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殷离听见这句,眉头越蹙越紧。
看来奚先生是太子的人,那么诗会所谓陨铁的彩头,就是要引萧沐来。
可这么明显的诱饵,萧沐会看不出来吗?
可这家伙却还是来了。
他忽然联想起萧沐莫名其妙发布的悬赏令,面色微变,若有所思。
殷嗣见萧沐明明被说动却还要做出一幅无知的模样,心头冷笑的同时,趁热打铁蛊惑道:“妹婿何必如此,咱们不是早就合作过了吗?”
“啊?”
萧沐表情更茫然,和太子合作过?可他半点印象也没有啊。
殷嗣眯了眯眼,勾唇道:“不然国师为何会说出阿离命格与你相合的话来?为打点国师,母后可是使了不少力,而且当初阿离宁死不从,母后亦做了不少筹谋才令得妹婿抱得美人归。”
“妹婿,不该谢谢为兄与母后吗?”
此时的窗外,殷离握拳的手指不由一紧,深深陷入掌肉里,怒火点燃了他的瞳仁。
原来如此。
一时间他心绪微乱,无声地冷笑起来。
殷嗣说时,将那块盛着陨铁的匣子向萧沐轻轻一推,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萧沐,“萧氏与云氏强强联合,美人,陨铁,都是你的。”
此时,窗外忽然传出一声响动,像是瓦片从二楼屋檐掉落,砸在路面上发出碎裂声。
殷嗣与奚先生互望一眼,见后者神色紧张,殷嗣强作镇定,微微摇头示意对方别慌。
一名影卫迅速来到窗边向外探去,窗外空空如也,须臾路边传来一声猫叫。影卫回头冲殷嗣抱拳道:“殿下,大概是猫儿把屋瓦蹬下去了。”
殷嗣心下微松,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影卫退下了。
眨眼功夫,他又再次扬起笑脸,对萧沐道:“怎么样?”
却见萧沐的视线从陨铁上转回来,定定地看着殷嗣,面色瞬间严肃起来。
“你刚才的意思是说,国师之所以称公主与我命格相合,是你授意的?”
殷嗣看他一眼,微微颔首,“虽是母后之命,但与孤授意并无分别。”
萧沐五指微微曲起,轻握成拳,又问:“新婚之日,也是你母后给公主下的药?”
殷嗣闻言心头忽然钝痛了一下,若非为了大业,他又何必亲手将阿离和萧沐凑作一对,他压下心头愤懑,语气冷淡道:“母后也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
与剑无关的事,萧沐一向很少生气,他活了上千年,世间万物在他眼里都没什么分别,可这回他是真的不高兴了。
“她是你妹妹。”萧沐的声音变得很冷。
殷嗣挑了挑眉,似对此言不以为然,然后他又做出痛心状,叹道:“是啊,亲手把阿离送进萧府,孤也舍不得,不过妹婿该知孤的诚心了吧?”
“而且阿离与妹婿简直天作之合,若非孤与和母后,你二人不就错过了么?”
话落,整座雅间的气温忽而如坠冰窖。
在场者具是一怔,奚先生更是冻得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在两人疑惑的眼神中,萧沐忽然拂袖而起,像是看着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一般看一眼殷嗣,一向纯澈的眸底此时含了冰,叫人看一眼便浑身发冷。
须臾,他吐出一声:“告辞。”
话音未落,他转身推门而出。
二人具是一怔。
奚先生看一眼空空如也的门外,又瞥一眼留在茶案上的陨铁,对殷嗣道:“殿下,他这是拒绝了?”
“老朽可要将今日诗会之事写进文章里?便说萧沐大闹诗会,羞辱学子,不将天下文人放在眼里,甚至有司马昭之心。”
殷嗣眸色深沉,咬着牙根:“不。”
他闭眼沉下气,道:“你要写萧沐舌战群儒,有名士之范。”
奚先生错愕:“啊?”
却见殷嗣冷笑了一声:“如此,阿离才会相信,萧沐是真与孤合作了。”
奚先生恍然大悟,比出一个大拇哥,“能把五公主当做利剑为己所用,殿下高招。”
殷嗣勾唇望向窗外,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轻笑,“依阿离的脾性,落入如此境地,势必要杀了萧沐重获自由,孤不过是推她一把罢了。”
待到阿离闯下大祸走投无路时,还不是任他摆布?
