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滇微微一笑,伸手去拿那张盖了私印的纸,被赵岐一把按住。
王滇挑了挑眉。
“六千。”赵岐咬牙道:“再多对哪边都不好交代。”
“合作愉快。”王滇松了手,他原本只想要三千,谈到六千倒也行。
“私事私办。”赵岐说。
“自然,陛下心善,借六百士兵护送我做生意。”王滇笑道:“待我料理完家事回来,定然好好感谢陛下。”
赵岐啧了一声,将令牌扔给他,“你能回得来再说吧。”
王滇抬手接过令牌,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戏谑道:“无妨,当不了皇帝就当皇后,到时候来访问赵国,咱俩中间还得隔道帘子。”
赵岐拍着桌子怒骂,“你要混成这样就别他娘的来见老子,膈应谁呢!”
王滇哈哈大笑,拿着令牌喜气洋洋地走了。
赵岐瞪着他的背影半晌,“疯子。”
第120章 来信
梁烨虽然看上去很随意, 但同样讲究得很,私章设计得精致华美,握在掌心刚刚好, 沉甸甸的木质手感颇佳, 缠绕在上的真龙威严霸气。
还有点可爱。
王滇时不时便拿出来把玩, 总觉得上面那条龙倨傲不屑的表情跟梁烨神似。
六千私兵目标太大,过云水时就被焦文柏堵在了半道。
六十多岁的老将军看起来英姿勃发, 提着长刀立于马上, 声音洪亮得隔了老远都觉得震耳朵。
梁烨的私章比官府的公文都要好使,王滇又写得一手跟梁烨完全相同的字迹,随便拿信纸写上什么东西盖个章就堪比圣旨,王滇每次用的时候心情都十分复杂, 以致于怀疑梁烨是不是不小心忘在了他的袖子里。
就梁烨这天生多疑的性子, 他怎么敢的?
但凡王滇有一分反心,都能让他万劫不复。
对于梁烨,王滇罕见有想不明白的事情,但越是想不明白, 他就越想琢磨, 琢磨来琢磨去, 就越在意,恨不得立马飞到战场上揪住他的领子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但现在他却只能在愈发凛冽的寒风里, 高声应答焦文柏的质询。
厚重的营帐里, 焦文柏仔细辨认着信上的私章, 额头上的川字纹路深深地皱起, “王大人, 没有陛下的虎符, 本帅无权私自调兵, 况且小儿焦炎已带兵赶往大都。”
“敢问焦小将军带了多少兵前往?”王滇也不慌,只问他。
焦文柏显然对他十分戒备,并不打算如实相告,只道:“天色已晚,还请王大人安营扎寨早些休息。”
“焦帅,南军年前报上去的兵数三十二万六千七百四十二人,但实际上这三十多万人分布在大梁南边和东南沿线九郡,六郡毗邻东辰,四郡对着南赵,动哪边的兵都不妥,南赵的九万援兵如今纠结在南赵中州,东辰敢出兵,南赵就直接打他的第二十七郡。”王滇道:“陛下带了二十万人前往青宝郡紫雁城,对上的是楼烦的大军,虞破虏现在在东辰西北第十六郡,他要打要么过北梁赤兰郡,要么过华东郡,这两郡的兵力几乎形同虚设,陛下若是动作迅速,或许能将虞破虏拦在川松郡或者宁明郡,要是让他过了川松进到安汉郡,过了鹤水往西就是大都,所以焦炎压根不是去的大都,而是去的安汉,加上安汉原本六七万的兵力,他最少也得带八万人过去,我说得可对?”
焦文柏沉着脸,看他的目光变幻了好几次,毕竟具体的兵力分布这种事情只有皇帝和亲信知道,王滇此话倒是将战局说得清晰。
华东早在几十年前就是东辰的地界了,赤兰无将,注定守不住,情况好,也许会在川松或者宁明开战,情况糟在安汉郡开打,后边就是大都,输了就亡国,赢了也没多少面子剩下。
焦炎的确带了九万人去了安汉郡,但此事目前还只有梁烨和他知道。
“我只要六千人。”王滇见他神色松动,道:“赵帝这六千人马是他的私兵,我同焦帅借的这六千人也不过是充个场面,您拾掇拾掇那些老弱病残用不上的给我便好,若来日陛下追究下来,王滇一人担着,但若这六千人能稳住大都,便是被陛下砍了脑袋我这条命也值了。”
焦文柏闭上眼睛沉沉地叹了口气。
大帐中的烛火亮了半夜,翌日王滇便整合了硬凑起来的一万两千人马启程。
行至广远县时,百里承安看着城门外黑压压一片人,还以为南赵反悔打了过来,待王滇表明身份来意之后,才松了口气。
县衙里还挂着白幡,百里承安身着孝服,看上去憔悴不少,虽然他与“王滇”本人素未谋面,但早已闻听大名——大多是奸邪佞臣和他与梁烨的风流艳事,消息从大都到广远县这等偏僻之地,通常就变得面目全非,百里承安向来不信传言,是以对王滇也是寻常态度。
“……老师走时我未能侍奉身前,无陛下调令也不能前往大都,身为学生也只能在此远设灵堂遥祭恩师。”百里承安说话间便别过了头,声音哽咽,片刻后回过头对王滇拱手,“下官失态,还请大人勿怪。”
“百里大人一片孝心,想必闻老太傅在天之灵也会宽慰。”王滇道:“只是如今大都危在旦夕,定然非太傅所愿,不知百里大人可愿随我回大都?”
