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魇[古代架空]——BY:大风刮过

作者:大风刮过  录入:02-01

  俞千总放下正要跨上马镫的腿,侧转身。
  张屏接着道:“草民已知几名死者的真正死因,想和千总单独说话。”
  兵卒欲塞住张屏的嘴,俞千总微微眯眼:“将这两个假道带进殿内。”
  嘎吱——
  殿门缓缓合拢,空旷殿内一片阴沉。
  俞千总负起双手,望向张屏:“左右已无他人,你可直言。你方才说,你知道这些死者的死因?”
  张屏躬身:“这些死者,皆非染病而亡,但他们的死因都与多年前的那场瘟疫有关。千总的哥哥也在那时染病亡故。草民想请问千总,令兄究竟为什么染上疫病?还有……”
  他抬起头,直视俞千总的双目。
  “草民另想请教,控制疫情,属县衙职责,为什么会是千总来了这里?”


第七章
  铅云涌聚,风起,隐有雷声。
  俞千总猛推开门,跨出大殿。
  “将里面那两个装神弄鬼的假道士拖出去,严加看管,待我回来后就地正法示众!记得,塞住嘴,防止他二人妖言惑众。”
  兵卒领命入内,只见张屏与无昧挺在地面,一探鼻息,尚有气,遂麻利地抬来担架。
  俞千总翻身上马,领一队兵卒向桥头村去。
  小兵们将张屏与无昧抬进一顶小帐。六名兵卒守在帐外,执刃于手。
  天,越来越阴沉,浓云似要坠下,但无一丝雨滴。
  不知过了多久,无昧慢慢睁开眼,听见帐外有说话声。
  再过了片刻,帐帘一掀,一道人影闪入,是乡长。
  无昧身边的张屏坐起身,乡长露出欣慰神色:“两位竟醒了,太好了。”上前取出他二人口中塞布,又掏出一把匕首,割断他们腿脚上的绳索。
  无昧茫然问:“这是……”
  乡长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出去再说。”招手让张屏和无昧随在他身后,掀开帐帘。
  外面暮色沉沉,他们竟躺了一天。
  六名小兵瘫在地上,几个饭碗歪在一边,汤汁流了他们满身一地。乡长又悄声道:“迷药顶不了多久,快走。”
  张屏和无昧小心从小兵手中抽出两杆长矛,再摘下两顶盔帽各自戴上,整整身上兵服,跟在乡长身后疾步前行。
  一路不断遇到巡查兵卒,乡长挡在他二人面前,小兵们皆未留意。接近村子边缘,突然遥遥号声响,乡长带着他二人奔至一块荒地,闪到一棵大树后。
  “那边长草后有沟壑,可以藏身。俞千总带了些兵去桥头村,这里防守的人少了,两位等到天黑便可趁空隙出村。往东南方走,有小路。”
  无昧深深一揖:“多谢乡长搭救。”
  乡长扶住他:“小道长不必客气。两位无故被卷入这件事,老夫着实不忍。实不相瞒,老夫也是受了村口石老的嘱托。”再从腰间解下一个水袋,掏出两块饼,“随身只带了这些,两位权且垫垫。”
  无昧连声道谢,接过饼和水袋,拔塞将水袋送到口边,咕嘟咕嘟两口。
  张屏也接过水袋饮了一口,擦擦嘴角:“石老找乡长为我们求情?”
  乡长颔首:“石老昨天就托我了,但一直没机会。俞千总要将二位军法处置,老夫只能走这步险棋。我离开许久,恐俞千总的手下生疑,就先回去了。”
  无昧迟疑:“可,乡长为救我二人迷晕了那些兵卒,再回村中岂不危险?”
  乡长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小道长放心,我自有办法。且我身为乡长,俞千总轻易也不能拿我怎样。”
  张屏拱拱手:“大恩无以为谢,能否请教乡长尊姓?”
  乡长道:“小道长客气,老夫姓乔,单名一个崄字。”
  无昧咦了一声:“乡长和其中一位不幸亡故者乔小召同姓?”
  张屏道:“听说桥头村有肖、乔两个大姓,乡长是桥头村人?”
  乡长的神色微微一凝:“正是。”
  无昧道:“那死者乔小召是乡长的亲戚?”
  乡长抬起衣袖:“真的不早了,老夫该回村了。”
  张屏斜挡住他去路:“乡长想不想知道,我们之前和俞千总说了什么。”
  天空又隐隐传来雷声,乡长皱眉:“是啊,两位究竟说了什么?”
