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盐盐yany

作者:盐盐yany  录入:02-23

  起了夜风,我拢了拢氅衣,轻轻叹道:“他们当真可怜,战事一日未歇,他们就得担惊受怕一日。朝不保夕的日子我最清楚了,日不能安,夜不能寐,地荒了也无人耕种,遍地都是孤儿难民……”
  “好了,不说了,”阿恒打住我,“起风了,回去吧。”
  我余光瞥过阿恒的手,紧握住雕花阑槛,指尖泛白,已经没了血色。
  “好。”我点点头,随他回房去了。
  一回头却看见一个身影也立在廊下,孑孑独立,身形单薄,眯眼看着满院子的灯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顿了顿,没敢上前打搅,跟着阿恒进了房。
  第二天一早,阿恒果然把小莺儿领了来。小丫头这几天一直寄养在景家,原来的红头绳换成了官家小姐才有的新花样,两条麻花辫梳成了髻,桃粉小袄红斗篷,映着身后的冰雪,像一支含苞待放的红梅。
  几日不见,人竟然还胖了一些,我一开始没敢认,等到了近前才看清模样,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她怎么……这幅打扮?”
  阿恒无奈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就大哥二哥和我三个儿子,我娘和大娘一直都想要个女儿,奈何我爹常年不在家,就……未遂吧。小莺儿一去她们眼都亮了,为了争人差点打起来,我今日要带小莺儿出来还险些跟她们闹翻脸。她们说咱们小莺儿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拾掇一番就成这样了。”
  小莺儿不安地看着我的脸色,小心道:“玉哥儿你是不是不喜欢,不喜欢我就摘了。”
  说着就要去摘那些头花,我急忙拦下,笑道:“咱们小莺儿确实好看,是我当初手拙,不会打扮。”
  小丫头这才开心了,拉着我便要往外出,“阿恒哥哥说今天要带咱们去看灯,咱们快走吧,去晚了人就多了。”
  “先等等。”我站着没动,“你先跟我进来见个人。”
  老相爷今天精神还不错,早上起来吃了一碗稀粥,又被阿福叔盯着灌下一碗黑糊糊的汤药,这会儿正坐在堂屋里瞅着那棵罗汉松看看还有什么补救的措施。”
  我带小莺儿进来,冲老相爷行了一礼,又冲小莺儿道:“跪下,磕头。”
  小莺儿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却也没质疑我,听话跪下叩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怯生生躲到我身后。
  “好,”老相爷笑着受了,冲我们摆摆手,“去玩吧。”
  临走我看见老相爷拿着剪刀在两根枝条前犹豫片刻,最后咔嚓一剪子,把最后一根好枝给剪了。
  举着端详片刻,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福叔回来估计又要抓狂了。
  上元节在长安城果然备受重视,天色还大亮街上已经挤满了人,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起了红灯笼,花样百出,争奇斗艳。
  东市门口的浮元子店前还是排起了长队,一直排到晌午才轮到我们,店里已经没地方了,我们仨只能捧着碗站在街边吃。碗里热气腾腾,浮元子滚圆,外皮软糯,里头包的是糖拌花生芝麻,再细细尝来还有一股桂花香。刚出锅的浮元子滚烫,咬一口烫的舌尖发麻,我们仨却都连话都顾不上说,一边吸溜着一边狼吞虎咽吞下肚去。
  忽然间人群里蹿出一匹黑马,骑马的人打马过巷,扬起一阵飞尘,引得周围人群怨声载道。
  我赶紧抬起袖子护住了碗,等灰尘下去才又掀开,碗里汤水还是干干净净,这才松了口气。
  再看阿恒,一只手端着碗,碗里已经飘了一层尘土,眼睛却望着刚刚骑马过去的人的背影,像是出了神。
  “怎么了?”我拿胳膊杵了杵他。
  阿恒这才回过神来,神情不复之前的轻松,皱了皱眉,“方才那好像是边关来的驿使。”
  背影已经看不见了,我回想了一下,只记得那人风尘仆仆,再没记起什么细节来,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骑的马四肢健硕,马背上还带着干粮,一看就是长期奔波在外的。照他方才那速度,怎么着也得是六百里加急。还有背上背的竹筒,火漆密封,用的是黑漆,专门传递军情的。”
  我也跟着皱眉,“新年还没过完,陛下还没开印复朝,这个时候能有什么急事?”
