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子妃殿下,暗九不累。”一字一句的,回答得很认真。
燕泽玉:“……”罢了,不跟老实人开玩笑。
暗九存在感极低,平日一句话也不说,除非是被他问起。
回宫的路上,燕泽玉瞥去好几眼,思忖半刻,询问道:“你们太子殿下近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其实只是一句寻常不过的问话,但暗九神色却瞬间警惕,但情绪外露不过一瞬,很快被隐藏。
可一直用余光注视对方的燕泽玉还是发觉了细微的不对劲。
“回太子妃殿下的话,太子殿下的近日的动向……暗九并不太清楚,暗九失职,请太子妃殿下责罚!”
一眨眼,暗九已经抱拳跪下,一副认罪的模样。
燕泽玉愣住,赶紧把人扶起来。
“你何罪之有?快起来,快起来……”
被这么一打岔,燕泽玉心底那抹怀疑稍淡下去。
但回到长乐宫,他默默独坐一隅望着窗外发呆时,才想起方才路上的不对劲。
暗九当时的反应的确奇怪,而且后面突然认罪下跪的举动也突兀。
一时间燕泽玉也不能确定,到底暗九是因为调派到他身边来不适应环境而显得有些冒失,还是故意突兀认罪来打岔不让他深思……
辛钤忙于政务却又隐瞒他……
难道是前朝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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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阴了。我胡汉三满血归来啦!(可能是半血)
第117章 丧钟长鸣
三日后,丧钟长鸣。
皇后于昨夜薨逝的消息顺风传遍了阖宫上下。
苏贵妃谏言之下,可汗终究是答应了去咸福宫见皇后。
但他没料到近几个月以来皇后称病不出竟是真病。
皇后穿上了册封时那套雍容华贵的袆衣官服到宫门口迎他。
女人被左右两个婢女搀扶着,珠翠满头,东珠耳坠熠熠生辉,从远处看去竟觉得那身衣衫将人都盖住了,仿佛穿上死板僵直的寿衣。
可汗被脑中惊现的念头给吓住,忙摇头,蹙眉快步走过去。
这几日脑袋清爽不少,沉重的身体也比从前松快,想来今夜正是大展雄风,与爱妃共赴云雨的春宵时刻,却被劝说来陪皇后用晚膳。
可汗扫兴至极,心底原本就压着火,脚下步伐更快。
可等他当真走近咸福宫,瞧见皇后珠宝堆砌后的面容,却是一愣。
皇后面上涂了厚厚一层铅粉和胭脂,仿佛假人脸上的面具,可就算如此,仍旧盖不过女人灰败的面色。
时至今日,他才真的相信皇后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这顿晚膳是他们夫妻俩为数不多和平共处的时候。
饭桌上安静极了,从前总是强势又絮叨的女人终于沉默下来,皇后几乎没用几口饭菜,煌煌烛火下静静看着可汗——这个叫她又爱又恨的男人。
她没告诉可汗她快死了,只是在男人用完膳食后默默问了一句:“大王,你还记得年少时候迎娶我入门吗?”
“那是个夏天,北境正值暖季,我穿了一件清透凉爽的红嫁衣,你夸我生得好看。”
“我刚进门的那年,你身边没有别的女子,高兴或烦恼都与我分享。可不知什么时候,你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你不愿再来我这儿,也再没说过我好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皇后临终时没再说起旁人,也没了多余的诽谤陷害。
这样反倒叫可汗生了内疚悔意。
他亲自为皇后拟了谥号,取孝庄仁三字,以表对其生前操持后宫事务的肯定与嘉奖。
孝庄仁皇后薨逝后的好几天里,可汗没再去苏贵妃那儿,也没有召幸任何妃嫔,独自在咸福宫静坐。
因是国母薨逝,丧钟三鸣,意为国丧。
举国上下需着素衣半月,皇室成员则需守孝一年,哭灵七日。
燕泽玉身为太子正妃,自然也需遵守这规定。
辛钤本意叫他不去,但燕泽玉深知,皇后崩逝这几日,可汗的态度有转折,后宫牵扯前朝,都是波云诡谲。
本就足够辛钤头疼的了,他作为太子妃却不去哭灵,这事儿若是传到前朝,想必对辛钤不利。
他自然不愿给男人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不过是跪一跪。
但燕泽玉还是将哭灵这事儿想得太轻巧。
整整七日,就算有护膝垫着,也跪得他膝盖生疼,青紫肿胀,走路都有些困难。
当辛钤忙完朝堂风波回宫后,发觉小家伙走路一瘸一拐时,骤然生了气。
替燕泽玉隐瞒的金戈和白棋被统统罚去鹅卵石道上跪了一下午,还是燕泽玉撒娇求情才让男人同意叫两人回来。
“嘶——”辛钤按在他膝盖上骤然用力,把燕泽玉痛了一激灵,龇牙咧嘴地抽气着,“好疼啊!”
