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慕容潇从棋桌前起身,并未有半分不能视物之感,他漫步至呼那策身边,清雅一笑道,“策从前未与潇提过,不同我介绍吗?”
“灵镜姬眠欢,”姬眠欢眼眸微眯,看着慕容潇与呼那策熟稔的姿态心下莫名不悦,却也只是垂眸浅笑,“早闻小凤君容貌绝世,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姬姓,”慕容潇了然点头,挥手令侍从沏茶,“原是狐族新君王,在下凤族慕容潇,有失远迎。”
“此次前来是为求清心莲数朵。”呼那策接过慕容潇递来的茶水并不着急饮,只是先将来意说清。
慕容潇听罢微微颔首,令两只云雀去将清泉旁的清心莲尽数摘来。
“用不着这么多,”呼那策蹙眉摇头,他看着慕容潇的双眼,终是没将那口气叹出口,犹豫道,“只取三朵就好,剩下的,你的眼睛。”
“眼睛倒是没什么,这些年以神视物,已然习惯了。”慕容潇摇头,抬手又替呼那策沏上一杯新茶,却是一直到溢了出来。
茶水濡湿手指时慕容潇一愣,转而放下茶壶用丝帕擦拭手指,才不在意笑道:“竟有些不习惯了,倒个茶水也笨手。”
呼那策本想着拿到清心莲就要赶回炎地,只是慕容潇早已备好酒宴,说一别多年难得一见,狐君又是第一次来昆仑玉。
若是这般走了会叫旁族觉得凤族礼数不周,让他们再多留几天。
本是无所谓的姬眠欢几日下来,忽的就不那么想探听凤族的八卦。
只因慕容潇日日都要请呼那策叙旧,扔了两只小云雀让它们带着姬眠欢玩乐。
这昆仑玉说得好听,玉石之山一般,可姬眠欢只觉得四处光秃秃,莫说比起湖泊灵草遍地的灵镜,连炎地也比不得。
早已忘记哪只狐狸,平日里叫嚣着干燥无水之处最好。
他转悠了几日,终于忍无可忍拉住呼那策的手,对前来请呼那策小酌一杯的仆从道:“哥哥今日病了。”
这般睁眼说瞎话,呼那策和那仆从面面相觑,只见这狐狸拉着呼那策的手可怜兮兮摇晃,凑近他耳边小声道:“哥哥,我不想独自在这里。”
姬眠欢以为呼那策难免犹豫,没想到他却立刻皱起眉向仆从说了几句。
姬眠欢偷偷支起耳朵听,只听到最后几句道歉之言。
待仆从走后,他眼巴巴凑到呼那策身旁想粘一会儿,却被呼那策压着手腕摸了摸脉搏。
他眨眨眼,见呼那策敛眉不解,口中困惑道:“也没什么大碍,青羽叶吸收得干净,脉象平稳,妖力也通畅。”
原是以为他病了?姬眠欢哭笑不得,却更觉得心里一软,他拉过呼那策的手哼哼:“我可没事,也对,我这般不身娇体弱,也不是你那个小凤君,怎么好每天占着哥哥呢?”
“在昆仑玉待着闷得慌?”呼那策收回手,总算了解了姬眠欢无病呻吟的病根。
那狐狸开始还不松口,见呼那策作势起身去找慕容潇,这才拉着呼那策的手小声嘀咕:“是我闷得慌,我陪着哥哥来,哥哥却只看着小凤君,半点都不肯向着我。”
他下巴磕在呼那策颈窝,抬眸看着呼那策:“昆仑玉光秃秃的有什么可看,哥哥以后想看,我带你去灵镜,灵镜水灵灵的,漂亮多了。”
“当然,若是哥哥觉得小凤君好看,那我也没辙。”姬眠欢说着,自顾自又气上头。
“慕容潇……”呼那策无奈推开粘在身上的狐狸,他望向这房中的凤凰图腾,言语中有几分悔意,“那双眼睛,是因我之故。”
凤凰一族酿得一手好酒,慕容潇偏生好茶,在他殿中一点酒味都闻不着。
从云雀那里用几株灵草换来一壶好酒,姬眠欢摇着酒壶跃至楼顶,倚着屋檐上的宝兽翘起二郎腿。
昆仑玉山高,倒是个看星星的好去处。
“狐君独饮,岂不有些少趣?”
姬眠欢往嘴里倒酒的动作一顿,他起身往下看,竟是一身白衣的慕容潇提着一盏灯正对着他笑。
第17章
“夜深露重,小凤君走到这里作甚?”姬眠欢提着酒壶飞身落到地面,他脚步轻浮,眯着眼笑,一副酒醉模样。
“日里听闻狐君不安,特来探问。”慕容潇浅笑颔首,微微侧身。
他虽目不能视仍仪态清雅:“如今想来狐君初次前往昆仑玉,我一时欣喜旧友来访,恐是怠慢了,此番才来赔罪。”
“今夜陪狐君共赏昆仑玉的妖月,不知可否?”
