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事,也要来询问一趟,”姬眠欢将半死不活的姬子夜丢到地上,冷嘲热讽道,“不过是想本君替你们夺回那东西。”
“……长老,让我给王上带来这个。”姬子夜忍着呕吐欲望,从怀里掏出一串玉石项链。
姬眠欢抽出银丝将项链卷回,握在手中看了几眼,他抿着唇角,冷声道:“还在月轮山?”
“是,那处有阵法,虎族虽暗中派族民把守,也没有破开取宝。”姬子夜见他同意,低下头似恭顺回道。
“东西归我,”姬眠欢将项链收好转身离去,他回头看了一眼姬子夜,“我是说,告诉那群老东西。”
“我亲自取的东西,归我,不归他们。”
“不让虎族拿到,你们就该感恩磕头了。”
“……是。”姬子夜俯下身低头行礼。
“公子何必这般容忍他,贱种杂血之身,不知如何骗过先祖神魂。”
洞穴里钻出一只赤色狐狸,它身段柔媚,腰肢细长,绕在姬子夜腿边讨好道:“先王两个妹妹里,何曾就他那个公主母亲精贵,若不是姬洛妃大人去得早…”
“赤娆,”姬子夜只一声赤娆便不再多言,他轻轻拂过眉骨的伤痕,发出一声冷笑,“月轮山,可是个妙处。”
“你可知月轮山上那个宝贝是什么?”
“赤娆见识短浅,哪里知道是什么宝贝,”赤狐娇笑,蓬松的狐尾尖摇晃着,“公子若不嫌弃赤娆笨拙,可愿意讲一讲?”
“月轮山落陷,生出一条灵脉来,那灵脉斑驳得很,资质下乘,长老们本不打算采取。”
“那有为何要派族民去看?”赤娆不解问。
“几个寻常小妖比不得大族,此等几大族看不上的残羹冷炙他们倒是眼馋,一番动手,谁料竟然捅出个,上古的秘境来。”姬子夜言及此处,眼中几分贪色,不过想到那几个妖修的惨状,兴奋便淡了去。
“这……”赤狐也是一惊,忙问,“此事应是封锁,奴家前几日才回灵镜,半点风声也没听到过。”
“自然,此事早被虎族先一步察觉,他们将秘境布上结界,使了阵法,可惜秘境灵气充足,刹那的灵气泄露已然惊动了禁地里的寻灵仪,”姬子夜声色渐低,“那时,我瞧见寻灵仪上,显的是,赤色。”
“大凶!”赤娆惊道,她惴惴不安,“这可如何是好,哪怕他姬眠欢再厉害,又如何能……”
话到此处,赤娆声音突然止住了。
“是啊,他再厉害,”姬子夜喃喃道,“又能否从这等大凶秘境里出来呢。”
他扫了一眼浑身发抖的赤娆,笑道:“若是能取下回来,自然极好,那宝贝定然不凡。”
若是不能取下,便看看有没有命回来了。
赤娆颤声道:“此事长老们……”
“嘘,”姬子夜食指压住唇一笑,“你知,我知。”
踏入炎地时结界之上的残魂张牙舞爪,已不像呼那策在旁时温顺,姬眠欢碰触之时险些触发结界的惩罚,他后退啧啧两声:“果真和哥哥一样无情呐。”
好在早有准备,姬眠欢披上一件从呼那策箱子里取来的袍子,捏诀念咒,手中出现一白玉瓶,一滴血从里面飞了出来,飞速化作暗光弥散开。
狼族的天骄果真名不虚传,血里玄狼的血脉几乎到了精纯地步,强大的气息快要与结界上残魂鼎盛时分庭抗礼。
那日呼那策在玄宫前自伤流血,姬眠欢一滴都没落下悉数装了起来,如今哪怕熟悉呼那策之人闭上眼,恐怕都难以分辨这气息真假。
混入炎地之后姬眠欢卸下伪装化作白狐,轻巧从玄宫敞开的窗户缝隙里钻进去,偌大的宫殿还是冷清清,只剩下麒麟在角落的垫子上安睡的呼吸声。
“…去哪了,莫不是被谁绊住了脚,竟是现在还不回来。”姬眠欢趴在宫床上,只觉得这床就这一点实在不好,若是主人不在便半点暖意也无。
角落里的麒麟听着他嘀嘀咕咕,从熟睡里翻了个身,又轻声呓语几句,把自己埋进角落里,两片叶子似的耳朵贴得一丝缝也没有。
他催动魂印,寻着牵引往外走去。
若隐若现的魂丝指引着去路,姬眠欢敏锐察觉四周的景象与那日呼那策入魔时魂丝探访的重合,心下不由一咯噔,倒是犹豫下来了。
他确实想去看看狼族禁地里的玄池,如今大咧咧过去岂不有暴露的风险,偏偏此时心头想知道呼那策在哪得紧,挣扎不过呼吸间,立马就不管不顾隐去身形跟上。
及禁地外的结界时意料之中被拦下,姬眠欢只得停住脚,将七根牵魂丝尽数找着缝隙探了进去。
