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磕下第三个头,额间已涔出血色,“这是还您育我之恩。”
隆景帝瞳孔剧震,强烈的不详预感袭来,颤抖着手指着殷离道:“你……你想干什么?你也要造反吗!”
殷离磕完三个响头,便直起身来,毫不避讳地直视皇帝,“我爱萧沐,此生唯他一人。我不会让他受任何委屈,我不会纳妾,更不会生子。”
“若萧沐有顾虑,不肯嫁入皇室,我愿以江山为嫁妆,嫁入萧府。”
“你!”隆景帝闻言怒急攻心,一口鲜血喷薄而出,他挣扎着起身向殷离扑过去,目眦尽裂地试图抓住殷离,殷离却起身后退了一步。
皇帝声音都因为愤怒而颤抖,“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你姓殷,你流着祖宗的血!你不能这么做!”他说完,连连呛咳,怡妃忙上前将他扶起来。
殷离看着皇帝,眼里写满冷意,“如果上辈子不是您,萧沐也不会死。这是您欠他的,我只是替您还给他。”
“你在胡说什么!”
隆景帝一把扯过怡妃的手腕,手中的狠劲捏得怡妃眉心蹙起,咆哮道:“去,你去把诏书撕了!朕死也不会传位给这个逆子!”
怡妃依言起身走到案几旁,拿起诏书,却没有撕它,而是又放了下来,转而拿起了一旁的玉玺,在诏书上按下印章。
隆景帝瞳仁忽地剧颤,“你……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怡妃将诏书握在手中,转脸看向皇帝,轻声:“陛下,您身子不好,还是好好歇息吧。”
“你!”隆景帝瞳仁一缩,忽然转动了一下,像是想通了什么,忙道:“你在担心什么?咱们不是还有琮儿吗?朕传给他,让你垂帘听政,做个有实权的皇太后不好吗?”
却见怡妃不为所动,依然是那副温婉的面容,柔声道:“陛下为了自己的身子着想,切不可动怒。”
隆景帝终于明白过来,他看了看怡妃又看了看殷离,手指微微地发抖,“好哇,你们母子居然沆瀣一气!”
他怒不可遏对怡妃道:“枉朕这么宠你,把你放在心尖上,你母家无权,朕却让你执掌六宫!让你的孩子继承皇位,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
却见怡妃看着皇帝,眼眶倏然红了,唇角也在微微地发颤,“报答?”
“您要让我怎么报答?难道要臣妾对您感恩戴德?”
隆景帝震怒:“难道不应该吗!”他的声音都撕裂了,剧烈地呛咳起来。
怡妃眼眶含泪,忽地大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微微地颤抖,“感恩?感恩您二十年前口口声声承诺会娶我为妻,最后却娶了云家大小姐?”
“感恩您嘴上说着会做我的依靠,为我撑腰,实际却放任云氏践踏我二十年?”
“感恩您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害我的孩子不得不以女子的身份长大成人!”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要把压抑了数十年的屈辱都发泄出来,“感恩您不能信守承诺,却又要将我拘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里!害我的孩子同我一起在云氏的阴影下苟且偷生!”
听着怡妃一改温婉常态厉声质问,十数年的种种不堪尽数浮现心头,殷离暗暗捏紧拳头,看着皇帝的目光犹如寒冰。
隆基帝震惊不已,“朕如此信任你,爱重你,可你竟然……恨朕?”
怡妃咬着牙,泪水大颗大颗从眼眶溢出,“陛下,您何曾爱过任何人,您只爱您的皇位罢了。”她说时,因为过度激动,脚下一个踉跄,被殷离稳稳扶住。
“来人……”皇帝有气无力地喊着,“把这个贱人,这逆子拖下去!”然而他因为过于虚弱,只能发出粗重的气声。
殷离淡淡地看着他,“父皇,不会有人来了。”
皇帝气得眼眶发红,用尽全力扑去,推倒榻旁的案几,杯盏落地发出哐当脆响。他自己也整个人摔倒在了床榻边,一口瘀血喷涌而出。
怡妃见此情形目光闪烁,似要迈步过去,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没有动半步。
“来人……”皇帝声音嘶哑地喊着。
殿门外,有官员听见这响动,不由疑惑,纷纷好奇向门内探去,“这是怎么了?”
有近侍欲进去看看,却见萧衍站在门前,森冷道:“陛下喊你了吗?”
那近侍被萧衍肃杀的气场一震,不由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
“国祚之事,是你能听的吗?”