姬眠欢轻笑一声点头,将酒壶提在身后跟上慕容潇的步子。
慕容潇这只凤凰本体通身赤色,却喜好着一身月白。
姬眠欢仰头饮下一口清酒,垂眸望着那白月云纹的锦缎长袖。
没由来想起呼那策宫殿里满箱子的黑色衣袍。
昆仑玉孤高,寒月悬如明镜,时有触手可及之感,山高生云霭,缭绕如薄纱,恍若一看如仙境蟾宫。
“小凤君的眼睛……”姬眠欢刚开口就觉得不妥,他蹙眉要将话头捻回。
慕容潇却不在意笑道:“策不曾告诉你?”
“哥哥是说了些,”姬眠欢神识极为敏感,能察觉到慕容潇以神识物,与实质目光几乎无差,他瞥过眼有些不愿与之相撞,“只是模模糊糊,不肯细讲。”
“前尘杂事而已,”慕容潇顿了顿,他挑起灯,拨开其中匍匐灯油中的芯,“他少时护我,我亦回敬恩情,期间腌臜事,说出来倒是污了狐君双耳。”
他轻柔的语气里拒绝之意明显,姬眠欢识趣不再问,二妖一路默默,走至一长亭处。
“春梦尚短,世事更短,情意也不过片刻,”慕容潇将灯挂于长亭匾额之上,忽而侧头笑问姬眠欢,“而狐君的情意,又值几何?”
握着酒壶的手一紧,姬眠欢看着面仍带笑的慕容潇,抬眼轻哼道:“小凤君这是何意?”
“呼那策几番入魔乱动,狐君莫说没有你的功劳。”
温润君子的声色冷了下来,慕容潇周身的妖力蛰伏于暗处,无声的威压。
“清心莲镇魂,他本不该再花费心神压制魔性,到头来这几日都需要昆仑玉温养神魂。”
“在下虽不谙魂术,却知狐君在此造诣颇高,若是游戏人间图个乐子,大可去寻旁的角色,就勿要再折腾狼君了。”
酒壶里最后一滴清酒也咽进口中,姬眠欢弹了下净白的瓶身,上好鸣玉雕成的酒壶顷刻化为齑粉。
“小凤君为何出此言,”长亭栏杆玉,落月入眉际,姬眠欢捻着手上碎玉细沙,他微抬下颚,韶秀的霜睫下赤色暗生,“我倾心狼君才伴他左右,何来作弄之有?”
“若是真心倾慕,更应知他动不得一欲一念,狐君所言之爱,”慕容潇争论时仍不动一丝怒意,一派风轻云淡之感,只是字字不留情,“恐怕是爱自己吧?”
“再者,亦或狼君给了您什么错觉?”慕容潇轻笑一声,“恐怕狐君不知,呼那策本动不得一欲一念,故而冷心冷情。”
“可亦因冷心冷情,他愈加小心细致,恐违背伯父教导,经年来对旁人一向如此。”
慕容潇看向唇边笑意抹平的姬眠欢,哼笑道:“若狐君以为这是偏爱独特的亲昵示好,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如此待你,如此待我,亦如此待族民。”
“并无一二般不同。”
昆仑玉上的月冷清寂寥,慕容潇早已看了千万遍,此刻却仍留恋于此,他摘下蒙住双眼的白绸,睁开的眼瞳里一片灰白。
细细留意,能发现其中有几分幽蓝。
慕容潇指尖轻触左眼眼角,想着刚刚姬眠欢的脸色忍不住笑出声,半点没有方才强势的咄咄逼人模样。
他闭上眼,伸出手掌遥隔万里轻轻抚摸过妖月,唇角微勾自语:“伯父放心,此番绝不会重蹈覆辙。”
慕容潇令云雀安排的住处乃是凤族一直以来接待贵客之地,偏生两间屋子隔得极远。
呼那策多日来睁眼闭眼皆是狐狸,如今才能独自静默一会儿,只觉得珍贵难得。
凤族尚美,厢房里西边放置了一面宽大的镜子,呼那策轮转妖力几周以后睁眼,忽的从镜中的倒影里发现自己衣袍腰际开了一条口子。
这长袍由鲛绡制成,刀剑都难入,呼那策沉下脸摸向那口,边角的线头截断处并不齐整,反而毛毛刺刺的,一看就并非刀刃所割。
倒像是某个狐狸拿爪子挠的。
不说呼那策还没曾注意,他挑眉从玄色衣袍皱褶里捏起一根白色的毛。
白毛长约有三尺,光滑水润,看得出这根毛的主人如何养尊处优,娇贵万分。
满身的狐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黏上的。
他起身于乾坤戒中找出一件干净的黑色劲装,低头伸手解开衣襟上的暗扣。
墨发落到颈窝处惹得发痒,呼那策拧起眉头,他将长发尽数拨脑后,这才解开腰间的衣带,将衣物褪至腰胯间。
此时若有来者开门闯入,实在不是时候。
可姬眠欢来的不是时候的时候太多了。
以至于房门被推开时呼那策回眸见是他,仍能一脸平静。
