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盐盐yany

作者:盐盐yany  录入:02-23

  我从他手里把我的青苔茅子收回来,又把铺面上的碎银子还回去,“论起强买强卖,我比您还差一大截呢。”
  一回头又冲着那少年咧嘴一笑,这人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却比我还高着半个头,我只能微微抬头,“来,这位爷,您出多少银子,咱公平点,价高者得啊。”
  那少年冲我挑了挑下巴,“我要先看看东西,若真是好货色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我立时将包好的青苔茅子双手奉上。
  药铺的人大抵已经知道自己跟这棵老地精无缘了,只能试着恐吓我,“你可想好了,冤大头可不是天天有,你今日为了一点小利不做我们宝仁堂的生意,日后再想在这柳铺集上混,只怕是难。”
  我一边盯着那个小厮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恨不能把眼睛粘上去,一边随口应付道:“京城的药铺又不是只有你们宝仁堂一家,百杏林、景安堂、仲景药庐,像我这种小本买卖,随便哪一家光顾一下都够我吃一阵子了。”
  那少年突然抬眼看了看我,“知道的这么详尽,你去过京城?”
  “……”我喉头一哽,一时语塞,良久才小声道:“我也是听老人们说的。”
  少年低着头应了一声,也没上心,随手打开包的严严实实的青苔茅子打量起来。
  “绝对是柳铺集上最好的货色了,你瞅瞅,这芦头,这须子,在这集上你绝对找不出来第二家来,”我一边王婆卖瓜,一边又打听道:“公子是要拿来作何用啊?”
  “过两日家母过寿。”
  “没想到公子还是一片仁孝之心呐,那选我这棵老地精更是没错了,不管是滋补气血还是延年益寿那都是极好的,”余光偏见之前那个药铺的人总算是酸溜溜地转身要走了,我笑得越发得意,“那公子,咱们是不是就成……”
  一个“交”字还没落下,只听“咚”地一声响,药铺那人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脚,一头栽倒下去,慌乱之间想要找点东西拉扯,一把抓在了我那棵老地精上。
  我:“……”
  那少年:“……”
  药铺的人:“……”
  好好的一棵老山参,他给我薅成了一根光杆萝卜!
  那人跌倒在地看了看自己满手的须子,深知大祸已成,愣了半晌才知道爬起来。
  一边后退一边道:“我,我也是替东家办事的,身上也没带着闲钱,我要买这么一根东西回去东家肯定要打死我的,对不住,对不住啊!”
  拔腿跑了。
  我跟那个少年又呆立了一会儿,最后扯了个笑出来,“还给我吧。”
  那个少年手里握着半截萝卜干犹豫了一下,“要不,还是我买了吧。”
  “得了吧,你拿着这东西给令慈贺寿吗?冤大头也不是这么当的,”我慢慢地敛了笑,“不用你可怜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个少年又站了一会儿,这才将东西给我放回铺面上。
  等所有人都走了,就剩了我跟那棵没了毛的老萝卜干面面相觑。米和面也还能吃几天,白菜种子茄子苗没了,还可以上山挖野菜吃,天开始热了,大狗子二狗子那裤子也还能将就,过两天等再挖棵好的来,这些东西就又回来了。
  可心口窝里怎么还是憋得慌。
  当初趴在地上一天一夜我才把这棵老地精全须全尾地挖出来,怕它跑了,拿红绳拴着盯了一宿没敢合眼,第二天身上头发上全是冰碴子。
  早知如此,断个一根两根的又有什么关系。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卖蜂蜜的老头端着烟杆子眯眼瞅我,“你呀,今天注定跟这笔小财无缘。”
  “嗯,”我低头应道,“我就是命不好。”
  老头微微一哂,倒也没再说什么。
  我守着剩下的一点甘草麻黄,看看天色,日头已经近午了,今天这趟估计又要竹篮打水了。
  正想着,眼前突然暗了暗,等我抬起头来,只见方才走了的那个少年又回来了,几分犹豫地看着我,“我想了想,那棵山参毕竟是毁在我手上,就这么走了我也怪过意不去的。你还是卖给我吧,当不成寿礼,我自己吃了还不成嘛。”
  我看着那人挺俊的眉骨微微蹙在一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当这是什么嚼着玩的零嘴儿,你这把年纪,当心补过了头,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
  那少年想明白了我意有所指,脸色稍稍变了变,梗着脖子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这东西我要买,你就说你卖不卖吧。”
  我看了看主仆二人手里都是空空如也,估计是转了一圈了也没寻到什么看得上眼的寿礼,这才道:“你当真要买?”