近侍一惊,疯狂摇头,“奴才不敢,不敢。”说时便慌张退下了。
便见萧衍坦然看向众官员,“怡妃娘娘在里头,若有什么事,她会通传,既然是密谈,陛下没有开口,咱们做臣子的不便入内,大人们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官员们闻言,哪敢反驳萧衍的话,纷纷垂首称是。
说句不好听的,皇帝已时日无多,方才又亲口立了继承人,萧氏眼下已经是朝中最大的势力,他们这些顾命大臣也就是挂个虚名罢了,拳头能有萧衍大吗?
这么想着,已经没人关心殿内发生了什么,都在盘算着等变了天,该怎么抱萧氏这棵大树。
殿内,皇帝已经只剩出气没了进气,躺在地上发出“嗬~嗬~”的吸气声,身体甚至因愤怒与虚弱不住地抽搐着。
他不甘心地瞪着站在面前,俯视他的母子二人,几乎要把眼球都瞪出来。
“你……得位不正……顾命大臣……不会让你……亲政……”他的声音已经很弱了,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殷离半蹲下来,看着皇帝发出一声微叹:“父皇,这就不需您操心了。”
隆景帝双目圆瞪,终于极度不甘地吐出最后一口气,再没了声音。
秋日的阳光和煦地播撒在宫墙内,守候在门外的一众官员,看着殷离搀扶着怡妃从殿内走出来。
只见怡妃面容憔悴,一双眼睛显然是哭红了,那副美人垂泪的模样,看的人不由揪心。殷离亦已经红了眼眶。
怡妃柔弱地靠在殷离肩头,带着哭腔说出一句:“陛下,殡天了。”
众官员皆是一怔,便见怡妃将手中卷轴递给萧衍,轻声:“萧王爷,您来吧。”
萧衍颔首,上前接过遗诏,扫过一眼后当众宣读:“朕以菲德,绍承祖宗二十有余,图惟治理,夙夜靡宁,今忽遘疾弥留,殆弗能兴……”①
“皇五子殷离,仁孝明达,功深德厚,宜即皇帝位……”
由于方才皇帝已经与他们口头提过传位之事,故而众臣对这封遗诏没有二话,纷纷对殷离下跪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这山呼声中,殷离没有关注旁人半分,而是视线越过人影,遥遥看向立在廊下的萧沐,见对方亦看着自己,不由扬起一抹如释重负的浅笑。
萧沐看着殷离受众臣叩拜,一双眼睛却只盯着自己看,不由心头一跳。
阿离,竟已是九五之尊了。
而这位九五之尊的眼里,此时此刻,却只有他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①注:明宪宗遗诏
第82章 (二合一)
在皇城一座偏僻而破败的院落里, 殷嗣咧开嘴大笑,脚步虚浮,状若癫狂地指着众人:“朕今日就要登基了,都给朕跪下!”
“殿下!这话可说不得, 您快安分些吧!”一名侍从面露惊惶之色, 试图上前拉住殷嗣, 却被对方用力推开, 踉跄两步摔倒在地。
侍从亦惊呼:“殿下!阁老已经败了,您这话若是传出去,咱们可都是死罪!”
殷嗣仿若未闻, 拉过一把椅子,整理了一下衣襟便提起衣摆落座,一脸的意气昂扬:“诸位一直伴驾在侧, 都有从龙之功,都该赏!”
他指着为首的侍从道:“就赏你一个御前大将军!”
接着又指向另一人:“还有你!朕就封你为御前总管吧。”
“快别让他开口了!”一名侍从惊恐上前按住殷嗣吼道:“五殿下已经继位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来对付咱们殿下, 若是让人听见这句,咱们都得没命!”
宫人们闻言, 终于反应过来,慌乱上前七手八脚制住殷嗣。
还有人用力捂着殷嗣的嘴不让他发声。
殷嗣惊怒得试图大喊,却只能发出呜呜声,含糊不清地道:“你们……大胆……”
正当院内陷入一片慌乱时,铿锵的甲胄声整齐划一地从院外传来。
为首将领破门而入,见此情形只诧异了一瞬,便像没看见似地高声:“殷嗣接旨!”
侍从们一惊, 纷纷松手跪地磕头, 缩瑟如同鹌鹑。
将领展开圣旨, 言简意赅道:“贬皇长子殷嗣为庶人,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入京,钦此。”
话落,将领挥挥手,“拖下去。”
身后士兵们上前拉人,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殷嗣突然竭力挣扎着怒吼,表情狰狞道:“你们胆敢对朕无礼!大胆!统统拉出去砍了!朕是皇帝!”