百里承安眼中悲色未褪,听到他的话又是一愣,“无陛下旨意,下官——”
“陛下有亲笔信,特开恩准百里大人回大都祭奠恩师。”王滇面不改色地将信递给他。
百里承安看完,红着眼睛跪了下来,对着大都的方向复又三拜,哽咽道:“臣百里承安,谢陛下隆恩!”
王滇看得心里难受,起身将他搀起,“百里大人,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启程。”
百里承安知道大都如今情况危急,沉重地点了点头。
越往北上天气愈冷,王滇将自己裹在狐裘里,和对面的百里承安研究着四国的地图。
百里承安眉眼温润,比王滇还要瘦上许多,看上去比他还怕冷,王滇很大方地分给了他件狐裘,雪白的绒毛里,公子温润端庄,倒真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雅士。
“我在大都时便常听乐弘谈起你,他言语间对你多有夸赞,如今一见,发现乐弘所言还是谦虚了。”跟陌生人谈起都相熟的人总能快速拉近关系。
王滇这招用得熟练,谁知百里承安听见祈明的名字神色一滞,眉宇间罕见带上了丝抵触,“我与师兄已多年未见。”
王滇便识趣地不再提,耐心地同他研究起地图来。
“陛下此举虽然不甚稳妥,但也难找更好的法子。”百里承安看着地图上大都的位置,“只是立了太子,陛下却是给了晏泽、崔运、卞沧三位大人暂时监国之权,三人政见素来不合,崔家已无,世家仍在,长久下去必生祸端。”
王滇揣着袖子,“如今卞两家势起,曾、许、冯三家稳坐后台,谈家锋芒正盛,其间关系错综复杂,大都局势尚不明朗。”
百里承安道:“大人忘了还有百里家。”
王滇抬起眼睛来冲他笑了笑,“是我疏忽了。”
百里承安道:“我自入仕起便立过誓,此生为君为国为民,一路仕途皆仰仗陛下与老师看重提拔,我与百里家亲缘尚在,情分却无。大人不必在意我。”
这话说得绝情,俨然第二个崔运的做派,他也明白了为何闻宗和祈明都说百里承安一身傲骨过于刚直,但他却欣赏得很。
出河西郡时,随着梁烨领兵首战告捷的消息传来,王滇也终于收到了一封从北边传来的书信。
信封上“仲清亲启”四个字他看了好几遍,才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薄薄的只有一张。
信的开头明晃晃写着“仲清吾妻”,梁烨这厮还特意加重了笔墨描了两遍,似乎生怕他注意不到。
王滇捏紧了信纸,呼吸莫名有些发紧,实际上他对“仲清”这个字并未有多少感情,毕竟现代人通常没有起字这一说,用时大多也是同祈明楚庚这些讲究的文人称呼,梁烨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喊他,他喊梁烨子煜时大多也沾染着别的意味,但如今梁烨正经称呼他的字,尽管只是在信中,却给他一种踏实的触感。
好像直到现在,“仲清”这两个字才真真切切落在了他身上。
除了开头称谓,信的内容倒是一目了然,让他回大都事从权宜,顺便去他俩定情之地取份圣旨。
仿佛他决定回大都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王滇拿着信五味杂陈,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些憋闷,又有些莫名的愉悦,含混不清地勾缠在一起,等看到最后“夫甚好,勿念”时,还是没忍住。
他将信揣进袖子里,对上百里承安疑惑的目光,淡定道:“家中夫人来信,百里大人见笑了。”
百里承安心道王滇同陛下那些传言果然是莫须有,客气道:“大人与夫人想必恩爱非常。”
“他的确黏人得紧,事事都要我陪在身边。”王滇笑了笑,“不过近来长大不少,很是让人欣慰。”
百里承安看向王滇的目光带上了丝古怪。
王滇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明媚了起来,“过了丹阳便到大都了,届时还有一事想请百里大人相助。”
百里承安道:“大人请说。”
——
青宝郡,泽甘城。
寒风呜咽,舆图高挂,屋中的血腥气尚未散去,昏黄的烛火将盆中的血水映照得阴森诡异。
梁烨将帕子扔进了盆中,闻言勾起了嘴角,“王滇出了河西郡?”