辛钤语气不太好,冷冰冰道:“现在知道疼?疼还去守灵?”
怯怯抬眼瞅了下男人的脸,多日未见,燕泽玉本想跟对方腻歪一下,但待他清楚看见辛钤眼下浓重的青黑,却心疼了。
辛钤少有这样疲惫的时候,明显是在外头的这几天都没休息好。
可即使这么困,他还要先给他揉淤血。
顾不得膝盖被揉搓得难受,燕泽玉心疼地抚了抚男人眼下的黑眼圈。
“前朝发生什么了……?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话到一半,声音骤止,“算了,先不说这些。陪我睡睡午觉罢。”
辛钤凝重的神色这才和缓下来,他知道小家伙的说辞不过是想让他快点去休息。
这样被人关心的感觉竟也不错,他勾唇笑笑,轻落一个吻在少年唇角。
“忍着点疼,揉完就去睡觉,好吗?”
青青紫紫的痕迹出现在少年粉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辛钤望着对方膝盖上的伤,眉峰很快又蹙起。
明明自大婚之日便暗下决心,绝不让眼前的少年再受一丝苦楚,可这些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却不断提醒他——他没做到当日的承诺。
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是他手中权势还不够大。
位至太子,可许多事情仍旧掣肘颇多。
何时才能掌百年之柄、生杀之权呢?他希望小玉永远无忧无虑、无灾无病……
洗去手中沾染的跌打药,辛钤拥着少年躺倒在绵软宽敞的床榻之中。
床榻上仍铺着他们新婚时盖的大红喜被,鸳鸯戏水,龙凤呈祥。
辛钤从身后抱住少年,埋首于对方柔软馨香的颈窝中。
舒适、温暖,心旷神怡。
反倒有些睡不着。
叹了口气,辛钤低沉道:“可汗将原本完整的兵权一分为二,半数分给了二皇子辛铭。”
并不是因为辛铭突然有所建树,而是因为孝庄仁皇后。
活人永远战胜不了死人。
可汗将自己对皇后的内疚悔恨尽数补偿到了他与皇后的孩子身上——二皇子辛铭成了皇后薨逝的唯一受益者。
没人料到一个死去的皇后竟然对可汗会有那样大的影响。
辛钤也没料到。
他天生情感淡漠,唯一浓烈炽热的情感尽数留给一人,自然不明白可汗那样爱博而情不专的人,为何会在皇后死去后追悔莫及。
但这不能成为他开脱的理由。
棋差一招就是棋差一招。
或许当时辛铭主动求上门来,便已经算到这一步,是他万谋而失一策。
正值计划的关键时刻,一丝一毫松懈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失败。
届时,倾覆的不止他一人的性命,小玉以及跟随他身后的数位谋臣……
二皇子身后背靠皇后的母族——乌克鲁部,又有了兵权加持……势力不容小觑。
他知道,
最后筹谋的这几日,自己不能再行差踏错。
哪怕一步,也不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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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节被锁的剧情大致是在小玉腹部画桃花然后do了……】
第118章 死人之花
宫中局势似乎一夜之间变了许多。
仿佛一张被拉紧弦丝的弯弓,震颤、紧绷,一触即发。
辛钤不再让他跟去翰林院。
呆在长乐宫里,下人们从不议论政事,金戈也不与他透漏,仿佛围成一座静谧安定的城堡。
可燕泽玉分明能瞧见空气中弥漫着的无形硝烟,心底惴惴不安。
那晚,辛钤并未向他吐露太多,只说可汗分走一半兵权给了二皇子,其他的没有多提。
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但后面的许多天里,辛钤似乎更忙了,回来的次数不多,只让金戈告诉他不必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
大晏亡国血溅城门的破败景象还历历在目。