然而不论他如何挣扎,都挣不开身侧两名士兵的钳制。
将领仔细打量着殷嗣,眸中忽地寒光一闪,面无表情地拔剑而出,冷声:“陛下口谕,若是殷嗣胡言乱语,抗旨不尊,便割了他的舌头。”话落,便上前一掌按住殷嗣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口。
寒光在眼前闪过,殷嗣猛地瞪大了眼,彷佛终于明白过来眼下的状况,不由面露惊恐,剧烈挣扎发出呜咽声。
然而强大的力量令他一丝一毫也挣脱不开。他的牙关被狠狠撬开,利刃毫不犹豫地直入口腔。
下一刻,破败的院落上空,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
……
隆景帝身死后,宫里陷入了一阵忙乱,朝臣们聚集在勤政殿议事,殷离忙中抽空将萧沐安排在自己的寝殿休息。
萧沐昨夜就没有睡好,折腾了一整日早就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合衣倒在床榻上,刚沾上被褥就陷入了睡梦。
梦境中,他似乎在一座马球场——
身边传来众人的欢呼声,萧沐还依稀听见有人大喊着“五殿下”,于是他寻声望去,只见那些身着华服的少男少女,全都是一幅激动的神情,目光全都聚焦在场上一抹红色的人影身上。
那人身形飒爽,犹如一道红色的闪电提着球杆在场中疾驰,不多久的功夫,便一人独进三球。
场上登时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萧沐坐在场中,许是因为有风的缘故,没一会他便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茗瑞劝他回府,他却摆了摆手,眸子执着地追逐着场上那抹红色的身影,强忍喉间痒意,抑制到受不住了,才轻咳两声稍作缓解。
待到萧沐硬撑着看完一场球赛下来,他已是脸色苍白,浑身冒出虚汗。
殷离赢了球,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他翻身下马,将球杆丢给身旁球童,大踏步走到场边。他在人群中寻找方才一直望着自己的那束目光,找了许久,却只发现一个空座……
待殷离回到寝殿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他在萧沐身侧坐下,托着腮,嘴角翘起静静地用眼神描摹萧沐的面庞轮廓,忽地伸出食指点在萧沐的眉心缓缓地揉按,试图把那皱紧的眉心揉开。
未久,萧沐的睫羽颤抖了一下,缓缓张开,像是停留在水面的蝴蝶扇动了翅膀。
模糊的视线中,殷离的朦胧的面容映入眼帘,像是梦境中看见的那个红衫人。
萧沐还有些迷糊,恍惚唤了一声:“五殿下……”
殷离的动作一顿,心头没来由升起一丝焦躁。
这是梦见前世了吗?梦见多少?
他收回手指,不动声色地柔声道:“吵醒你了?”
萧沐揉揉眼睛,这回终于清醒了,眨眨眼看清了殷离后道:“阿离,你忙完了?”
殷离嗯了一声,“睡饱了吗?不够再睡会。”
萧沐摇头,“睡够了。”他昨日还没入夜便倒头就睡,一觉睡到现在,眼看都快天亮了。
殷离将人抱进怀里,“做什么梦了?眉心拧得那么紧。”
萧沐唔了一声,思索了一会道:“没什么,醒来就忘了。”
殷离这才神色一松,轻轻应了一声:“那就好。”他说时又去握萧沐的手,感觉萧沐四指冰冷,不由皱眉轻斥了句:“你怎么连被褥也不盖?已经是秋天了,着凉怎么办?”
他顿时生出些不满,转头冲廊下守夜的侍从喝斥:“你们就是这么侍奉世子的?”方才还一派温和望着萧沐的面上已经一派冷然。
廊下传来哐当一声,随后便是侍从们慌乱地来到殿内跪下。
萧沐摆摆手,“没你们的事,退下吧。”他说完又扭头看殷离,“你怎么这么生气?是我自己不让他们进来的。”
殷离压了压嘴角,但语气中仍带着些埋怨道:“是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才生气的,你今后少让我担心行不行?”他刚说完,便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重。
他忽地怔住,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焦躁?
萧沐发觉殷离有些不大对劲,不由坐直了身体,迟疑握住殷离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离,你是不是因为陛下走了,心情不好?”
原本他对人情冷暖有些淡漠,但自从有了爹爹和娘亲之后,他已经很能体会到亲情是种什么样的情感,设身处地地想,如果他的爹爹没了,他也一定会很难过吧。
殷离闻言一愣,他本来压根没往这方面想,但听见这一句,他忽然眸子一转,做出一幅痛心的表情来,有气无力倒在萧沐肩头,“是啊,我好难受,你安慰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