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觉自己面对着一张熟悉的脸和一个陌生的灵魂,时而恍惚,时而不知所措。
等裴朔雪一步步地蹭到凤珩的身边,见他依旧不动,便壮了胆子,嗷呜一口叼了那团毛绒绒便跑。谁知爪子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便感到腹部一热,一个手掌从他的肚皮捞了一把,他就落在了凤珩的怀里。
“拿了就跑,嗯?吐出来。”凤珩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裴朔雪自欺欺人地耷拉下耳朵,装作捂着耳朵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
凤珩熟稔地单手握住裴朔雪的两只前爪,另一只手落在他的背上缓缓抚摸着,从耷拉的耳朵到后背,最后落到他垂下的尾巴上掂量了一下,凉凉开口:“这个尾巴不错,挂在地宫里定是好看。”
裴朔雪猛地打了一个寒颤,抬起头幽怨地看着凤珩,凤珩不闪不避,就这么与他目光交接了一会,终是裴朔雪败下阵来,他用脑袋蹭了蹭凤珩的手,凤珩便把握住尾巴的手放在裴朔雪的嘴边,裴朔雪垂下眸子,很不甘心,可还是乖乖吐了出来。
毛团子又落在了凤珩的手上,裴朔雪眼睁睁地看着他团了两把,对他说:“我觉得毛色不错。”
这一句意味着什么,裴朔雪自然知道,他趁着凤珩把毛团子放在桌上的书上时,偷偷地抬眼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护在心脉中的人魂时不时地亮一下,告诉他面前这个人就是下界那个又乖又软,满眼都是自己的崽子,裴朔雪才不会乖乖地落在这个一心想要薅了自己的毛做大氅的人手上。
裴朔雪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那团毛绒绒,不经意瞧见团子下的书名旁的一个名字——凤珩。裴朔雪歪了脑袋,往前探了探,爪子按在那个“珩”字上,又回头看了一眼凤珩,似乎是在问他这是不是他的名字。
凤珩眸光微动,移了那团白毛盖住了“珩”字,裴朔雪转了一下眼珠,心中更加笃定这个人是人间的赵珩,只是这个“凤”字……
裴朔雪不记得现存的神族有哪个氏族是以“凤”为姓氏的,莫说现在,就算上天地初开之后陨落的神族,也没有这个氏族。
唯一能和“凤”字沾上一点边的,便是中洲凤帝成圣之后的尊号为“凤”。
可神族的氏族之说也是在始神之战之后分开几洲之后才渐渐出现的,早前的神仙多以尊号相称,就算有名字,都是指山指水随意而取,并没有“姓氏”的继承之意。
裴朔雪心中存了个疑影,留了个查看凤珩本相的心思,青鸾承自西王母,至纯至善,能辨本相,等什么时候自己大好了,便骗了那只鸾鸟来看看,凤珩到底是个什么,若他真的……是当初那只的小凤凰呢……
想到这里,裴朔雪惊觉于自己居然还存了那只小凤凰能活着的心思,一时只觉荒谬,毕竟当初他可是请了西王母的镜子看到了小凤凰已经身死魂消,可他又忍不住隐隐希冀,万一这踏向死地的路上出了什么差错,小凤凰活了下来……
它若是活了下来……这个念头只要一想,裴朔雪便觉得心肺都热了起来,连带着看凤珩都顺眼了些,不自觉地绽开爪子,冒出两朵肉垫小花。
凤珩瞧出他的软化,便抓了他一只肉垫,又拿起那本古书,问道:“你叫什么?”
裴朔雪张了张爪子,刚想开口,又觉得自己要是示弱,让凤珩觉得自己在兽形的时候说不了话对自己更有益处,便闭了嘴,只是把爪子按在书页上,平坦的书页上没有任何痕迹。
裴朔雪想了想,目光顿在凤珩环着自己的手臂上,他伸出爪子扒拉开凤珩的衣袖,露出他的手臂,爪子重重地按在上头,停顿了一会,松开。
赵珩的手臂上便出现了一个爪子印,中间为实,四周分为几瓣绽开。
凤珩怔了一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迟疑道:“雪……花?雪?”