  那少年一抬下巴,勾出一道瘦削凌厉的下颌线,“自然当真!”
  “敢问令慈的寿辰是什么时候?”
  “后天。”
  我抿着唇想了想,“你若是信得过我,明天,还是这个时辰,你还在这里等着我,我给你带一件像样的寿礼来,怎么样?”
  少年几分狐疑了看了看我,“比这棵老山参还好?”
  我意味深长地一笑,“好十倍百倍。”
  少年郎爽朗一笑,檀唇皓齿,“那就说好了,明天我还在这里等着你。”
  五陵年少金市东,我一直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集市尽头才低下头去,默默看了看自己掌心,留了一锭银子在里面。
  那少年非要留下定金,我知道他是想补偿我那棵老地精,可错又不在他,做什么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
  说到底就是个大傻子,冤大头。
  老头一反常态,脸上没露出那副看戏的戏谑表情,反倒一脸忧虑似的,“你当牛角山是你家后院子啊,一天时间,你上哪儿拿比那棵老地精好十倍百倍的东西出来。”
  “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老头眉头一皱,一脸褶子簇成一团,“上山采药的,哪个不是拿命换银子,你自己掂量掂量,你说的那东西你得拿多少命去换?”
  我愣了愣,最后抬头冲人一笑,“还是那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就别老操心我了。”
  临走我把那几钱没卖出去的甘草拢了拢交给老头,“你呼吸短粗,气音分叉,是肺里的毛病,没事别老抽你那胡烟叶子了,多嚼点这个。”
  老头子端着烟杆子跟我怄气,偏着头显然已经不打算搭理我了。
  我把东西给他放到蜂巢旁,收拾东西自顾自走了。
  回到破庙的时候刚好晌午,二狗子正张罗着做饭,大狗子和小莺儿却不见踪迹,指不定又去哪里疯去了。
  就知道欺负二狗子耳根子软心肠更软。
  我拿了几块干馍塞进平时上山带的褡裢里,又收拾了绳子、小手斧、铲子等几样工具,冲灶台上的二狗子喊一声,“我上山了!”
  二狗子见怪不怪地点了点头,从刚要下锅的米里又舀出一勺来。
  刚要出门,正好碰上大狗子带着小莺儿从外头回来。
  两个人一看见我,不约而同地偏头躲开了视线。
  也难怪,两个人都是一身的泥泞,活像两只小泥猴,大狗子裤子上又挒了一道口子,一直拉到大腿根上,小莺儿头上的羊角辫还被薅下来一只,一半头发耷拉着,被抓成了鸡窝。
  看见两个人这幅模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腔养家糊口的热血瞬间冷了一半,抄起手边一根烧火棍就往大狗子身上招呼,“你就不能消停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活动活动筋骨身上就难受是不是?又去找谁打架了,你瞅瞅你这身衣裳,补丁我都不知道该给你往哪儿打!”
  大狗子任我抽了两棍子也不告饶,抿着嘴瞪我,我拿他没辙,又一指小莺儿,“还有你,就那么两绺头发能不能上点心,当初为了给你养出这两撮毛我费了多少功夫,女孩子家家的天天跟个假小子似的,以后谁还敢娶你?!”
  小莺儿到底没有大狗子那番魄力,抿了抿唇就开始巴巴流眼泪,当即从脸上刷下两行薄灰来。
  “不是……不是我们要打的,是幺蛋他们先招惹我们,围着骂我们有娘生没娘要,扯我的辫子,还说你……说你长得像兔儿爷……”
  被大狗子拽了一把之后小莺儿声音渐小,我也算听明白了个大概,小莺儿口中的“幺蛋他们”是邻村几个泼皮,仗着年纪小村里的人懒得计较,时常过来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摸过柳二叔的鱼,摘过田大婶的瓜,还偷过孙寡妇的肚兜,总而言之就是大错没有,小错不断,嘴还特别碎,很是不招人待见。
  小莺儿哭声越来越大,又隐约有排山倒海的气势。我顿时脑壳疼,没好气地看着大狗子,“打输了?”
  大狗子扭头不肯看我,最后还是小莺儿抽抽着回道:“他们有三个人,都比我们高大……不过也不算输,大狗子也把他们都按进泥潭里了。”
  大狗子甩脸子,“我不叫大狗子!”
  “知道打不过还打,皮痒了直接回来跟我说啊,”我把大狗子拎过来打拂了下身上干了的泥渍,又无奈叹了口气,“烧点水你和小莺儿都好好洗洗,再找条二狗子的裤子先穿上,回头我再给你补。”
  二狗子从灶台上回过头来,“我也不叫二狗子!”