魂丝是他一半神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全都反馈给姬眠欢,又听任操纵,做半个分身用,左拐右拐,总算在离一口寒潭不到一丈远处发现了呼那策。
见呼那策蜷缩抱膝,歪头靠着石壁双眸紧闭,姬眠欢下意识慌了一瞬,察觉呼那策只是睡着才松口气。
他愤愤不平想用魂丝扯扯呼那策的脸,目及睡梦里也紧蹙的眉,又心软舍不得动手。
“怎么睡在这里,这么冷,哪里有我暖和呢?”姬眠欢低哼几句,闷闷不乐瘪嘴,“可是为了哥哥想的,可不许怪我捉弄你。”
他神识刺破呼那策识海,姬眠欢微眯着眼,此处竟然不再是漫天飞雪,反而平原广阔,与炎地无异。
识海随心,积压着主人的记忆,偶尔会随着主人心思和梦境改变,此番姬眠欢细细查看四周,这一石一木与炎地分毫不差。
眼下寻着魂心把呼那策唤醒才是姬眠欢想做的,他探出几根魂丝去寻,这炎地虽然像模像样,可还是和那次的漫天飞雪一样冷清。
魂丝久久都没能带来回应,姬眠欢索性自己随意走走,他进了玄宫,又去过呼那策平日的洞府,一无所获。
天空不知为何下起了雨,姬眠欢漫无目的等得有些烦,他转身想回玄宫避雨,突地从一根魂丝处探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他心念一动往那里走去,远远就望见一座巍峨的高楼,足有几十层高,这是炎地的聚灵阁。
聚灵阁前有一方巨大的试炼石,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少年靠在石壁后,金色的眼睛泛着水色,眼周尽是红。
这雨下得大了起来,少年黑色的长发狼狈湿黏着耳侧,锋利俊逸的眉眼如今还很稚嫩,脸也带着些钝态,不似成年后的冷峻沉稳,反倒多了些精致的秀气。
姬眠欢张着口动了动嘴唇,呆呆站在雨中,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酸,他化出一把伞来,将那个浑身湿透的少年遮住,蹲下来问:“……怎么在这里。”
“……”少年抬眼看了姬眠欢一眼,又垂下眼去,把头埋到双膝里。
姬眠欢撑着伞不顾地上的水坐到他身旁,看稀奇一样看了许久,问道:“你在哭吗?”
一声不吭的少年抬起头看向他,红着眼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
只是一出口,那声音颤得可怜,少年说完也觉得羞,无论姬眠欢如何逗弄,都移开眼不肯再说一句话。
“你为什么在这?”姬眠欢暂且放下想刺激魂心让呼那策醒来的想法,他看着面前年幼的呼那策,暗道幼时虽然已比旁人沉稳,可分明也是会哭会笑的,为何长大成了那般假正经的冷性子。
少年看着前方不回话,姬眠欢也不着急,他撑着下巴看呼那策的模样,笑出声来:“少时就长成这个样子,可要让多少女妖惦记了。”
“……你在说什么,胡言乱语的,”呼那策皱起眉头,将身子转向另一边闷声道,“你快走吧,你与我待在一起,不怕别人不敢再和你接触吗?”
“谁敢给少君脸色看?”姬眠欢眨眨眼,伸出手拉过呼那策的胳膊,笑道,“少君您罩着我,谁敢孤立欺负我啊?”
从未被人这般亲昵拉过,呼那策脸色一红,他急忙挣脱开姬眠欢的手,抿着唇面色犹豫道:“你不是炎地的族民,你是谁?”
“嗯?”姬眠欢压着呼那策的肩头,眯眼笑问,“少君为何这般说?”
“……在炎地,”呼那策看着姬眠欢的眼睛道,“没有谁敢这般,靠近我。”
第27章
“少君生来尊贵,天资更是一绝,把你供起来都来不及,哪里会有人敢怠慢你?”姬眠欢柔下音色,哄道,“若是真有不长眼的敢欺辱你,便告诉我。”
“我扒了他的皮。”姬眠欢说这话时笑意满眼,眸色却骤然冷了下来。
呼那策听得一笑,他头靠在膝盖上转过脸望向姬眠欢,轻声道:“那你可把自己扒了先,三言两语,想哄我可不容易。”
“你是狐狸吧?”
“少君上哪知道的?”姬眠欢下巴靠在呼那策颈窝,朝着那耳根吹了一口热气,他眯眼道,“难不成已经见了不少狐狸?”
