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勾了一下唇,俯身看向张栋之,“您身为礼部官员,竟然豢养死士?”
“不……”张栋之终于面露惊恐,连连摇头,“我没有!”
殷离目光狠厉,却是朗声笑了一下:“是啊,毕竟这可是夷族的罪,我相信张大人应该不至于这么蠢。”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场中已经无人说话了。
隆景帝面色微沉,瞥一眼身旁的皇后,便见云皇后忽然色厉内荏指向张栋之,怒喝:“来啊,将死士与张栋之一起拖下去,严刑拷问!”
殷离直起身来,视之如敝履般冷眼看着张栋之,漫不经心道:“事关萧世子,我建议不如就交给诏狱审吧。”
在场官员听见诏狱二字,下意识地就抖了一下,那可是有进无出的地方。
张栋之此时已经面色煞白,浑身颤抖,仰头看着殷离仿佛看见地狱里爬出的索命恶鬼。
他面如金纸,唇瓣颤抖,仿佛在做着某种激烈的心理斗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余光越过殷离,又看见遥遥高阶之上,皇后如寒冰般冷冽的警告眼神,他几乎咬碎了牙,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金吾卫已经将他拖起,他被拽着浑身虚脱瘫软,面露绝望。
却见殷离微微摇头叹了口气,状似无意地从袖中掏出一枚银制的长命锁把玩。
被拖行中的张栋之一眼看见那长命锁,瞳孔剧烈震动了一下,立刻高声喊道:我说!是太子殿下!”
在众人的惊愕与哗然声中,云皇后立即驳斥:“胆敢栽赃太子,其罪当诛!”
“还不把他拖下去!”
隆景帝听见太子二字时面色就更加阴沉,瞥向一脸坦然,毫不避讳地直直看着自己的萧沐,不由深深沉下口气。
他闭了闭眼,事已至此,皇室陷害甚至意图刺杀萧沐已经不言而喻,再如何狡辩也是无用,萧沐这么看他,是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在等皇室给一个交代。
此事若不能善了,北境铁骑怕是……
想到这里隆景帝无奈摆摆手道:“慢。”
“陛下!”云皇后还欲说些什么,却见皇帝投来一个警告的目光,这种目光她从未见过,不由愣了一下。
金吾卫停下动作,放开了张栋之,后者立即跪爬上前,一口气将太子如何威逼利诱他以及安排刺杀陷阱之事和盘托出。他说得又快又急,仿佛生怕再晚一些就来不及了似的。
云皇后面色一白,本想驳斥,可证据确凿,大庭广众之下任她再如何狡辩,众人也已心知肚明。太子的罪名这是落实了。
她眸光一动,索性破釜沉舟,目光直直瞪看向皇帝,压低声音道:“陛下,别忘了您答应过臣妾的话。”
隆景帝回头看她,咬了咬后槽牙,又看向萧沐,见对方仍是面无表情,一副看起来事不关己的样子,可他却深知那副波澜无惊的面容之下藏着怎样运筹帷幄的谋略与心机,他不由压低了声音警告皇后:“如此草率对萧沐动手,你想过后果吗!”
云皇后一怔,再次看向萧沐时,才恍然回想起上回对方进宫,只轻描淡写一句话便便逼得她为了母族不得不低头的事。想到这她脸上露出一丝愤恨,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忌惮,终究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咬牙切齿地不甘道:“都怪殷离!
她说时,又面色一变,流露出一副委屈之色:“陛下,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皇帝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嫌恶,压低声音:“你住口!萧沐摆明了早就知情,没有立即揭发不过给咱们一个台阶下罢了,亏得阿离替皇室主动揭露真相,如此看在阿离的份上,萧沐可能还会顺水推舟高拿轻放,否则,你真要等萧沐自己来吗!”
被隆景帝这么一说,云皇后这才猛然警醒,从方才萧沐坦然的表现来看,分明就是成竹在胸,说不定早就布好了局等着她自己往里跳,若非后来由殷离接过场面,还不知萧沐会拿出什么法子或证据来变本加厉加重太子的罪名。
殷嗣这一次注定逃不掉,左不过是掉层皮,但只要保住太子之位就能东山再起,她如此想着,只能狠狠咬牙,不再多言。
萧沐看着高台上帝后二人窃窃私语了好一会,面色忽明忽暗。扭头看向周遭众人,亦是垂首沉默不发一言。
他疑惑皱了一下眉,不是真相大白了吗?还在商量什么?既然他的罪名已经洗清,那他……应该可以走了吧?