夺权如改朝,同样都是赌上全部身家性命去搏出来的。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日头渐盛,怡人的春日终究走到头了。
长乐宫院子里零零散散的扶桑花逐渐绽放,火红的花苞舒展开片片花瓣,在一片碧绿的院中植物里格外显眼。
燕泽玉斜靠在贵妃椅上,盯着院中开得最盛的一朵火红扶桑看了半晌,才猛然回过神来——夏天到了。
记忆里,院中的扶桑花总在盛夏来临之际热烈绽放。
太子大哥学业繁忙,不太管这些院中的杂事,但他倦怠于学,无事时整日在院中拈花惹草,听下人们说了许多关于这扶桑花的事情。
皇宫之中,忌讳总是颇多。
扶桑艳丽美观又容易养活,本是修饰园景的优选品类,但名字犯忌讳。
扶桑同音服丧,民间也叫它死人花。
故而,皇室之中少有栽种扶桑的宫苑。
长乐宫一开始也没有种植扶桑,被派来修整宫苑植被的花匠们自然深谙主子们的忌讳。
这扶桑花的种子是自己随风飘洒,落到长乐宫里来的。
来年夏季,妖冶赤红的扶桑花抽条发苞,零零星星地从草丛里探出头。
燕澜延并不太懂花草的忌讳,到后院抓顽皮的小家伙回去吃饭时顺嘴夸了句这花开得漂亮。
从旁跟着的管家听见这话,原本打算禀告将扶桑铲除的事情便没再提起了。
年复一年,原本零星几株的扶桑如今也隐约能连成片。
晌午的日晖有些刺眼,偶尔偏头都会被日光蛰得眼眶泛润,燕泽玉烦躁地伸手到眼帘上挡了挡,在阴影里斜眼瞧着院中开得正盛的扶桑。
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当年听见的下人们的议论:
“管家爷为啥没把这些扶桑花移走啊?”
“听说是太子殿下说颜色好看,所以留下了。”
“太子清楚这花不吉利吗?我们老家那儿都叫这种花叫死人花呢……”
“不知道啊……我瞧着也怪阴森的,红得像人血抹上去似的。”
……
很奇怪,明明已经过去好多年,他却还能清楚记得这件小事。
死人、血……
大抵是近些日子压在心头的事务太繁多太沉重,他远远瞧着那些红艳艳、随风摇曳的漂亮花朵,心底想的却是——
他日若功败垂成,又会牵连多少无辜之人,血染多少落花。
从前不信神佛,不惧鬼魄的他终究还是变了。
燕泽玉忽然理解为何母后会整日拜佛祈愿,无非是想找个法子稳定下胸腔中躁动不安的心脏,无非是想将那些无处安放的担忧寻一处寄托。
就如同他现在,厌烦地看着院中晃悠悠、红得扎眼的扶桑花,蓦地扬声喊来了金戈。
“把院子里所有的扶桑都挖出来烧了!”
扶桑好养活,却也实在脆弱。
下人们忙活一下午,将长乐宫上上下下的扶桑花都连根拔起,铲除了。
暮色将晚,所有萎落凋败的扶桑全被聚集在院中一个大盆子里,根系连着些许未抖落干净的土壤,看上去脏兮兮的。
殷红的花瓣衰败,枯瘁得暗红蔫软,缩成一团。
更像血了。
那种将要干涸却尚且湿润的半凝固的污血似的。
燕泽玉蹙着眉,冷声道:“烧了。”
橘红的火光映照着少年俊秀的侧脸,傍晚吹拂过的风摇曳着少年琥珀眼眸中的光芒。
并无暖意,反倒阴沉更多几分。
周遭归于晦暗,满满一盆花朵,最后只剩下了层稍碾便碎的灰烬。
燕泽玉命人将这些灰拿到长乐宫外去倾倒,自己则转身回寝殿。
刚推门进入,他便被里头站着的一道黑影给吓一大跳。
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呼吸都停滞一瞬,燕泽玉勉强定住心神,仔细打量着黑衣人面罩下露出的那双眼睛。
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在他敛眸思索之际,黑衣人朝他行了跪礼,反手解开面罩。
一张即便未施粉黛也昳丽娇媚的脸出现在燕泽玉面前。
是苏贵妃。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见面。
“臣女苏佳,拜见太子妃殿下。”
燕泽玉从怔愣中回过神,赶紧上前一步虚虚在女子手臂下托住,将人扶起来,“不必多礼,你是来找太子的吗?”
苏佳点头,道:“臣女此番的确是有要事需征求太子殿下意见。臣女先去了翰林院,并未见到太子殿下,这才来了长乐宫……不想……却惊扰到太子妃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