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妖、妖怪!”
小和尚的身影顿时僵住,闻人默躺在地上,只能看见个大概,一个人影在门前跌跌撞撞的跑远,伴随着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尖叫声,在寂静的夏夜中传出了不知多远。
往山上赶来的人也快接近了寺庙,兴许在半路上就遇到了被吓得语无伦次的小偷,闻人默能感觉到那些人的气息越来越近,几乎马上就要到了跟前。
闻人默:“你快走,别跟我挨这么近!”
这会不管是往山洞躲还是找个坑把自己埋了都来不及,情急之下闻人默只好将小和尚赶走,试图在那些村民来的时候误导他们,让他们以为小和尚和自己没关系。
小和尚:“阿弥陀佛。”
小和尚不傻,知道眼下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便也放弃了徒劳的挣扎,从怀中拿出一瓶甘露,浇在了他暴露在外、被火烧的焦黑的部分,山上灵气充裕,甘露中的灵气几乎浓郁到化不开,落在烧的焦黑的伤口上时,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便恢复如初,甚至还冒出了小小的嫩芽。
一瓶甘露的量并不多,勉勉强强将身上被烧焦的部分都涂了些,到这时闻人默终于能勉强的动了动,强行将四肢露出的枝桠收回,化成手脚的样子,乍一看像是毫无破绽,但只要他稍稍分神,勉强维持着人形的灵力就会瞬间溃散。
闻人默:“那我……”
闻人默那句“那我先找个地方躲躲”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立刻噤声,往门外一看就看到一群男女老少,举着火把,浩浩荡荡的堵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灰头土脸但毫发无伤的两人,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会出现一个陌生人,就听见被他们扭来的小偷嗷的一声就吓哭了。
小偷:“妖怪!有妖怪啊!”
小偷似乎真的被吓到了,一边哀嚎着,一边转身就想跑,却被人一把拽了回来,看着被火烧成灰烬的寺庙,气不打一处来。
村民:“放了火还想跑,跟我们见官去!”
来的路上他们就发现这个没见过的陌生人,嘴里还一直嚷嚷着有妖怪,要不是在他身上发现了火石和烛油,大概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人竟然敢在山上纵火。
见官这两个字的刺激可能比妖怪还要大,小偷怔了一瞬,立刻求饶,但眼前证据确凿,哪怕他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也没人愿意为这个放火烧人的东西说一句好话,万一风再大一点,火再旺一点,甚至是他们发现的再晚一点,这火就能直接烧到山下去,将他们也一并烧死在这无人知晓的黑夜中。
几个村民负责看守这个小偷不要乱跑,剩下的村民则是去灭火,火势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木梁零落的分散在地上。
原先这个庙破归破,但好在还算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但现在连个木渣都不剩,只有一地的断壁残垣。
第二百五十四章 桃花渡(四)
关于为什么这里会多出一个陌生人出来,闻人默的说法是去城中寻个亲戚,结果迷了路,准备在这借住一晚,小和尚就在一旁双手合十,脸上是笑眯眯的样子,既没有否认也没有确认,在别人眼中就是默认了。
小偷还没有被带走,听了闻人默的话后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转过头来的时候眼中是连恐惧都压不住的怒意。
小偷:“你撒谎!你是个妖怪!树妖!吃人心的妖怪!早晚会把你们都杀了!”
闻人默无措的搓了搓手,无奈中又带着哭笑不得的怒气。
闻人默:“你放火差点把我和小和尚给烧死,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敢诬蔑,佛祖在上,应该让你下阿鼻地狱!”