裴朔雪背对着他点点脑袋,凤珩却不说话了,半晌,他才轻声道:“我不喜欢雪。”
裴朔雪忽地想起他们在人间的最后一面,那场覆盖了平都的漫天大雪,一时心脏刺痛了一下。
他忽地想转头看看,凤珩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其实是记得人间的事的,裴朔雪觉得,自己只要回头看一眼,只要能对上凤珩的眼睛,他便敢得出结论。
裴朔雪猛地一回头,想趁着凤珩无意识的时候捕捉他眼中的思绪,却直直地撞上了凤珩的鼻子,一时鼻息想闻之间,裴朔雪只觉唇上一温,他竟然就这么正好地……
心忽地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这下哪里还管得了凤珩什么眼神,裴朔雪只觉胸。前那团魂火一下子活了过来,竟不像是之前指路一般只是亲近凤珩,而是要胸腔中跳出来跃动到面前这个人身体里一样。
裴朔雪当初存魂的时候没想到会这么快地找到赵珩的神界化身,根本就没问冥王如何将人魂还给凤珩,这下竟是误打误撞地寻到了关窍。
若是把人魂还给他,凤珩会不会想起人间的事,会不会不再是一副阴鸷而冰冷的模样……
“还是只色……狐狸。”凤珩微微移开头,垂下眸子注视着裴朔雪眼中的惊诧神色,弯了唇角。
只一分开,裴朔雪便觉那团魂火像是断了线一般,又回到了自己的胸腔之中。
裴朔雪急了,猛地迎了上去,爪子化成手,按住了凤珩的后颈,将人往自己这处带。
双唇再覆上去的一瞬,裴朔雪雪白的毛发化成发丝,顺着他微微探身的身体弧度垂下,流畅的身形掩盖在如瀑布一般的白发下,而凤珩手下的毛发变成了温热的身躯,一副只着了一件单衣,隐隐地能摸到他皮肉骨相的身躯。
凤珩微微睁大了眼睛,无意识地收紧了环在裴朔雪腰身的手,原本只是覆盖在腰窝地手臂整个环绕过去,揽住了裴朔雪整个腰身。
在他垂眸看向面前眼睫的同时,裴朔雪闭上了琥珀色的眸子,却微微张开了唇,含。住了凤珩的唇珠,清冽而温热的呼吸缠绕在唇齿之间,裴朔雪感受到胸腔中的魂火正顺着自己的咽喉一路往上,就要顺着这个吻送入凤珩的身体中。
裴朔雪急切地又往上靠了靠,几乎整个人都坐在了凤珩的怀中,似是一滩春水。
凤珩没动,甚至连唇都吝啬启开一点,裴朔雪微微睁开眼睛,瞧见凤珩古水无波的眼睛,只觉自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他从凤珩墨色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急切又不堪的模样。
裴朔雪从未主动这种事,还是在当事人没半点反应的情况下,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已经坐在了凤珩的腿上,可凤珩的身下还在安静地蛰伏着,这更加衬托出他的放荡和羞耻。
裴朔雪面上一热,耳朵烧得不行,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微微地探出一点舌尖去撬凤珩的唇。瓣。
作者有话说:
裴裴:他居然对我没反应了!
珩珩:做1的,主要靠忍~
第106章 妄念起
像是发了慈悲一般,凤珩终于松动了,放了裴朔雪探进来。
裴朔雪青涩地用舌尖点了两下,便不知该怎么做了,他忽地发现那股炙热地要往凤珩怀中去的人魂又陷入了沉睡之中,没了那股力量的牵引,裴朔雪此刻更像是一个主动的献祭者,将自己送到这个人的面前。
裴朔雪一时不知怎么好,他顿了一会,仍旧没有感受到胸口魂火的跳动,便讪讪地收回舌尖,微微推开了面前的人。
凤珩显然比他从容得多,放他任性的时候淡然,此刻放他离开的时候也淡然,只是垂了一双眸子看着裴朔雪慢慢地从自己的怀中坐了起来,又尴尬地往后退了两步,从他的腿上移了开来。
裴朔雪没敢正眼看凤珩,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只觉耳朵连带着半边脸都烫得惊人,一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软塌上自然是没有缝给他钻的,裴朔雪便只能呆呆地坐着,垂着脑袋,既怕凤珩开口,又怕他不开口,让这无尽的安静蔓延下去。
裴朔雪自余光中看到凤珩伸出了手,心中一动,而后便感受到头上的兽耳被拢进一个温热的掌中搓了两下——兽耳?兽耳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裴朔雪惊恐地反应过来,兽耳也连带着在凤珩的掌中吓得跳了一下,没等到他收回去,凤珩的另一只居然越过他的腰身,握住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和兽耳一齐冒出来的尾巴上。
在凤珩的手握上裴朔雪的尾巴时清晰地感受到那尾巴猛地跳动了一下——许是因为他握的地方是靠近根部的地方,裴朔雪格外敏。感一些,于是凤珩的手只是轻轻地覆在上头,他也颤栗地抖动着。
“为什么会冒出来耳朵和尾巴?”凤珩突然问。
裴朔雪沉默了。
他也很想问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冒出了这对兽耳和尾巴的。
数万年的古水无波让裴朔雪的心绪如山顶终年不化的冰雪,少有波动,只有在人间床笫之间被赵珩逼得狠了,才会不受控制地冒出一点兽耳和尾巴来,而现在不过是一个吻,还是一个由他主动的,凤珩未曾给一点回应的吻,怎么就控制不住本相了呢?
