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今日书院有集会下学的应当早,我还没到午时就过来等着了,倒是陆续见着书生出来,就是不见你。想着这么晚都没出来,定然是饿了。”
杜衡撕开荷叶,鸡并不肥,不过两斤来重的幼鸡,但胜在荷叶裹身烤的香,他闻着确实也胃口大开。
拆了鸡腿下来先递给秦小满:“我那些个师兄是一个比一个磨蹭,一耽搁就耽搁的久了。要不是被夫子叫走,怕是还能耽搁一柱香。”
秦小满扯起牛绳,埋头咬了一口嘴边的烤鸡后道:“你吃,我方才在我们以前摆摊子那边吃了一碗面条过来的。这边的街管嚷的厉害,生怕牛在他地界儿拉撒,催促的紧。”
杜衡就着秦小满啃过的鸡腿吃,天气炎热,秦小满显然是来了有些时辰了,两颊都已经晒的有些发红。
在烈日下,后背不多时就汗淋淋的。
这毛焦火辣的天气,人本就焦躁烦闷,倒是难为他等了一个多时辰还好声好气的,又给他买了吃食。
杜衡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手巾,给秦小满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出了林荫,他从板车上拿了草帽给秦小满带上:“让你等久了。”
“这有什么,坐月子在家里待了这么久,出来溜溜正好。”
街市上热火朝天的还在叫卖,杜衡瞧着路摊多有卖凉食冰饮的,若是这当儿畅饮一杯冰镇的酸梅汁子,浑身定然爽快。
价格也不高,竹筒装着,一杯三文钱,杜衡讨价五文买了两杯,他一个人在县城读书的时候从不烂花钱,哪怕一文两文都不曾。
另外又在街市上抱了两个大寒瓜,外带还从渔翁手上买了两条鲢鱼。
秦小满见人今日大有花销的势头,也没拦着,末了见人回了牛车才问:“要回家下厨?”
杜衡笑着从身上取出了今日赢的奖金,秦小满眼睛都瞪圆了,得知银钱来历以后一拍大腿:“怎不早说你请客,如此不多买些吃食。走,掉头回去!”
“钱你拿着,以后有的是花销机会。”
秦小满往回推了推:“这是你赢的奖金,自留着吧,我没有要拿的意思。”
杜衡道:“我诚心想给你的,自打来县城读书以后,我没能好生照料你和孩子,家里的事情也是你管着,我除了读书也没做旁的了,没有花销的地方,钱还是你收着。”
说起这个,秦小满不免叹息,今儿他在书院外头多坐了些时候,瞧见书院里一个个出来的书生,虽是衣帽都统一穿戴,可家中优渥的难免还是在别处下了心思。
腰间的佩物,扇坠儿,一应都能瞧出不凡。且这般下学以后,都三五成群的前去吃茶耍乐,好不肆意快活。
杜衡却没得时间与条件与同砚这般课下相处往来。
秦小满不免就想,要是能住在县城可就好了,不必那么折腾,也更多的时间读书也好,与同窗往来也罢。
“嗯?”
杜衡唤回了秦小满的神思,接着银子就塞到了他腰间的钱袋子里:“当是给意哥儿挣攒的,以后大点了可就要讨着吃果子要玩物了。”
说起孩子不免一笑:“不过话说回来,书院就是出手大方。”
“自然,毕竟咱们学费也交了那许多。”杜衡抬了抬下巴:“那还有些奖赏之物,你要是觉得乏味现在就可以拆开看看。”
秦小满等不得,果然丢了缰绳翻去了后头的板车上,毛躁的哪里像才生了孩子。
一通拆看,秦小满原本就因为杜衡一下子赢了二十两的奖金而高兴,看着一应的盐啊,菜种,大米白面的更是乐的和不上嘴。
“这盐细腻雪白,可是上百文一斤的井盐,做菜放那上一点就有味儿了。好东西!”
“还有这清凉油,提神明目,冲凉的时候放一星半点在洗澡水里冲了凉,可驱蚊。我爹以前穷讲究就用这个,小爹省吃俭用都给他买。”
杜衡道:“那给意哥儿洗澡冲凉的时候用,这天气,就怕孩子捂起了痱子。”
“东西都是些好的,原本还有一方羊腿,可惜被同窗赢走了。”
“这些都很了不得了,我觉得样样家里都拍的上用场。”
“你喜欢就是好的。”
杜衡翘起嘴角,官道上时而有阴凉,时而没有的,后背心直冒汗,见着秦小满高兴,他也不觉得背心的汗水那么刺人了。
一会儿他又小肚鸡肠的想起:“你现下怎的都不叫我相公了,可是因先头的事情还在不愉?”