想到这他眯了眯眼,露出势在必得之色。
*
萧王府院墙闪过一道黑影。
须臾,殷离翻窗而入房内,迅速换掉了一袭黑衣。
他沉着脸思索整件事。
萧沐才发了悬赏令求购陨铁,诗会就拿陨铁做彩头?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既然国师是皇后的人,那么整件事就很清楚了,皇后利用冲喜传言把他送进萧府,又故意将追光剑放在他的嫁妆箱里,意图逼他提剑自保。
一旦萧沐死在他手里,有追光剑为证,萧氏的怒火便会全部发泄在他与母妃身上。
此一举既能除了萧沐又能除掉母妃与他,一箭双雕。
只可惜萧沐并未死在他手上,反而身子日渐康健,于是殷嗣便转而寻求合作。
那么萧沐答应了吗?
只可惜他方才没有听到最后,也怪他自己,听见那些话终究没沉住气。
殷离换好衣衫,指尖摩挲了一下袖沿。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萧沐不论与太子合作与否,以他如今的处境,都应该杀了萧沐才是。
他本不应该犹豫。
可他还在等,等一个结论。
他不知为何就是静不下心。
萧沐……答应殷嗣了吗?
*
萧沐闷闷不乐地回了府。他白跑一趟,两块陨铁都没拿到。
不过他不后悔,一想到要跟太子这种人做交易,他就浑身难受。
可他刚刚踏入门槛,就见门房递上来一块陨铁,说是个书生送来的。
萧沐眼中一亮,便知是诗会上的那块,他抑制不住心情激动,问:“给钱了吗?”
门房回:“给了,照世子爷答应过的三倍市价给的。”
萧沐这才心满意足,抱着陨铁径直入府。
于是刚刚换了衣衫走出房门的殷离,就看见萧沐迎面而来,手中捧着一个琉璃盒子,里头一块乌黑陨铁盛放在盒中的木质展架上。
殷离见了那块陨铁,心头沉到谷底,但还是摆正了面容,明知故问道:“世子何事高兴?”
萧沐抬头,对殷离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得了件宝贝。”
殷离面上不显,袍袖下的手指用力攥紧,意味深长地道:“看来是笔好交易。”
萧沐不知他说的是自己与太子的交易,还笑着点头,“嗯,是很值得。”
殷离面色一如既往地温和,眸子里却寒光闪烁。
心道他怎么还会对这病秧子抱有希望?
此时一旁的茗瑞还在笑嘻嘻地报喜:“殿下!世子爷今日可威风了,街坊都在传他舌战群儒呢……”
殷离勾唇,“是吗,看来蓬莱阁为世子说了不少好话。”
萧沐疑惑,“有吗?”蓬莱阁,就是那些学子吗?他们会为自己说好话?
茗瑞也面露不解,那些酸儒生替世子爷说话?不可能!
可还没等他开口,便见公主转身回房了。
就在殷离转身的刹那,娴静的面容霎时变得阴沉无比。
茗瑞讷讷看了一会殷离的背影,自言自语般道:“公主好像不太高兴?”
而此时的萧沐早已回书房了。
屋内,殷离挥退下人,沉声道:“阿七。”
影卫应声出现。
他面色阴冷,纤薄的唇张合,一字一顿道:“安排下去,这一回,我要亲自动手。”
第11章
殷离斜倚在廊下出神,手中捏着一串小叶紫檀手钏无意识地把玩着。
那日之后,萧沐便毫不掩饰地往皇宫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补剑,要把追光剑送去兵仗局,寻皇宫里最好的匠人。
然而殷离知道,这都是借口。
无非是为了更方便地接近东宫罢了。
他如此想着,目光犀利,手心忽地攥紧了,那小叶紫檀手钏便硌啦一声粉碎了好几颗珠子,剩下的哗啦散落,掉在地蹦跳着纷纷滚落花坛跟阶下。
一旁的侍女们见状纷纷吃了一吓,也不知公主在暗自发什么脾气,不由垂首缩瑟着后退半步。
最重要的是,那可是小叶紫檀的实心珠子,说捏碎就捏碎了,这手劲……可真大。
殷离垂眸看一眼掌心的碎屑,虽然杀心已起,心中却仍摇摆不定。
要再给这病秧子一次机会吗?
晌午时分,殷离便见萧沐抱着一柄剑回来了。
他正欲迎上去,却见萧沐似乎是完全没有看见他,屋子进到院子,迫不及待地拔剑出鞘,便听嗡地一声脆响,剑锋折射光芒照印在他的脸上,漆黑的眸底满是惊喜。
剑身残留的裂口全都消失了,线条流畅,通体银白,因锻造而自然产生的冰释纹遍布剑身,精美绝伦。
萧沐一双眼睛因激动而亮晶晶的,不由感叹:老婆真美。
殷离见他这幅激动的模样,不由眸光微微一动,意有所指地道:“看来剑补得很好,也不知是谁给世子推荐的匠人?劳烦世子这幅身子还一趟趟地往宫里跑。”
所谓的补剑,还不是为了借口密会太子?否则派下人送去便罢了,何必亲自跑?