他看看殷离,见后者投来一个得胜般的眼神,还带着些安抚意味,不由有些困惑,但他还是报以一个饱含谢意的微笑。
然后他看向沉默的帝后,忍不住问道:“陛下,事已至此,应该都说清了吧?”
隆景帝心头咯噔一下,萧沐这是在提醒他。既然说清了,那么当罚则罚。
于是他面色古怪地咬了咬牙,终于狠下心道:“太子殷嗣心术不正,不配为一国储君。”
此言一出,云皇后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惊呼一声:“陛下!”同时上前一步,目光紧紧盯着皇帝,压低了声音,透着一丝警告道:“您难道忘了云家……”
殷离眯眼瞥向高阶,忽然高声问萧沐道:“世子,听说你猎了七十多只森林狼?”
萧沐有些诧异殷离为何话锋突然一转,但还是点点头:“确实。”
一旁茗瑞插话道:“公主殿下您不知道,那夜我们是被狼群袭击,可凶险了,是世子爷功夫卓绝,大显神通,一夫当关……”
萧沐瞥一眼绞尽脑汁把仅会的成语一股脑全吐出来的茗瑞,“行了。”
后者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公主您是没看见,咱们世子爷可神武了。”
殷离点了点头,故作诧异:“狼群便是在食物匮乏的冬季亦不过三五十匹成群,已经很是鲜见,而今是春季,一群不过十几匹头,怎得世子竟能遇见七十多头的狼群?”他说时,意味深长看一眼皇后,“此事有些不寻常,要不要追查一下?”
此言一出,意味不言而喻,云皇后心头一惊,一旦查起来,殷嗣怕是要罪上加罪,想到这里她额头渗出一层薄汗,欲说出的话便都生生咽了回去。
隆景帝沉声:“够了。”
他说时看着萧沐的脸,见其仍是毫无表情,便咬了咬牙,转而道:“但念在世子有惊无险,太子也已重伤得到了惩戒,便命殷嗣闭门思过,无诏不得离开东宫,并收回监国之权。”
云皇后浑身一软,颤抖着声音:“陛下……”
这等于是圈禁太子,储君地位摇摇欲坠。
隆景帝抬手打断了她,看着萧沐:“如此惩戒,世子以为如何?”
萧沐眨眨眼,为什么要问他?
他又不是三法司,不懂审案子。
于是他摇摇头,“我不知依大渝朝律法,太子犯法该当何罪,所以无法回答陛下的问题。”
隆景帝闻言,一向和顺的目光竟流露出一丝怒火。
好个萧沐,是在提醒他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这是想要殷嗣抵命不成?
萧氏也未免太嚣张了!
殷离听见这句也皱了一下眉,虽然他本就想狠狠教育一下殷嗣,但……萧沐如此行事,无异于触怒父皇,倒不是他想看到的了。于是对萧沐微微摇头示意。
萧沐愣了愣,公主对他摇头是什么意思?
还是要他回答问题吗?
他想了想,明白了,上位者要求下属回答问题,往往只是想要得到附和或者马屁吧?想到着他无奈地心头微叹,便又不情不愿地道:“臣听凭陛下处置便是。”
隆景帝的面色这才稍微好转了些许。
云皇后见事情已无挽回余地,愤愤地看一眼萧沐与殷离,忽然抽噎了一下,掩面拭泪道:“嗣儿伤重在身,臣妾去看看他。”说完便拂袖而去。
隆景帝见皇后离开,面色和缓下来,试图安抚萧沐道:“世子猎到了狼群与虎王,想来金弓已经是囊中之物了,萧老王爷听说了也会很高兴。”
萧沐面色一沉,对啊,他要拿头筹了!
不行,为了止水剑,他还得挣扎一下,于是试探性地问皇帝:“猎物能让给别人吗?”
隆景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一下,笑道:“你是要让给公主吧?”
观众看了这么一出大戏,话题转到这里终于轻松许多,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还没放弃呢?这殷勤献得真是锲而不舍。”
茗瑞见状啧啧称叹,他们家世子爷对公主殿下当真是真爱啊!
王府侍卫们眼看着金弓一次次被自家主子往外推,心情大起大落,已经彻底麻了。
殷离现在终于明白了,包括上回萧沐以他的名义送回的鹿在内,连同虎王,都仅仅是因为这呆子想要止水剑,而故意把头筹丢给他而已!
只见皇帝含笑看一眼殷离,“既然是送离儿的,接不接受,就由离儿自己定吧。”
话音刚落,殷离就见萧沐一双眼睛唰地亮起,充满期待地看了过来。
殷离眉心一皱,顿感不悦,一把破剑而已,就那么喜欢吗?
