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邵凡安举目张望,断崖就在眼前了,他朝段忌尘转过头:“计划就是这么个计划,其余的就凭你我随机应——”
“随机应变”的“变”字还未脱口,段忌尘神色一凛,突然出手,抓住邵凡安衣领往自己这边一扥,邵凡安朝他跌了过去,同时一道阴狠的掌风擦着脑后掠过。
苏绮生从一旁的山坡上一跃而下,惊飞纸蜻蜓无数,出手便是夺命一掌。
邵凡安狼狈躲过,段忌尘将他推到身后,自己揉身而上。
段忌尘起手召出狼群,但终究失血过多,功体虚弱,一只只的狼影不若往常凶悍,身形隐隐显出半透明来,一触到苏绮生的掌风顷刻便散了去。
邵凡安从背后取出符伞,翻腕一转,紧跟着加入战局。
段邵二人,一人驱符御灵,主攻,一人以伞为盾,主守,一时之间,配合默契,竟和苏绮生打成了平手。
可平手也不成啊!邵凡安心中无比焦急,这苏绮生虽说重伤,可功底深厚得骇人,以一敌二竟不见颓势。而段忌尘刚缓和回来一点点的面色又没了血气,绑好的伤口在打斗中迸出血来,已是在强撑之中了,如此下去,苏绮生耗都能把他俩耗死!
情况变得紧急,可他们离断崖尚有一小段距离,苏绮生和他俩缠斗间却是毫无破绽,将人引去特定的位置,想做到,比想象中要难得多,特别是他们还在一场生死对决中。
苏绮生击出一掌,邵凡安横伞挡住,连人带伞退后三步,他粗喘口气,脑子转了一转,忽地开口:“苏绮生,你这一生也算是跌宕起伏,堪称传奇了,可惜,最后却落得个被正道围剿,仓皇逃命的结局。”
“你这一生,活的年头足够长了,做的错事造的孽,如今全回到你身上了,不知道你可曾后悔?”邵凡安归入战局,边攻边说,本想攻他心结,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邵凡安仔细想了一下,又改口道:“不知道你可曾后悔,幽山别过的那最后一夜,你毫不犹豫舍弃了丁小语!”
苏绮生击退了段忌尘,倏地转过身来,眼中疯癫:“你话很多,想必黄泉路上彼此作伴,不会孤单——”说完反身朝邵凡安这边袭来!
邵凡安脑瓜子一紧,顿时转头就跑,为引住苏绮生,嘴上还不能闲下来:“苏绮生,你在暗中谋策了这么久,又是屠村取人记忆做符,又是用活人做祭练离魂术,又是苦修重华化形术的,就为了再见丁小语一面,乍一眼看着像是用情至深,其他全他娘的是放屁!!”
邵凡安脚下不停,嘴上不断:“化形术不过是鼓捣出来个西贝货而已!还想用我做灵器?!你就是做得再像,它也是个假的!人活的时候不珍惜,死了开始折腾了!我就问你,当年悔过没有!”邵凡安跑到山崖边,一步开外便是雷障。他猛地停下,转过身来,“苏绮生,别跟这儿假惺惺了!你谁都不爱,从始至终,你心里只有你自己!”
“黄口小儿,纳命来吧!”苏绮生面露疯癫,没瞎的眼睛拉满血丝,周身的真气爆出体外,衣袖无风自动,同时一跃而起,朝邵凡安攻来。
段忌尘紧随其后,迅速抬手沾了自己身上的血,并指在额间一抹,再对着苏绮生一指,喝道:“去!”
一头血色的狼影撕开半空,亮出獠牙,搅乱了一大片纸蜻蜓,咆哮着朝苏绮生咬去。
苏绮生被迫扭身,将那一掌朝血狼拍去。
掌风狠厉强劲,瞬间击溃了狼影。
血雾散开的一刹那,邵凡安持着符伞突然从里面冲出,趁着苏绮生一招刚落,无力再起的空当儿,朝他胸口大力一击。
苏绮生被当胸击中,顿时退了半步,邵凡安再抖腕,符伞猛地震开,伞面带着内力弹到苏绮生身上,将他彻底击退!
苏绮生捂住胸口连退了三步,退到最后一步时,断崖的半空中忽地起了一阵波动,一串串青纹抖动开来,仿若湖中涟漪。
与此同时,一大群纸蜻蜓在纸飞鸟的带领下,从苏绮生头顶上呼拉拉掠过。
苏绮生神色未变,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动。
成了!
苏绮生现在人在结界外,邵凡安心中大喜,现在只要将他再引回来,他强行闯入,青霄山上的雷阵自会启动!