萧沐没听出这话外音,视线仍未离开剑,点点头道:“确实是位铸剑大家,本该我亲自去。”
他对凡间的炼铁技术不熟悉,不敢贸然私自补剑,又听说最好的工匠都在皇宫,这才一日日地亲力亲为往那个他不喜欢的地方跑。不过好在老婆修补好了,一切都值得。
“是吗。”殷离的眸子沉了沉。
还在撒谎。
萧沐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在院落中挥舞起了剑招。
不消片刻,他耳根微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忽而动作一顿。同时咚地一声,一道箭矢结结实实地钉入院落中的海棠树干上。
“有刺客!”府兵们应声而动,纷纷拔刀出鞘,一部分人迅速围在萧沐身侧警惕望向四周,另有大队人马开始四处搜寻。
萧沐看着那箭镞没入树干近三寸,根部挂着一张字条,便伸手将字条取下。
字条上面书着一行字:冲喜一事尚有内情,亥时一刻前来城郊响水河畔,悉数告知。
这字条没有落款,不过看起来像是太子的口气,毕竟最近提及冲喜之事的便只有此人了。
可他都拒绝对方了,这人为什么还要邀他?不死心吗?
此时府兵回报没有发现刺客踪迹,萧沐摆摆手:“不必找了。”
殷离走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萧沐,明知故问道:“那箭镞上似乎有字条?”同时心道你若是坦白,我也不是不能再给你一次机会。
萧沐将掌心背到身后,暗自捏碎了字条,道:“没有,公主应是看错了。”
同时心头微叹,虽然那个太子很啰嗦,不过既然涉及公主……还是去听听吧。
殷离的眸子彻底晦暗下去,悄悄捏紧了拳。
*
亥时,城郊响水河边。
阿七面露疑虑,对身着夜行衣的殷离道:“殿下,萧沐会一人前来吗?”
殷离背靠在水榭的立柱边,捏着一块扁平的石子反复在指尖翻转,目光盯着黑漆漆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忽然腕间用力,投出石子,那石子便打着飘掠过水面激起一连串水花。
他神色不变,目光却是沉沉的,“会。”
“他与殷嗣的交易上不得台面,为了掩人耳目,定会独自前来。”
阿七目光跃跃欲试,暗自握紧了剑柄,萧沐敢与太子联手欺辱殿下,他定要为殿下狠狠出了这口恶气。
殷离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下意识地用了“五公主”的名义引诱萧沐出现,只因他在不知不觉中衡量自己在萧沐心中的地位,想看看那个人会不会为了他而出现。
殷离沉沉的眸底倒映着河水的粼光,心道他不会原谅任何人的背叛,这一次他定要亲自动手。
夜色中,一袭青衫出现在河水边。
殷离见状心头一紧,莫名地有些失落,果然还是来了。
萧沐提了剑,在空无一人的水榭旁站定,四下张望却未见太子身影。
他刚刚面露疑惑,却忽然眸光一滞,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侧身一闪。
一道剑锋破空声响传来,便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剑光从眼前掠过,照亮了他一双眸子。
在闪身时,敌人正举剑与他擦肩而过。
二人在交汇的一瞬间,四目相对,他看见来人一袭黑衣,还蒙着面,犀利的眼里目光狠厉。
萧沐脚尖点地,如风般后撤丈外,扬起点点沙尘。
“太子派你来的?”他道。
难不成他昨日拒绝了太子,对方拉拢不成便改下杀手,字条上所谓冲喜之事,只是个诱饵吧?
那人不答话,调转剑锋再次刺来。
萧沐提剑的手背在身后,游刃有余地单手接招,身法迅疾如风,却又如蛟龙般飘逸出尘,四两拨千斤似地将攻击悉数化解。
那黑衣人招招狠厉,可接连十数招都没能逼得萧沐出剑,不由戾气横生,攻势更加凌厉。
又是一剑挥来,萧沐侧身而立,二指轻捏住剑尖,侧眸看去时,正对上那人一双明亮的凤目,带着说不出的熟悉感。
对方翻转剑锋,萧沐旋即松开二指,同时刺啦一声追光出鞘,铛地一声挡住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