想到这他忽然升起了逗弄的心思,片刻后勾唇一笑,余光留意着萧沐,面色却是对皇帝义正言辞道:“父皇,无功不受禄,不是我猎来的东西,我不能要。”
话落,他便看见萧沐立刻垮下来的脸和一幅心碎的神情。
隆景帝赞赏地点头,“离儿巾帼不让须眉,这份胸襟你们都要学学。”
众官员纷纷点头称是,亦对殷离不吝溢美之词。
王府侍卫们亦抬头目露精光,公主拒绝了,陛下也都发话了,这金弓再也推不走了吧?
人们都在笑,只有萧沐觉得委屈。
殷离看他瘪着嘴角,一幅不开心的模样,不由觉得好气又好笑,逗弄的心思愈发强烈,便道:“你就那么想要止水剑?”
萧沐一愣,公主怎么知道他是为了剑?
殷离微微勾唇,“我给你出个主意?”
萧沐闻言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公主请讲。”
“简单,待春猎结束,届时清点猎物,你拿金弓去跟第二名交换不就是了?”
“人家会肯吗?”萧沐疑惑。
殷离眯眼看着对方,这呆子方才面对无端指控还一幅平静无波,深不可测的模样,一提到剑便立刻换了个人,活像是期待心爱玩具的孩童,一双眼睛乌黑发亮,纯澈无比。
他心头莫名有点痒,像是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之前那点酸涩与不快也都被一扫而空。
他耸耸肩,“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于是萧沐便满怀期待地等待春猎结束。
……
……
授奖当日,萧沐眼睁睁看着止水剑被隆景帝亲手递到了殷离手里,而在他的身旁,是众王府侍卫们兴高采烈地捧着金弓,与他失望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殷离看着萧沐巴巴地看着自己,故意拔剑而出做出惊叹的表情:“这就是名剑止水啊,真是把好剑,我拿了那么多次金弓其实早就腻了,这回换个新鲜的也不错。”
此话一出,他就瞥见萧沐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浅浅勾了一下唇,旋即故作愧疚道:“此前说让你拿金弓换剑,却没想到第二名竟是我自己,真是抱歉,我现在对金弓没有兴趣。而且……”他说时意味深长瞥一眼萧沐手中的追光,“我已经给过你一把剑了不是吗?”
萧沐一听,立即抱紧了追光,心下十分紧张,止水也都抛诸脑后了,毕竟追光才是真老婆,其他剑不是过眼云烟,瞧个新鲜满足好奇心罢了,若是为了止水而令公主再度打起追光的主意,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得保护好老婆!
这么想着,萧沐略带着些委屈的表情问道:“那我不要止水,公主可以不再要回追光吗?”
见他这幅神情,简直把追光当命似地护着,殷离心头莫名地又不痛快了。
当初新婚之夜,这呆子直接抢了追光就跑,后来更是每日抱着剑睡,明明白白就是个剑痴!当初他是怎么想的,竟然认为这呆子是因为爱他才成日抱着他的剑?
殷离真想敲敲自己的脑门听听里头是不是有大海的声音。
越想,殷离看着追光的目光就越发不善,这么把破剑,值得你如此?
他堂堂天下第一美人,在这呆子眼里竟然还不如一把剑!
殷离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瞥一眼萧沐手中的追光,拔剑而出:“陪我试试剑,就答应你。”
萧沐眼中一亮,还有这好事!立即点头:“好啊!”
于是授奖仪式刚刚结束,二人便在校场中挥舞起剑招,人们被吸引过来,府兵、侍卫、金吾卫们越聚越多,几乎将校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萧沐顾忌着殷离是女子,不敢大开大合生怕伤了对方,殷离也着意收敛着身法,生怕被萧沐发现自己与刺客的招式相似,从而暴露自己。
于是两人都打得束手束脚,很是不痛快。
尽管如此,围观众人还是被他们精湛的剑术折服,不断发出叫好声。
“公主好飒,好美啊……”不知哪位侍卫喃喃说了一声,眼中都在放光。
众人被殷离的颜值吸引,视线不自觉地粘着殷离。
不久后,却被萧沐优美的身法,超绝的剑术吸引,又纷纷看向萧沐。
众人左看看右看看,眼花缭乱,恨不得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了。
此时身着府兵服侍的阿七,见了这么多束目光盯着殿下不放,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抱胸直挺挺挡在一个已然是一幅花痴表情的金吾卫面前,后者脑袋都没歪一下,直接伸手将他的脑袋一把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