“是因为……你想讨好我?”凤珩顺着这个姿势,明明只是覆在他的耳朵和尾巴上,没有贴近他的身子半分,可看着却像是把他整个都拢在怀中爱。抚一样,耳尖的绒毛在凤珩的抚摸下慢慢立了起来,而尾巴在他的掌中也慢慢软化下来,由着他从尾巴尖摸到尾巴根——只是摸到尾巴根的时候裴朔雪还是会抖一下,凤珩便比了那处地方,只在他能接受的地方抚动。
就像是他问出的话一样,凤珩当真像是在养一个小宠,于是能容忍他小小的放肆,还能给他一点抚摸和爱。抚,正如人间时裴朔雪给赵珩的一样。
裴朔雪心中一时像是被锤了一下,又酸又涩,因果轮回,果然如此,他曾经如何把赵珩当做一个逗弄的玩意,如今凤珩也是如此看他的。
在静默的十几秒中,裴朔雪有好几回都想顺着凤珩的话接下去,就像是他与凤珩神界初见时为了保命自己主动亮出耳朵和兽耳去试探他一般,只要这个时候裴朔雪也承认他就是凤珩掌下的一只小兽,一切不能解释的便都有了解释。
那些他们当做没发生,还没有摊开说的事都有了下坡路。
裴朔雪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为什么留下来,又为什么亲近他,这些都可以用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一个弱小的小兽想找一个庇护之所,又因慕强和讨好之意与他亲近。
只要他应下凤珩的话,哪怕只是“嗯”一声就行,可裴朔雪动了几次心思都没能开口。
凤珩似是等得不耐烦了,竟然撤了顺着他尾巴毛的手,裴朔雪没有半点犹豫,几乎在凤珩拿开手的一瞬尾巴尖就追了过去,凤珩挑了一下眉,便见裴朔雪还低着头,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但是那个尾巴尖却坚定地卷住了凤珩的手腕,然后尾巴便像是缠树一般,一点一点地绕到了凤珩的手上,尾巴上的毛缓慢地蹭过凤珩的手心,最后指引着凤珩的手落在了他的尾巴根上,静静地将自己的软肋送到他的掌心中。
凤珩目光顿在裴朔雪的尾巴根上,手上微微用力,这次裴朔雪没动,尾巴就乖巧地在凤珩的掌心中待着。
凤珩目光上移,正对上裴朔雪的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朔雪已经抬起头,不闪不避地看着他。
裴朔雪面容清隽,冷硬的眸子软化下来的时候就像是冰水化冻,眸光潋滟得像是点缀在浮动水面上的碎金阳光一般,叫人移不开眼。
凤珩眸光微动,忽地轻笑道:“还是说,是因为那个……吻?”
他的尾音上扬,像是把裴朔雪那样拙劣的亲称之为“吻”是多么的可笑一样。
裴朔雪面上神色未动,尾巴却在凤珩手中跳动了一下。
“不是,都不是。”裴朔雪终究在这场对视中落了下风,他微微撇过头,回绝道。
尾巴这次被彻底放开了,连带着兽耳一起,在凤珩收回手的同时裴朔雪缩了将耳朵和尾巴都收了回去。
裴朔雪清楚地看到凤珩慢慢冷下来的眸子,半晌,凤珩抽身离去。
——
凤珩在软塌上睡了,裴朔雪偷偷地从地宫跑了出去。
地宫的结界对裴朔雪没什么作用,只是他一直没有出去过,今天他渡魂失败,已经忍不住想要找冥王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珩虽面朝里合衣睡了,可若是在榻上传音,裴朔雪怕他随时会醒,想了想,还是蹑手蹑脚地从地宫中跑了出去。
中洲的阳光只落了半边,正好落在裴朔雪最喜欢的那棵大槐树之下,那还是他当初和凤帝求来了,神界五洲,裴朔雪从前四处征战之时,总觉得没有一处是自己的栖身之地,直到后来向凤帝要了这块地皮,种了一棵槐树,裴朔雪才觉得自己的心随着这棵树的扎根向下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后来不管去多远的地方,裴朔雪隔上一段日子总会回来看看,中洲四处荒芜,唯有这棵槐树沾了地气,四时花开,连绵不绝,像是云朵一般,满眼烂漫。
说来也是不巧,裴朔雪槐树和凤珩的地宫几乎是横跨了整个中洲,一个在中洲的最北边,一个在中洲的最南边,裴朔雪着实用了不少时间才到。
夕阳正落,余晖洒在槐树上,将雪白的花朵映照得碎金浮动,槐树的巨大树冠边缘有一条小溪,裴朔雪趴在树下溪边,揪着地上的草与冥王说话。
在神界裴朔雪的灵力不似在人间那般受限,不需要灵力注入纸鹤便能传话,当然这也是因为冥王和他通了灵音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