那时的他还没有完全长开,轮廓尚显出几分懵懂的青涩,虽然烟熏火燎的有些狼狈,但看样子就像是一个刚离家不久,不谙世事的少年人,加上先入为主的观念,不论如何都比贼眉鼠眼的小偷说的话来的可信。
小偷很快就被扭送走了,隔了很远后还能听见小偷一遍一遍“妖怪”的喊叫着。火也被灭了,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让人心慌的烧焦的味道,寺庙如今被烧毁了大半,剩下没被烧完的部分也不敢让人进去住,万一房梁被火烧脆了,半夜砸下来的话,可真就是无妄之灾了。
好在这两年小和尚和村里人混了个眼熟,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便有村民提议让他们先在村尾那几间没人的小茅屋住着,等农忙结束,得空了再来将寺庙重新修缮一下。
小和尚没有直接答应,他一人在哪都是无所谓,但闻人默每日化形的时间有限,山上荒无人烟的地方还好说,没人会注意到哪里多了或少了一棵树,但山下就不一样,人多眼杂,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发现。
闻人默:“好啊,那谢谢你们啦。”
小和尚还没想出个解决的好办法来,闻人默已经笑嘻嘻的答应了下来,同时还凑到他耳边小声的嘀咕道。
闻人默:“这山上露水重不说,而且说不定还有些毒蛇猛兽什么的,你要是准备在这直接打地铺陪着这些东西一起睡的话,那就当我没答应好了。”
闻人默说着还抖了抖,好像已经有虫子爬到了他的身上一样,小和尚听他说着眉头都皱紧了,似乎想念叨他几句,但看着这么多人在这,连声念了好几句佛号才将这些话憋了回去。
临出门的时候,闻人默混迹在人堆中,好像听见谁嘟囔了一句话。
村民:“我记得这里原本有一棵桃树才对啊,怎么不见了。”
闻人默脸上的笑一瞬间淡了许多。
山下比山上还要热一点,偶尔有夜风吹过也是闷燥的,似乎想将他身体中为数不多的水汽吹干一般,闻人默觉得身体重的厉害,快要不受控制了一样,想想平时自己化形也就一两个时辰,算算时间也快到了,闻人默心有些慌,求救似的看向小和尚,小和尚接收到他的眼神,到了山脚下后便对着几人双手合十道。
小和尚:“阿弥陀佛,今日多谢诸位施主相助,眼下天也黑了,诸位农事繁忙,再陪我走上这一程的话属实过意不去,等改天我再备薄茶,以来答谢诸位。”
村里人都没读过书,大字都不识几个,小和尚话说的文绉绉的,听的他们云里雾里,但好歹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理解出他的意思,现在的确是很晚了,忙活了一个白天,又被这场大火从被窝里吓醒,现在都困的眼皮子打架,也都不跟小和尚继续客气,给他指了路后便各自回了家。
小和尚双手合十站在原地,等他们人都走光了后立刻变了脸色,抓着闻人默的手飞也似的跑着,一边跑一边喘道。
小和尚:“快走快走,别在这化成原形啊,我扛不动树啊!”
闻人默几乎是被他拽着跑,同时还不忘吐槽道。
闻人默:“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之前一直化不到缘了。”
说话文绉绉的,可能来意还没说明白对方就听烦了,被赶出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村民说的茅屋真的是茅屋,甚至檐上的茅草都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看上去好像风只要大一些就能将屋顶掀翻。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这附近就他们一户人家,到处都是空地,荒芜的很,多出个树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刚到了地方,闻人默就迫不及待的变成了原型,树根深深的埋进了土中,湿润的凉气沿着树根滋润着他闷热干燥的身体,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小和尚在屋里收拾着东西,找了个干净的布把屋子里里外外全都擦了一遍,在这闷热的夏夜中累出了一身的汗,反而觉得好受了不少,连带着之前的头晕不适都好了许多。
收拾完后,闻人默已经枝叶舒展的站在屋后,身上零星还能见到被火烧过的痕迹,摸到手中就是一层焦糊的黑炭。
树干猛地颤了一下,晚风骤停,也能听见树叶抖落时沙沙的声音。
小和尚:“疼?”
小和尚不敢再摸,想了半天有什么能让树木快速长大长壮的办法,最后才试探着开口。
小和尚:“要不……我去给你搞点肥料来?”
闻人默的叶子瞬间就不抖了,声音闷闷的从树干中发出,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闻人默:“你敢!你要是真的弄来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信不信我把你当成肥料!”