狐狸的温热气息悉数撒在少年颈窝,在冷雨里格外突出,激起侧脸肌肤一片轻微的战栗。
呼那策忍不住往一旁挪动些,他双耳微红,低下眼细声道:“父王说,狐狸的话一句都不能信,你这满口谎言的模样,可不是狐狸?”
姬眠欢笑得前仰后合,他趴在呼那策肩头,狠狠咬了那红透的耳朵一口,见呼那策直愣愣看着他,随后开始下意识往后缩。
将想逃开的妖一把摁在石壁上,姬眠欢闷声哼笑道:“说的不错,我确实是只狐狸,且现想把你拖回窝里去。”
“绑住手脚,再套上绫罗被藏起来。”
他比少年时呼那策高出许多,低眸时双瞳殷红晦暗无端有压迫感。
哑声低语,字字狎呢,叫谁听了都得害臊,呼那策经不住这般污言秽语,皱眉瞪姬眠欢一眼。
他羞赧的脸泛红,水光潋滟的金眸看得姬眠欢心里一痒,手指擦过呼那策额头,方觉得滚烫,登时停下逗弄的心思哑声道:“受风寒,发热了。”
呼那策后知后觉摸过额头,愣愣道:“兴许是吧。”
“回玄宫吧。”姬眠欢一把将他抱起,暗道真是从小到大都是这般可爱性子。
生疏除凌伊山外与旁人有亲近的动作,呼那策浑身僵硬,他局促地推搡着姬眠欢,一面难为情到连触碰到对方的胸膛都会脸红,只好揪住姬眠欢的衣襟,抬起眼睛小声请求:“不要过去。”
“怎么了?”姬眠欢低头见呼那策揪着他衣襟的手指骨节都发力到变白,便顺从道,“不去便不去,你把伞撑好,你要是让我淋到一滴雨,我就把你拖回狐狸洞吃掉。”
呼那策点点头接过伞撑起来,绷着一张小脸故作镇静,姬眠欢坏心眼不时松开手,逼得呼那策只得伸手勾着他脖颈。
呼那策咬牙低声不满:“狐狸果真都顽劣。”
“哪里来的话,”姬眠欢听罢追问,“果真?你认识几个狐狸,还能下个定论了?”
见呼那策转过脸不答,姬眠欢笑笑也不再问,只说:“方才问你的,你也不搭理我,我不生气,不过这个问题你再不回我,别怪我真要把你拖回去吃掉了。”
呼那策抬起头看着姬眠欢,姬眠欢这才凑近,鼻尖抵着鼻尖,眼睫险些刷到呼那策脸上,“为何不肯回玄宫,为何说,他们会不敢靠近你。”
他伸出舌尖轻触呼那策的脸,果不其然感觉怀里的妖浑身都缩紧一样受惊,眼含促狭道:“快些说,不然现在就吃。”
“…父王如今不想见我,我去玄宫并不合适,”呼那策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那些同辈们,说我这般的妖最会吸走旁人气运,我母后……”
少年的声音低了下来,他心里忐忑不安,却还是道:
“他们说哪里是飞升……分明是叫我吸干了血肉,枯骨一把,不知道葬在哪里。”
“乱嚼舌根的混账东西,哪日好再让我听见一句,我拔了他的舌头。”姬眠欢脚步一顿,抱着呼那策的手越发紧。
呼那策见姬眠欢没有丢下畏惧自己,这才松口气,小心靠在他胸膛上,他忽然出口:“怪,你没个心跳声。”
“还有什么把拔舌头的,”呼那策反应过来姬眠欢刚刚的话,眼里认真道,“那可都是我的族民,守护他们是我生来的责任,怎么能因为这些事便要伤害他们。”
“你个蠢东西,”姬眠欢拧了一把他的脸,“旁的这般对你,你还要护着他们?这样吧,你跟着我回灵镜,这里爱让给谁给谁,灵镜有我罩着你,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那怎么行呢?”呼那策摇摇头,他唇边翘起来,而后垂眼叹息一声,“身为君王,这是责任。”
“你放弃王位不就好了,放弃王位,先祖自然会另择他人。”姬眠欢说。
呼那策昂起头看他,许久才露出一点淡笑:“为君有君责,哪怕不为君,我亦有养恩,师恩要去报,我生来天资算是不差,灵石,灵草,灵材,哪样不是顶级,需要出力费钱,乃至性命相换。”
“这些皆出自族民供养,他们耗心费力供奉未来的君主,未来的君主自然该照拂庇佑子民,哪里能承情白赖,就这般一走了之呢?”
“…你若这般想,岂不是出生就在欠着情,一生都在还债,”姬眠欢也笑,“活成这般,不累吗?”
“…我,”呼那策语结,他恹恹半阖眼,低声道,“本就是该如此不相欠的,既要我还债那也是情理,该还。”
若说个不累,也是必不可能,呼那策出神瞧着这路,困惑道:“你怎么知道禁地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