“你以前不是不乐意我叫你相公吗。”
秦小满整理好也不顾车还在滚着,径直又翻了回去。
“怎的又翻起老账来。”
秦小满笑了一声:“人家都说读书人注重礼仪,矜持自敛才是好,我在书院门口嚷嚷的人人都晓得你是我相公也就罢了,同窗还不得笑话你有个粗鄙不懂事的夫郎啊!”
“谁管这个,我乐意你叫我相公。”杜衡也不怕热的握着秦小满起了汗的手。
秦小满凑到杜衡耳根子边:“好相公~我回去在被窝里叫你保管更高兴。”
杜衡把句断的耳尖红:“别胡闹,都当爹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秦小满见着杜衡扯着牛绳不好意思看他的样子笑得像田里的大白鹅,尽装的正经,他还不晓得杜衡的秉性。
越是这样他越想让他绷不住。
他摘下头顶的帽子给杜衡扇风,实则没安好心的继续撩拨人:“你热不热?瞧着小脸儿都烫红了,我给你降降火如何?”
“别闹了,坐稳着些。”
两人笑闹着到家里一身都汗湿了。
杜衡回去径直就凉水冲了个澡,屋里放着两大盆井水,就放在承意不远处。
午后炎热之际,水芹菜一边在井水前打着扇子扇点凉风出来,一边打会儿瞌睡。
夏日炎炎,白昼虽长,但过得也快。
秦小满出了月子以后没闲着,领着大壮上山理柴火,听闻说城里有个乡绅妻儿嫌今夏炎热,想在庄子上修个雅居竹楼消暑纳凉,需采买些竹料。
他心里想着挣钱,私山这两年管理的不错,竹子长得笔直粗壮,砍些卖的话,也能散散山,竹子长得太密对山林也不好。
大壮去打听回来,说是成竹收二十五文一根,只肖放在官道上就行。
秦小满当即应下来了这活儿,砍个百十来根楠竹也能赚个几千文。
只是说要自砍,另外运送下山,很要费人力。不过小满想着现在家里有两个大牲口,运竹下山就轻松很多了。
于是乎,秦小满带着大壮把上山的路拓宽了一些以方便运送。
家里的雇农前来帮忙砍竹,秦小满许了人从楠竹上剃下的竹枝可以做柴火担两担回去,雇农便得空都来帮忙。
其实家里的几户雇农今年也是苦,因先找的东家分租到的地少,又投身秦小满家里,算是有两个东家。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边东家屋里有事都要去帮忙,哪里跑的开。
时间一长,心里自有了取舍。
杜衡和秦小满待人厚道,手指缝里又常漏些东西给雇农,人心都是肉长的,谁把他们当人看,谁是想凭着一亩三分地把他们捆着当奴仆使,心里也有了数。
为此雇农把心思都偏向了秦家这头,预备明年就服务这一个东家了,做事也自然勤。
等到了七月里,书院头休沐放秋忙假的时候,家里院子头已经堆了半人高的楠竹。
秦小满数着有八十几根了,喊了大壮去通知人,他们要把楠竹送去官道上交接,随后忙秋收的事情了。
杜衡把在小床上直踢薄被的小承意抱了起来,小家伙就喜爱一个劲儿的吐口水泡泡,不多时脖子一圈的衣襟就给打得烂湿。
天热怕孩子吐口水太多了干燥,总要喂水,倒是也乖巧肯喝,就是喝多了老是尿。
“你这个小吧唧,一个不留神就又给尿了,水做的不成。”
杜衡方才抱起软绵绵来,才摸了脖子上的口水布,还算干爽正要垮,摸了摸尿布发觉已经湿透了。
他只得又把宝儿给放下,小心给换了尿布。
这阵子回来他没少做这事儿,都已是轻车熟路,倒是比粗手粗脚的小满包的还好些。
秦小满更是乐得把事儿交给了他,杜衡也不恼,晓得近来小满的心思都在那一批竹子上头。
下午些时候,杜衡抱着吐泡泡的小吧唧在堂屋前吹着难得的一丝凉风,见着大壮跑的汗流浃背,两腮腥红的回来。
“东家,那、那头的人说不收咱们的竹子了!”
大壮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急着一口气吐了要紧话。
秦小满原本正在堂屋的凉席上睡午觉,一听这话立马弹了起来:“什么叫不收了?!可是价格没谈好?”