“苏绮生,你放在那村子里的黄符,里头的东西我看到了。”邵凡安和一旁的段忌尘飞快地对视了一眼,试图激怒苏绮生,将他引过来,“丁小语在那村子里住着的那几年,也许一开始确实是为了等你回去找他,可他住下来了,还和村子里的人处得很好,他时时都是笑着的。他最后的几年过得很快乐,哪怕最终也没等到你。”邵凡安故意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苏绮生,你后不后悔我不知,但我猜,丁小语,一定很后悔遇到了你!”
“哈哈哈——”苏绮生忽然放声大笑,然后狠狠盯住邵凡安。
邵凡安全神戒备,刚做好对方随时要杀过来的准备,结果苏绮生一抬手,朝邵凡安的方向一抓,邵凡安顿觉一股诡异的触感,仿佛有只手隔空扼住了他的喉咙。
苏绮生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横袖一甩,邵凡安避无可避,竟直接被甩飞了出去。
一丈开外便是断崖崖边,段忌尘毫不犹豫,飞身而上,一胳膊将半身落崖的邵凡安全力捞了回来。
两人双双跌在崖边,段忌尘将邵凡安护在怀里,邵凡安看着半空中再起的两道青色涟漪,彻底愣了。
他知道事情会有变数,也做好了随机应变的准备,可纵然如此,却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三人居然会全都出了雷障范围。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侧是断崖,另一侧是边界,苏绮生被激得杀心大起,浑身皆是戾气,就站在不远之外。
情况几乎是一瞬间坏到了极点,邵凡安被方才那一击打出了内伤,心口震痛,想说话,一张嘴,咳出一口血来。
段忌尘在他身后看到了,神情一下子绷紧了,掰过他下巴仔细观了一眼他的面色,然后神色凶悍起来,留下一句“待在这儿别动”,提起一口气,便再次迎上苏绮生。
段忌尘身上的伤只会更重,邵凡安摇晃着站起来,一手抹掉嘴角的血,握着伞紧跟着攻了上去。
三人再度混战在一起,其实苏绮生受的伤按理说是他们之中最重的,邵凡安几次近身强袭,都发现苏绮生吐息极其浑浊,呼吸声时轻时重,显然已是强弩之末,意识变得溃散了,但这老疯子虽命数将近,攻势却不见弱下几分,显然是拼死也要拉下去个垫背的。
邵凡安忍不住暗自破口大骂,他和段忌尘的功力体力皆是消损巨大,再这么耗下去,恐怕都得给苏疯子陪葬,得想个办法速战速决!
邵凡安打斗间脑子也不敢停,眼睛四处观察地势,思来想去,心中顿生一计!
“段忌尘,你仔细听我说……”邵凡安和段忌尘挨到一处,正压低了声音想说话,话没说出半句呢,苏绮生又是一道掌风袭来,二人被迫分至两头。
这给邵凡安急的,苏绮生一拳一掌出招极快,招招奔着他们命门而来,不能不避。不光如此,他俩还得尽量保持住左右夹击的状态,这样才能扰乱苏绮生的阵脚。可夹击时他俩就没法凑在一处,他那主意又不能当着苏绮生的面儿直接嚷嚷,他心里头起急,猛给段忌尘打眼色。
段忌尘在对面看到了,凝了凝神,忽然从衣袖里摸出个小东西来,朝邵凡安默喊了一声:“接着!”而后便趁着苏绮生转身之际甩手掷了过来。
邵凡安横伞挡过苏绮生迎头一击,趁他不备,另一只手赶紧接下一瞧,段忌尘扔过来的东西正是重华派的小腰牌。
啊??
邵凡安握伞的手被震得虎口发麻,他嘶了一声,皱眉望向段忌尘,刚想说扔这玩意儿过来干嘛,结果下一刻,一头半透明的小狼影蹿了过来,直直走过苏绮生身边,径自来到邵凡安脚下。
苏绮生就跟完全没看见这条狼影似的,神色毫无变化,反身和段忌尘缠斗在一起。
小狼影仰起头,嘴巴一动,“开口”道:“想说什么?”
邵凡安激灵一下,想起来了,这是他俩原先捣鼓出来的那个传音用的小狼影!传音符好像是被段忌尘收在了他自己的腰牌里,只要邵凡安随身带着腰牌,他俩就能用狼影私下传话。
邵凡安不再耽搁,一边迎战,一边将心中计划讲给狼影,段忌尘那边明显是听到了,一抬头,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小狼影紧跟着传音道:“行得通?”
邵凡安心说行不行得通的也没别的法子了,只能试上一试了,而且能不能成的关键还是在段忌尘,他急咧咧地用小狼影传话道:“重点是你,你做得到吗?”
段忌尘蹙了蹙眉,有些走神,小狼影道:“恐怕只能做到七成。”
他这边动作一滞,苏绮生立刻抓住他破绽,眼见着要痛下杀手,邵凡安赶忙一甩伞,再砰的一撑,伞面倏然拦在苏段之间,邵凡安往后撤步,用伞面兜着苏绮生跟着一起后退。
“七成够用了!赌他个老眼昏花!”邵凡安传音道,“段忌尘,就是现在!”