满心窝火的狐狸也没想着自己能撞见这般场景,就这样愣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目光停在呼那策墨发缠绕的脖颈,没整理好的后领拉开数寸的空隙,仰起的脖颈挺直秀颀。
呼那策微抬下颚看了姬眠欢一眼,又漫不经心收回了眼神。
他垂下眼眸将干净衣袍上的暗扣逐个解开。
感觉到姬眠欢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呼那策不自觉地抿唇,喉结微动似略口干。
整片衣物退至腰际,如此毫无防备将一整个背脊露出。
尽管蜜色肌肤上伤痕累累,却无端让人觉得细腻光滑,想要伸手触之一探究竟。
隐秘的沟壑顺着背脊向下,阴影晦暗里只能堪堪窥见几分,反引得视线意犹未尽随此下移,至腰及臀。
垂落衣物下双腿,不必露出也能清楚知晓,定然结实修长,肌肉线条的轮廓极其流畅。
及腰墨发丝丝缕缕欲遮还休,掩映着劲韧窄腰及臀两侧凹陷下去的腰窝。
往日灵镜里有的狐妖喜衣着华丽露背,在她们白皙柔嫩的后背处亦能见着这一条线影。
可都没有哪一次能让姬眠欢有此刻的冲动。
他白皙面上一层薄红,本没有的醉意冲上脑,就想装疯卖傻勾着呼那策的脖颈亲上去。
忍了半刻姬眠欢还一动不动,呼那策沉默着将本来褪去的衣物重新穿好,他看向忽而垂眼不敢看他的狐狸,语气迟疑着商议。
“你,不然先出去?”
作者有话说:
小凤凰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也不是来加入这个家的,他是来维护这个家的!
第18章
一刻不得安生的狐狸难得安静下来,木头似杵在门口一动不动。
只是那双润蓝的眸子,今时如酒酽似春浓。
不知是否清酒余韵厚重,迟来醉意浓浓。
“那,那我先出去。”姬眠欢点点头,也不知心头那点慌张从何而来。
只是抿紧唇伸手将门关上,背倚着木门长舒了一口气。
他微微侧头,耳朵贴近纱窗,听到里面衣物摩擦的簌簌声,秀眉紧蹙。
竟说不出为何厌嫌方才的自己。
姬眠欢垂眼看着脚下的影子,心里念着自己来炎地接近呼那策的目的。
背后的门冷不丁一开,愣神未能反应,姬眠欢脚下一个趔趄往后栽倒进了呼那策怀里。
“……下次靠在一旁便罢了,莫靠在这正门上,”呼那策将姬眠欢扶起,抬手拍平自己衣襟褶皱,“何事?”
心下诡异觉得有些奇怪,姬眠欢口里说不出无事两个字,他瞥过眼,见呼那策转身要进房门,又急着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
“从小云雀那讨来几壶酒,不知哥哥有没有兴趣?”
“平日偷奸耍滑,如今良心发现要补偿我?”呼那策有些惊讶看了姬眠欢一眼,也不说拒绝,只是迈步就往院外走。
他这身玄服不似往日劲装,虽一如既往简单利落,窄袖收腰,却在腰间纹上了图腾银饰。
极为难得还缠上一条丝线结,比往日都来得细致几分。
闻不着身后脚步声,呼那策回头看姬眠欢,道:“反悔了?”
“没。”姬眠欢反应过来呼那策的意思,他心下松口气赶忙跟上,眯着眼露出一个乖觉的笑来。
他挽上呼那策胳膊,低头偷偷看了一眼呼那策腰间的银饰:“还以为哥哥是不想,才往外走了。”
往外几步走,呼那策拐入一林中,姬眠欢忍着枯枝杂乱的小径跟上。
此林幽深,进去又别有洞天,抬头四方成包围态,只露出一个圆缺口,恰好留得方寸月色。
姬眠欢松开呼那策的胳膊随意走了几步,他四处看了几眼,呼那策已经使了个除尘诀拂开一层枯叶。
枯黄叶片之下是一方石桌,五个石凳似花瓣,合成一朵梅的样子。
“凤族地界儿哥哥这么熟?”姬眠欢坐到呼那策对面,将剩下最后一壶酒从乾坤袋中拿出。
他摸出两个闲置许久的酒杯,满满斟了两杯。
白玉杯入手细腻,呼那策闻了闻杯中酒举杯昂头一饮而尽,清酒入口绵软,与烈酒的冲劲全然不同。
“少时随父拜访凤君,忙里偷闲与慕容潇来过几次。”
姬眠欢点点头,抬手又将酒杯斟满,见呼那策几杯下去神色仍清朗,他撑着下巴笑道:“往日哥哥从来不注重衣饰,如今到了昆仑玉倒是折腾出一件往日没见过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