“是。”跪在地上的暗探道:“大人从赵国带了六千私兵,又同焦帅借了六千兵马,还带上了百里承安大人,凭借陛下私印,一路畅通无阻,直奔大都。”
梁烨挑眉道:“他回来得这般急,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想谋权纂位。”
这话暗探不敢接,只敢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让充恒在王滇回宫前将那些叛变的暗卫处理掉。”梁烨将信扔给他,“省得脏了他的眼。”
饶是暗探也愣了一下,“罪名确凿者?”
还有许多可能是被无辜牵连者。
“全部。”梁烨冷笑,眉宇间杀意未褪,他生平最恨别人欺瞒背叛,不管是被收买的暗卫,还是魏万林之流,非挫骨扬灰不能解恨。
城外号角声再起。
梁烨眯了眯眼睛,脸上露出了个兴奋嗜血的笑容,“朕竟从不知道打仗原来这般有趣。”
想起来时城外漫山遍野的惨状和城楼上挂着的一溜楼烦将领的尸体,跪在地上的暗卫登时一阵恶寒。
第121章 声息
梁烨是个疯子, 这在四国之间都是共识。
若他只是疯便也罢,偏偏此人夺了权,现如今又带了兵, 祸害得便不止大都皇宫那群人了。
楼烦留在紫雁城的是名叫喀什多鲁的老将, 此人久经沙场, 凶狠多智,不止北梁, 东辰许多名将也在他手上吃过不少亏。
起先喀什多鲁并没有将梁烨放在眼里, 毕竟对方连兵书都读不明白,何况都被逼到皇帝御驾亲征,对方但凡有点脑子就会老老实实待在帅营观战,其麾下将领连魏万林都不如。
按理说该是如此。
然而第一战, 当喀什多鲁立于战车之上纵览全局时, 就看见梁军一将着黑甲红袍,胯|下骑着皮毛色驳杂的丑马,横冲直撞毫无章法直冲帅车而来,所过之境血肉横飞, 手段之残忍让人毛骨悚然。
“此乃何人?”喀什多鲁搭弓挽箭, 对准了那恐怖的杀人狂魔。
“大帅, 他是北梁皇帝!”身后之人惊呼出声:“大将副将!”
骑在战马上的北梁皇帝干脆利落地割了他们出战将领的脑袋,血淋淋地挂在了长枪上挥舞, 笑得畅快淋漓, 跟随其后厮杀的北梁众将士先是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旋即就爆发出了铺天盖地的嘶吼声, 士气登时大震, 直抵巅峰。
若在朝堂上杀人, 只会被说残忍暴虐, 但是在厮杀的战场之上,此举无疑是对将士们最大的激励,残忍的手段反倒激起了众人心中的狠意。
梁烨仿佛全身上下长满了眼睛,轻松地躲过了喀什多鲁的那一箭,血红着眼睛如鹰隼般在刀山血海里搜寻,锁定楼烦的帅车之后,脸上露出了仿佛找到猎物般的愉悦笑容,同样是挽弓搭箭,瞄准了喀什多鲁的眼睛。
喀什多鲁面色阴沉地站在帅旗之下,长箭凌厉破空而来,他挥剑砍断,谁知那箭竟一分为二,径直射爆了他旁边副将的眼珠,副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叫。
“我儿!”喀什多鲁登时大怒。
梁烨嚣张地笑出了声,拿着弓箭冲他摊了摊手,然后冲他做出了个楼烦人骂娘的手势,反手就以长枪挑死了名试图袭击自己的楼烦士兵,畅快地吼出了声:“杀!”
追随在后的北梁士兵嘶吼出声:“杀!”
楼烦人打法彪悍残暴,诸如北梁东辰等中原人向来喜欢兵法智取,然而对上这么个比自己还残暴的疯子皇帝,饶是楼烦人也有些懵。
第一战,北梁皇帝不老老实实在帅营,自己抢了先锋将的职位带着士兵大杀特杀,一箭杀了楼烦大帅的亲儿子,割了楼烦将领一溜的脑袋,事了还嚣张地将楼烦人的尸体拴在了城墙楼子上示威,他娘的到底谁才是蛮横残暴的鞑子!
梁烨生平第一次放开了手脚杀人,铠甲都浸透了血发着红光,从战场上下来士兵们看他的目光从之前的敬畏惧怕变成了狂热仰慕,连喊声陛下都恨不得喊破嗓子以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