邵凡安在收伞的一瞬间,左手朝着苏绮生身后打出一个小小的东西,同时心中默念口诀,他之前放出去的纸飞鸟振翅而来,尾羽之后带着一大群纸蜻蜓。
段忌尘收了传音的狼影,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小东西直直穿进了雷障的结界,然后并指起术,朝着那个方向虚空一划。
苏绮生的视线刚刚一直被伞面所遮挡着,此时眼前豁然一亮,他先是看到大片的纸蜻蜓拥簇着飞过,间隙中,似有一道少年的身影站在那里。
那身影逆着光,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但令人熟悉。
苏绮生很重的喘息着,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前进一步,那少年的容貌便清晰一分。他瞎了只眼,另一只眼也被血迷住了。鲜血从额角的伤口留下来,落在眼眶里,再流下去,像一道血泪。
“丁……”苏绮生像是从喉咙的深处挤出声音来,声音嘶哑,又很轻,他再靠近一步,周围的纸蜻蜓乍然惊起一大片,紧接着,眨眼之间,一道青光,恍若天罚,劈天而降!
那落雷的来势比想象中还要凶狠猛烈,段忌尘反应极快,反手抱住邵凡安便向后一扑。天雷劈下,击碎山石无数,邵凡安在被扑倒的刹那撑伞护住两人,至此,雷声才缓缓在耳边响起。
轰隆隆——
邵凡安紧紧拥着段忌尘,从伞下亲眼见到苏绮生被落雷击中,身体慢慢歪倒,最终跌落了断崖。
“哈……哈啊……”雷声尽了,一时间四周只有两人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
二人相扶着站起身,段忌尘远远朝被雷劈出的石坑里看了看:“他……被击中了没有?是死是活?”
“击中了,我亲眼、呼——亲眼看到的。”邵凡安拄着膝盖直喘粗气,也跟着往石坑里瞅了一眼。那坑里草木皆无,唯一留下的,就是一块儿已经被劈得焦黑的小绳结。
那原本是一枚普普通通的平安扣。
就是他们从白庙里带回来的那一个,邵凡安一直随身揣在身上,本是想着没准能在哪里派上用场。谁知道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拿来当成魂器,用在了丁小语的化形术上。
邵凡安长长呼出一口气来,继续道:“他活不了,我看到他落崖了。”
邵凡安心说他再不死我就要死了,他刚刚这心里的气儿一松,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都在疼,这场仗真是多打半刻他都遭不住了。
他脑子里这根筋好不容易刚松懈下来,一眨眼,段忌尘身形一晃,毫无征兆地就这么倒了下来。
“忌尘!!”邵凡安汗毛一炸,扔了伞就去接住了段忌尘。
他本想着扶住人的,结果自己腿一软,跟着也倒了下去。
倒地的瞬间,他勉力把俩人掉了个姿势,费劲巴拉地把段忌尘护在了身上。段忌尘沉甸甸地压住他,他屁股蛋儿砸在地上,砸得生疼,肋叉子也疼得厉害,但所幸后脑勺没挨磕,段忌尘拿手给他兜住了。
“……嗯。”段忌尘闷闷地应了一声,脸埋在他肩膀上,声音微弱,“我……我没力气了,让我靠一会儿……”
“哈哈……哈哈哈。”邵凡安岔着气儿呢,也忍不住笑着骂道,“你小子恁地这么吓人,老子……老子魂都给你吓飞了。”
段忌尘脑袋埋得沉沉的,没再言语。他伤得重,邵凡安担心他,还挣扎着摸了摸他脉象。段忌尘脉象很急,但气息又很稳,看着像是体力不支,一下子昏睡了过去。
“少爷,少爷别睡啊,没到睡的时候呢,咱还得想想办法怎么出去……”邵凡安勉强拿肩膀颠了颠他,本还不愿他带着伤睡沉了,怕耽误伤势,结果颠没两下,自己也没劲儿了,眼皮子越来越沉。
邵凡安昏过去之前,脑子里迷迷糊糊地还在喊师父,心说师父您老人家那头到底什么情况了,再不来……再不来,青霄就真要换大师兄了,玄清前辈那一身顶尖的御灵术,也要失传了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邵凡安这眼皮子一沉,等再睁开,人已然是盖着被子躺在了床榻之上。
手脚是麻的,脑瓜子也是木的,他虚虚地睁开眼,觉着天灵盖就像是被诵经和尚当木鱼敲了整一宿似的,一钝一钝地抽着疼。
他闭眼缓了一缓,然后迷迷瞪瞪地就想扯开身上紧裹的被子。此时,床边冷不丁传来一道声儿:“老实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