒唐的传闻谁会相信,然后他就在茶楼听完了说书先生讲完了谈九跌宕起伏的前半生,女扮男装做小厮侍卫偶遇皇帝,被世家子追求不为所动……又听到谈九夜闯皇宫只为送药,帝王危在旦夕无情冷斥那段,甚至想抽梁烨这个不解风情的王八蛋……
没过几天,朝中请求立后的折子便多了起来。
梁烨在早朝上大发雷霆,冷笑着嫌弃道:“谈九身形高大形如男子,既不贴心又温柔,不过是救朕一命,朕凭什么要立他为后?”
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他越拒绝,大臣们便越来劲,梁烨想纳他们儿子进宫的刀还时时刻刻悬在头顶上,而谈九的出现又是如此的恰到好处,除却样貌不甚如人意,其他方面不管是家世还是品行都可堪为后,最重要的是,陛下再混账,救命之恩总得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