  大狗子这才注意到我手里的东西,小人儿皱了皱眉,“你要进山?”
  “嗯,”我点头应了一声,弯腰把家伙事儿捞起来扛在肩上。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狗子知道我平日里进山都是选在早上,白天山上视线好,容易找到好东西,运气好了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运气不好在山上住个几天也是有的。
  “明天就回来,”我这次给了个确定的日子,抬手拍了拍大狗子沾满了泥浆的脑袋,“你是大哥,我不在照顾好弟弟妹妹。”


第3章 云深不知处
  牛角山由两座山头组成,相对而立,因状似牛角而得名。
  山上四季鲜明,一入春来则冰消雪融、万物始新,到了夏天就变得郁郁苍苍、绿云起华盖,秋来漫山红遍,层林尽染,冬至大雪封山,世间万物纷扰不得。
  柳铺就坐落在两座山头中间的凹地上,跟着牛角山一起日升月恒,起落有时。
  牛角山是柳铺人的命根子,被柳铺人视为衣食父母,一年的希望都寄托在今年这山上多生几株奇草,多孕育几只精兽。甚至每年开山之前还要请镇子上有名的方士前来作法祭奠,恳求山上神明泽蔽一方生灵。
  我闲来无事也去看了几回热闹,只见那方士不知道从哪里整来了一麻袋蛇、一麻袋王八说要放生,做完法事后就将麻袋里的东西一秃噜完事,那些蛇缠绕在一起打成了死结,越挣扎越紧,最后一团一团被勒死在山脚下。那些王八不熟悉这里的水性,死活不肯下水,生生靠干在岸上。
  我坐在山头上纳闷,一时间也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普度众生还是霍乱生灵了。这些东西原本在别的地方活的好好的,却非有人打着放生的名声将他们捕来,再用这种方式让它们客死异乡。
  不过后来我就知道他们是如何“普度众生”的了。大狗子和二狗子趁事后人都走光了,捡了几条蛇和几只王八回去,炖了一大锅“龙腾四海玄舞八方”汤,一连喝了小半个月,一打嗝都是一股土腥味,连着好一阵子都吃不下去肉了。
  姑且不论这汤的滋味如何,给我省了不少银子倒是真的。
  我沿着昔日采药的小路一路上去,脚下的松针经由一个冬天累积了厚厚一层,一开始临近山脚那段路还有石阶,越往上路的边界越不清晰。上牛角山来的多是些采药人,药材不都长在一个地方,路逐渐的也都分了岔,等到了半山腰几乎就已经找不到路的踪迹了。
  为了避免在山里迷路,当地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认路的法子,有的系红绳,有的在树上做标记,我自己独创一套法子,我喜欢给沿途看到的一些景物编故事。
  两棵枝冠相倾、密不可分的树,上一辈子可能是夫妻,携手到白头,生死不离,所以这一世才再结连理。
  一块线条凌厉的石头,可能是女娲补天剩下来的补天石,积年累月孕育了精魄,白天躲在石头里睡大觉,一到晚上就幻化成一个白面书生,去山脚下勾搭小姑娘。
  一棵被乱藤缠死的老枯树,那便是老夫配少妻,百炼钢到底是经不住绕指柔的诱惑,被一寸一寸楔进身子里,吸干了精气。
  这个法子有时候好使,有时候也不好使,有的时候故事想的深了,走出去好远才回过神来,再想寻那件被自己赋予了故事的物件儿,早已经是不知所踪了。
  但这些故事我都记着,每晚睡前再讲给三个小崽子听。
  今天走的这条路我不用刻意想故事,只因为我对这条路上景色早已了然于心。坡度极陡,乱石堆积,极易踩塌,有些地方得手脚并用才能过去,我实在分不出精力来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条路有名字,称之为黄泉路,它通往的地方也有名字,当地人叫它——断魂崖。
  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去处,我初次上山的时候就被带我来的阿叔警告过,黄泉路不能走,断魂崖更是不能上,哪怕是再有经验的采药人都不敢保证上去了能不能全须全尾回来,而且那里都是石头,也长不出什么珍奇药材来。
  这话不假,植物大都喜湿喜腐,多生在密林深处。这断魂崖上怪石嶙峋,几乎寸草不生,只崖顶的乱石堆里扎根了一棵相思树,独享着这一方天地的日月精华,也不知多少年岁了,枝冠擎天,俨然都要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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