见他吼人的时候还是中气十足的,小和尚稍感安心,随后拍拍他没被烧着的地方,安抚他道。
小和尚:“放心放心,我就是随便说一下,等天亮了我再去给你找一些甘露来,保管好得快。”
闻人默不信他只是随便说一下,以他的直觉来看,要是他真的松口,小和尚绝对一定肯定会给他搞来一堆肥料倒在他的树根下,想想那场面,闻人默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出了门,回来的时候带了小半瓶甘露回来,涂抹在他身体受伤的地方,那效果可比什么肥料好上一万倍。
第二百五十五章 桃花渡(五)
那之后他和小和尚就短暂的在茅屋中住了一段时间,每日最凉快的时候他都会和小和尚往山上去,试图自己动手将被烧成灰烬的寺庙重建一番,不过几番披星戴月的上去,早上灰溜溜的下来后,他们终于接受了自己对重建房屋什么的一窍不通的事实,最后一次将山上一些东西带回来后,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没再提起过这件事。
现在才刚入夏,正是播种插秧最忙的时候,接下来还有秋收什么的,只有等到冬季的时候才能得到空,劳烦村民帮忙重建寺庙。
眼下还有一大段的时间,两人借住在别人的村子里也不是白住的,虽说是废弃许久的空房,但到底不好意思白吃白喝,早上起床后小和尚就会熬上一大锅清热消暑的凉茶放在田埂旁,再放上几个粗瓷大碗,方便地里的汉子累的时候能喝上一口,那里面除了解暑的药材外,闻人默还看见小和尚躲着他往里面倒了些甘露,不多,只是少少的一点,但对凡人来说已经足够了,滋润解渴的同时还能强健身骨。
小和尚在忙活的同时闻人默也没闲着,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从上次那一次差点被火烧死后,他一直停滞不前的修为终于有了松动的痕迹,又在小和尚缺斤少两的甘露下终于突破了瓶颈期,眼下每日化形的时间终于长了许多,不乱用灵力的话每天约有一半时间都能完整的维持着人形,因而每天小和尚走了后,他就颠儿颠儿的往山上跑,找一些适合搭建房屋的结实耐用的木料,他本就是桃树成精,对树木的感知最为强烈,经常在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找到许多合适好用的木料,看的村里的木匠满脸羡慕。
那些木头就在库房中放着,闻人默虽说刚化成精怪不久,人世间的历练较少,但耐不住小和尚每日在他耳边念叨,因而心里很有分寸,除了少有的几根木料是难得的好木,其余的都是最普通且常见的,每天一个人吭哧吭哧的从山上往下搬,累的汗流浃背,但看到小和尚也和他一样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感,于是走过去毫不客气的喝了两大碗他辛苦熬的凉茶,解了些心中难言的烦闷的燥热,随后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他们住的位置偏,这个时候又是家家户户最忙的时节,平日里很少有人会往那边去,即便有人去了也很少会有人注意到不远处时有时无的一棵桃树。
当叶子开始泛黄,天气稍稍凉快些的时候,闻人默也终于将需要的木梁找全,乐呵呵的在家当个大爷,小和尚依然是早出晚归的,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只知道他经常跟着村民在田边走来走去,神情凝重,哪怕回来后也是愁眉不展。
后来他才知道,所有人辛苦一个夏天,顶着烈日和暑气种下的农物,没有一粒种子发芽,全部都渴死在这干裂的土地下。
那是一场数十年不见的旱灾,几乎全国都没能逃过这场突如其来的灾害,举国上下几乎是颗粒无收,有余粮的富人家还能指望着以前的旧粮度日,但大部分百姓家里仅剩的粮米全都交了沉重的赋税,本来都指望着今年能有个好收成,可如今全部都化作了泡影。
这样严重的天灾朝廷不可能不知道,据说已经开放粮库救济灾民,但且不说天高皇帝远,米粮到他们这需要多久,这些年朝廷昏庸无能,养出了一批又一批尸位素餐的贪官,这一层层的剥削下来,真的能到手中的粮米又能有多少?
况且哪怕都是这个时候了,州官还不忘发一笔财,带着一群地痞硬要收今年该交的赋税,交不出来的便强行将家中仅剩的粮米财物收刮走,要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就将人毒打一顿,再逼着人签下借条,利息高的可怕,哪怕明年是个丰年,收来的粮全都卖了也还不清。
纵然上面严令禁止,但有不少商铺抓住时机大肆涨价,有的地方甚至卖出了金价,可笑的是富庶人家不需买,穷苦人家买不起,路有饿殍,亦有朱门酒肉臭。
家里的粮彻底吃完了,连地里的野菜都挖了个干净,甚至连树皮都不放过,可仍有人在不断地饿死,易子相食,饿殍遍野,有的人上一秒还在路上走着,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很快就引来一群秃鹫啃食着血肉。
好些人家已经开始卖儿卖女,不想让子女跟着自己饿死也好,需要钱给家里买粮也好,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是饿的没法了,鱼米之乡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贫瘠的地方。
小和尚每日早出晚归,将自己平日里省下来的馒头干或者野菜干什么的都分给了村民,可这么多张嘴,小和尚一个人又能省下多少,杯水车薪,坚持不了几日便都断了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