  张屏道:“我们只是从俞千总那里确认了一件事,多年前的那场瘟疫,乃因他的亡兄而起。”
  云层闪起微微电光,掠过乡长浓暮中模糊的面容。
  张屏接着道:“当年,俞千总的兄长俞守基在附近的别庄居住读书,常到小石湾和桥头村一带骑猎。他从几个商贩手中买了一只边塞带回的猎犬。但因天气炎热,那狗一路被装笼运送,得了瘪咬病。俞守基带它打猎时,狗发狂咬了他后逃走,暴毙在河边。继而使得这一带许多人畜被传染瘪咬病身亡。”
  乡长沉默矗立在夜幕中,张屏缓声继续。
  “俞守基同样因瘪咬病而死。俞家人觉得,他已经拿性命抵了罪孽,也怕乡民报复,遂将此事遮掩。外人都以为,俞公子是因住在这附近,才染病而亡。”
  “抵罪?!”乡长突然暴出一声大喝,“那场瘟疫死了多少人?!一条命,怎么能抵?!凭什么抵?!!凭他是天皇老子的儿子,死一百次,也不能抵!!!”
  无昧喉咙处有些发硬。
  张屏缓缓点头:“是,抵不了。所以俞家上下连同仆役,还有卖狗给俞公子的商贩,都不敢提这件事。直到几天前,这几个商贩又到城里卖货,大约是喝醉或闲谈时,不慎说漏了嘴,恰好被人听到。”
  乡长的手缩进袖中:“小道长是猜测,俞千总的手下听到了这几个客商话,怕当年俞家做下的丧尽天良事败露,于是杀了他们灭口?”
  张屏道:“当然不是。俞千总如果要灭口,为什么要在这里杀人,还假装僵尸吸血?”
  “血”字未落音,乡长手中寒光一闪,无昧将张屏向旁边一拽,一根羽箭破空钉入乡长的肩膀。
  一排兵卒从草丛深处冒了出来,手中弓箭,齐齐指着乡长。
  乡长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勉强站定。
  张屏缓缓前行两步:“这里就是三名客商与肖翁最后陈尸之处。你将我二人带来,再给我们这袋水,是想让师兄与我,和仵作一样结果。”
  一道雪亮闪电划过云层,照亮乡长狰狞神色。
  一个小兵着急看向张屏和无昧:“两位方才喝了水!”
  无昧咧嘴:“假装的,没真喝,放心吧。”
  天空开始响起沉闷雷声,乡长扯起冰冷狞笑:“你们何时开始疑心我?”
  张屏道:“村中连连死人,外来的人嫌疑最大。俞千总来之前,小石湾村的外人,只有两位医官、县衙派来的衙役还有乡长你。凶手企图让村民既怀疑是水源导致瘪咬病,又怀疑有鬼怪事。两位医官都觉得死者尸体有可疑处,不能肯定是否发生了疫病,与凶手目的相悖,可以排除。”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衙役和乡长了。
  “你一直都在极力催促两位医官断定的确是瘟疫。且,我询问了千总。立刻上报县里,声称瘪咬病复发,请求不要派衙役而是立刻派兵马前来的控制疫情的人,也是你。”
  乡长阴阴冷笑:“不错,我知道,十有八九会派俞家这个孽种前来,果然,天遂我愿!”
  无昧脱下闷热的头盔:“俞千总故去的兄长和几名客商确实有错,可小石湾的人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杀他们?”
  乡长讥讽长笑:“受害?他们才死了几个人!那姓俞的为什么能住在附近?是他们村当时想要官道从村边过,将地送给了俞家!求那俞百孝向县衙说情!他们引来了俞家杀千刀的小畜生住在他们村旁边,在他们的地界放疯狗,为什么却是我们桥头村喝被污了的水,却是我们桥头村死了这么多人!!!”
  他踉踉跄跄走近张屏,被兵卒的刀剑挡住。
  “我有九个兄妹,你知道那场瘟疫后还剩下几个?一个都没了!他们的儿子,闺女,他们全家,全都没了!只剩下我家,因为我们住城里。那时整个村子全被围住,我想进都进不来!我想最后送他们一程都送不了!!!”
  又一道雷炸开,他反身指向小石湾方向。
  “等疫病过了,他们倒喊得震天响。我们桥头村人剩的太少,哭不过他们。赈灾的钱大部分都给了他们。他们鸡贼,把破房都烧了,县里全给他们盖上了新的。你们知不知道县里怎么对我们桥头村说的?你们人剩得少,用不了这么多。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人剩得少!!!哈哈哈——”
  乡长跪坐在地,凄啸如鬼。
  “苍天,你若有灵,就下赐句话。该死的,是不是他们!我让他们死,是不是他们的报应!!!”