  “我和爹都不在,我怕杨鸿飞那个棒槌干出什么傻事来。”
  阿恒忧心忡忡,端着碗就要往嘴里扒拉,我拦下他,把我的碗给了他,“吃这个吧。”
  阿恒味同嚼蜡地又吃了两个浮元子,把碗还给了我,“我吃不下了。”
  我在他手上轻轻拍了拍,“你要是放心不下,就跟去看看。”
  阿恒皱眉看着我:“可是……”
  我冲他笑了笑,“你放心,我知道回家的路。”
  阿恒又犹豫了片刻,还是站了起来,“我去去就回。”
  等阿恒走远了,我看看手里的浮元子,一时也没了胃口,一起倒进了小莺儿碗里。
  小莺儿从狼吞虎咽中抬起头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恒离去的背影,问道:“阿恒哥哥去哪儿了?”
  我摸了摸小莺儿头上的小髻,看着阿恒健步如飞的背影轻声道:“回他该回的地方了。”


第133章 别离
  长安城的上元夜到底跟柳铺的不一样,入夜之后家家户户都涌到了大街上,一时之间万人空巷,四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小莺儿被长安繁华迷住了眼,她打小就没见过这么多人,看着街上越来越多的人,张大嘴感叹——“哇”,看着别人猜灯谜,她又张嘴钦佩——“哇”,看着别人打铁花,她目不转睛——“哇”,一晚上只会这么一个词了。
  我怕被人潮挤散了,牵着她看完了游行的队伍,看遍了每一束烟花,一直到月已西斜,街上的人群都散了,这才慢悠悠往回走。
  小莺儿还是难掩兴奋,在前头蹦蹦跳跳边走边回头,“玉哥儿,我现在一闭上眼睛眼里还是烟花。”
  我跟在后头慢慢走着:“你是看的太久了,明早起来当心眼睛疼。”
  “如果每天晚上都能看见烟花,眼睛疼我也愿意。”
  红色斗篷在前头跳来跳去,一点也不见疲倦之色。不知道哪里放了最后一支烟花,一簇白光直窜云霄,在云层里炸裂,映亮了整片天幕。再缓缓垂下来,化作纷飞的银雨,最后湮灭在一片黑暗中。
  小莺儿仰着头——“哇!”
  我陪她停下来把整场烟花看完了才又动身。
  小丫头这次不跳了,安安份份牵着我的手慢慢走,抬头问我:“烟花放的那么高,他们能看见吗?”
  “他们是谁?”
  “大狗子,阿恒哥哥,二狗子,将军,”小丫头掰着手指头一一数来,“还有阿蛮!”
  我无奈笑了笑,“你在柳铺的时候,看见过长安城里的烟花吗?”
  小丫头低下头,沉默不语了。
  我不愿意扰了她的兴致,只好又道:“他们看不见烟花,却可以看见月亮。今晚的月亮这么圆,他们肯定也在看,你们看着同一个月亮,他们也会想起你来的。”
  小丫头仰头问我:“真的吗?”
  我认真地点点头,“真的。”
  小莺儿拉了拉我的袖子,纠结半天,小声道:“玉哥儿……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
  我想了想,都这个时辰了,阿恒也没在,我一个人把她送回景家显然不适合,斟酌一番,只好点了点头。
  小丫头登时又高兴起来了。
  临近家门口,两盏红灯笼还在亮着,院门给我们留了条小缝。我轻轻推门进去,院子里漆黑一片,阿恒还没回来。
  月光引路,回了房,点上灯,小莺儿闹腾了一晚,这会儿总算消停下来了,我去柴房烧个水的功夫,她已经靠着床柱子睡着了。
  给小丫头脱了鞋,洗了脚,抱上床,小丫头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我还没什么睡意,端着烛台来到外间,从书架上随手抽了本书开始看。
  阿恒直到四更过后才回来,院门吱呀一响我就听见了, 又翻了两页书人才到房门前。我等了半天却不见阿恒推门进来,只好亲自起身,一开门,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房门前,一动不动。
  阿恒脸上的神情我一时捉摸不透,只好去拉他的手,“站在门口干嘛,怎么不进来?”
  这才发现,那只手冰寒彻骨。
  我心里跟着往下沉了沉,“出什么事了?”