大壮摆摆头:“那头的人说从就没答应过要收咱的竹子,再者他们前些日子就已经采买好了修建的竹子,任凭我们什么价也不要了。”
秦小满拧紧眉头:“我还亲自跑过去同他们管事的商量好了价格,现在竹子都已经齐备,他竟是说不要就不要,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人!”
杜衡见状道:“怕不是又遇见了价格更低的人户,这才毁了咱们家的。”
“我同你一道看看去。”
杜衡把孩子抱给水芹菜,两口子驾了马板车出去,也快些。
没想到到了那头人躲着不见,见不到人两人也不预备走,耗了好一晌才出来。
又扯皮说不曾和他们家商定下来买定了竹子,没签字没画押的,根本做不得数。
先前说定也只是下头的人搞错弄混了。
杜衡自知没有字据理亏,想拿人把柄都没证据。
秦小满悔的肠子都青了:“还是乡绅大户,竟如此不守信用,倒是还不如村里人的许诺,说了什么就是什么。”
杜衡安慰道:“这人总说不清,并非大户就会更讲信用些,以后多留个心眼儿就是。”
秦小满有点焉儿,原本以为办成了件事,临门一脚了反倒是黄了,一连忙碌了许多日子,到头如此,怎么能不气。
且那竹子又不是能久放的东西,天气大了很快就会晒干,届时能怎么卖,怕是只做柴火烧,竹子连炭都烧不成。
杜衡瞧着那垒的山高,剃的干干净净的竹子,他抿了抿唇:“许还能把它变成旁的给卖出去。”
第68章
秦小满只当杜衡说另卖别家, 虚扯了个笑。
他觉得歉疚,这雇农的人力也用了,柴火也送了出去,临到头来却没有进账, 颇有好心办了坏事的感受。
马上是秋收了, 还费力气活儿在这上头, 他心中不是滋味。
于是不甘细了打听下去, 想晓得那乡绅好生生的为何要毁人承诺。
这一询问才晓得那乡绅之户姓孟,有一侄子叫孟怀善。
秦小满是不晓得这有个侄儿有什么不对之处, 自也不知杜衡与之起了龃龉生了过节。
听了杜衡所说, 这才晓得八成是遭人手脚了, 忍不住气骂:“这人怎生如此小肚鸡肠,同窗之间争论两句就使绊子, 若是生在这村野, 人人都可能在背后说过他不是, 那还不得把全村子的人都整顿一番!”
杜衡也没想到手竟伸到了这里来,不过这样的事情对于那样的人家来说也只是动动手指的事情,这家买不到竹子, 或到下一家就是。
于他们而言未有任何损失, 倒是随意就能害了农户的苦心劳作。
杜衡宽慰道:“不必为这样烂心肝的人计较。”
秦小满骂完, 不禁又心疼起杜衡来, 早知是要走读书科考的路子, 就不该要人去街市上叫卖,做些让人瞧不起的营生来。
他倒是没什么,本就是个农户出身的粗野哥儿, 也不怕人笑话。
到头来惹人拿着这些事取笑看不起杜衡。
“你怎的这么想, 首要我并不觉得做点小营生丢人;再者也正是因为做生意的时候得到了穆师兄和向夫子的赏识啊, 事情也总不能只占好的那头吧。”
秦小满抿了抿嘴,心中不快归不快,倒也接受了杜衡的说法。
而眼下是着力于去解决那一堆竹子。
杜衡给出了解决方法,两个字——造纸。
世人推崇读书入仕,立业发家,这天下虽真正能谋到个一官半职之人凤毛麟角,但读书之人却是如过江之鲫。
一旦读书,就牵扯到写字,出文章。
然则文字传承需要载体,纸张便是读书人必不可少之物。
杜衡自从读书以来,先时用的是秦先生在世时余下的纸张,后自行去书坊里采买,一回动辄便是几十上百文的消耗。
但凡是造出来了,就不愁没它的去处,即便再如何不济,那也能自行留用,如此家里也省下买纸的那笔开销。
秦小满很认可杜衡的说法,纸无疑是好销的,若是能做出来的话。
前提还得是这门子手艺,倘可生产,以后开个小铺面儿也未可知。
杜衡见急性子没有反对,同他讲的更明白了些:“只是这造纸工艺复杂,且耗时又久,一时半会儿可见不得成效噢。”
“假使你叫大壮去县城里的竹木行多加询问,说不定这批竹子一口气就卖了出去。”
“你当我目光短浅至此了?若做的成纸那是长久的营生,可不是盈利一回的事儿。”
一颗竹子才多少钱,一叠纸又是多少钱,几十文和几百文的差距,其间的账识数就能算。
杜衡瞧哥儿如此,便应下了好生解决这批竹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