  仿佛应答般,一道格外亮的电光游蛇般闪出,惊天动地的雷声炸开。
  乡长拨开乱发,缓缓盘膝端坐于地。
  “杀了这些人,我认,他们该死。”
  “不。”张屏摇摇头,“他们不该死。死的人,也并非全部是被杀。凶手,更不是只有你一个。”
  乡长抬起头,眼中又闪过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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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爷,那处便是几位客商所住的小栈。”
  桥头村中,引路人指向前方的小院,俞千总在马上颔首:“正好,天色已晚,又要下雨。咱们进去查看,顺便歇歇脚。”
  店主殷勤迎出,俞千总率几名兵卒入内。小厮摆桌上酒,俞千总端起酒盏,门外电光劈空,惊雷砸地,憋了一天的雨点,终于啪啪落下。
  屋前守候的兵卒们突然都睁大了眼。
  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黑影,如雨滴落地而化,又若从乱坟冢里爬出的僵尸,沉默地齐齐向他们走来。
  俞千总放下酒盏,侍奉在侧的店主含笑:“总爷怎么不饮?”
  俞千总淡淡道:“公务在身,不得饮酒。”
  店主再笑了笑,抽出袖中匕首。奉菜的小伙计、廊下打扫的杂役,也亮出了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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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滴,连成了线,越来越粗。
  无昧又把盔帽戴回头上,张屏仍一动未动。
  “乡长说这些话,是为保下其他的凶手。但仵作从失踪到死的那几个时辰,你都在村内,身边有人,凶手不可能是你。杀死三名客商,假借鬼怪僵尸传说,将尸体运到小石湾附近,祸水东引,更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凶手,不止一个,也不是两个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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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的雨水,变成了鲜红。
  俞千总与随从踢开最后一个扑过来的小伙计的尸体,打开院门,便听一声呼喊:“千总小心!”
  无数块石头破开雨帘砸了过来。
  村外,亦有层层黑影聚拢,涌向守卫的兵卒。
  黑影们扛着锄锤锨钎,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赤膊短衣,也有挽髻束裙。
  又一道电光撕裂天幕,世间顿成极昼。
  雨中,所有人的面孔,都在这一瞬间,暴露鲜明,毫无隐遁。
  他们——
  都是桥头村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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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桥头村的人都是凶手或帮凶。”
  乡长露出牙齿,扑向张屏的咽喉。
  兵卒们迅速将他按倒在雨中,塞住口。
  乡长抓刨着地面。
  那一天,他跟乡亲们也是这样撕扯着三个畜生。
  三个卖疯狗的畜生,让全村人家破人亡的畜生!该要噬其肉,剁其骨,将其一寸寸撕碎!
  他努力抬头,看向苍天,眼眶中流出了血。
  张屏闭了闭眼。
  “几天前,桥头村的人在城中赶集,无意中听到三名商贩说出当年的真相。你们全村人得知后,决定复仇。有人与这三个商贩接近,诱使他们在桥头村的小栈中歇脚。”
  商贩们随后被复仇的村民们所杀。
  “整个桥头村的人都在撒谎,肖家老翁不是在之前过世,而是杀客商时情绪过于激亢猝死。把他伪装成诈尸吸血,应该是他本人或家人的意思。如此可假借不可思议的诡奇之事,顺理成章把客商们的尸体搬运到小石湾,再令小石湾的村民误以为是僵尸作祟和瘪咬病复发。之后,你们不断杀人,死的人越多,疫病就越像真的。”
  张屏垂目望着乡长。
  “死者中,除了肖翁,乔小召也不是被杀的。他是自愿为桥头村牺牲。”
  乡长的眼珠动了动,对上张屏的视线。
  张屏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乔小召早已身患沉疾。他住的屋子,门向北开,较阴冷,门又对着前方两宅间隙的夹道,后窗即是荒山,常年多吹穿堂风,极易感染风寒,转成肺疾。他床头处有块地方擦痕明显,是放痰盂的地方。肺疾之人,夜里易咳,吐痰吐到了痰盂外,那块地方就比别的地方擦得多。”
  所以,李医官剖验他尸体的时候,发现他肺都坏了。
  “乔小召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甘愿以死来做成这个复仇的局。小石湾的人都去围观客商与肖翁尸首时,有人趁机潜到小石湾中,挑了数户人家,每家偷走一只鸡。当围观的小石湾村民返回家中,都差不多在午后,顶多就是把鸡从笼子里放到自家院里跑跑,晚上再关回去,不会太留意清点。”
  而乔小召这时在帮忙清理肖翁的尸体,即便村民发现丢鸡,他也绝无疑点。
  “偷鸡的人把杀死的鸡送到乔小召家中,夜晚,乔小召一路丢死鸡撒血迹,走到发现客商和肖翁尸体的地方自杀。但乔小召有两个疏漏。第一,他家没有井,水缸里也没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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