  阿恒不说话也不动,外头寒风凛凛,险些吹灭了房里的灯火。我只好先把他拉进来,替他搓了搓冻僵了的手,越过手再往上,发现胳膊也是凉的,不只是胳膊,他整具身子都是冻僵了的。
  我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推开那扇院门之前,在门外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我把身上的外衣给他披上,还是不见缓和,皱眉道:“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煮碗姜汤。”
  “玉哥儿……”阿恒却突然拉住了我,寒意顺着腕子蔓延过来,我手臂上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下一瞬,阿恒冲着我直直跪了下来。
  我立在原地,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对不起……”阿恒双拳紧握,眼泪跌在地上,砸湿了地面,“玉哥儿,对不起……”
  我上前两步,将人轻轻揽在怀里,他一袭长发如瀑,顺着指尖滑落,像挽留不住的一缕流沙。
  “你为了什么跟我道歉?为了你选择了苍生放弃了我?可我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若当真是大厦将倾,我自然也难独善其身。”
  “对不起……”阿恒抱着我的腰,一时间泣不成声。
  “其实所有人早都知道你的决定了,只是你当局者迷,陷得太深,还没从迷雾里走出来,”我深吸了一口气,“你放心去吧,老相爷已经答应我了,你走之后,他就留我在这儿住着,他在一天,就不会有人动我。”
  “对不起……”
  “你走之后,我帮你尽孝,老相爷在一日我便侍奉一日。老相爷若是……我替你跪灵送终。小莺儿我会看着长大,大狗子也竭力护他周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对不起……”
  “阿恒,阿恒你看着我,”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捧着他的脸直视着他,“你放不下的不是我,只是自己的心魔罢了。你看清了,我早就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柳存书了,既然我当年没死在长安,没死在白水城,那就一定是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会好好待在这里等你回来,你也要答应我,遇事要当心,不要急躁,不可冒进,凡事多于景将军商量着来。”
  “大将军,”我在他眼皮上亲了亲,“我等你凯旋。”
  开印复朝的第一天,一则消息震惊了朝野。
  突厥九部突然集结,在除夕当夜偷袭了甘州大营。主帅杨鸿飞当时正在军营里歌舞升平,一点准备也没有,被突厥骑兵冲了个人仰马翻。只那一夜,三十万大军便少了一半,杨鸿飞率领着剩下的队伍接连败退,被突厥骑兵一路赶出了甘州,又失了肃州。甘州肃州向来为陇右的咽喉之地,切断了这里便相当于切断了陇右跟朝廷的联系。如今杨鸿飞正领着剩下的十五万人蜷缩在瓜州玉门关,被截断了粮草,四面受敌,不晓得哪一刻就被聚而歼之了。
  皇上震惊之余,连夜召了兵部、户部和景行止入宫觐见,制订了战略,十六一早的大朝会当众宣布。
  命景行止为兵马大元帅,从剑南道征调天宝军增援瓜州。突厥如今握住了陇右的咽喉,硬攻不是办法,而且天宝军长途跋涉也不适合突袭作战。所以天宝军不经关内道,直接从吐蕃借道,直抵瓜州腹部玉门关,与甘州大营残部汇合后,再一举夺回甘州肃州。
  此外还需要有个人携京城驻兵长途奔袭,切断敌军后路,与天宝军里应外合,才可一击击破。
  少将军景朔主动请缨,愿担此重任。
  对比圣心大悦,除了征调了两万羽林军,还从护卫皇城的禁军里抽调了一支队伍给他。这支队伍全部由突厥人组成,各个身形高大,骑射功夫无人能敌。
  这支队伍的前身还有个名字,叫——图朵三卫。
  召令下得急,队伍白天整顿,当夜就得出发。
  临行前长乐坊一条小胡同里一扇小角门突然被敲开。阿福叔开的门,看见来人愣了愣,侧身退到一旁让人进来。
  首先进来的是阿恒,一身银甲,威风凛凛。身后紧随着一队人马,这些人全都阔眉深目,身高异于常人,满满站了一整个院子。
  老相爷从房里出来,这些人二话没说,齐刷刷跪了一地。
  老相爷像是早有预料,摆摆手:“都去吧。”
  众人叩了三个响头适才起身,阿恒摆摆手,让这些人先出去,最后来到我身边,紧紧抱住了我。
  满身的甲胄硌得我发疼,力道勒紧骨缝里,恨不能揉碎了一起带走。
  阿恒好像抱了很久,却又像是只抱了一瞬间,再不留恋,转身出了院门。
  少年将军翻身上马,一骑绝尘,带着他的队伍很快消失在巷子口。
  我一直目送他到再也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锁了院门,径直进了堂屋。
  屋子里已经煨好了茶,雾气缭绕,我冲着雾气后的人深深鞠了一躬,“阿恒走了,请老相爷告诉我当年柳家灭门的真相。”


第134章 旧案
  老相爷从容倚靠在罗汉床靠背上,抬手给自己冲了一杯浮梁茶,撇撇茶沫,问道:“你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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