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知道,是不是那个杨什么什么的案子,因为这个事李……大皇兄还被罚了。”大狗子冲我笑了笑,“玉哥儿,你真厉害!”
李玦被罚了?我稍稍愣了下,可能正是因为他虽然收了杨鸿飞的贿赂,但并没有参与其中,所以才没有公开处罚。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宫里常走动的这些人还是知道的。
大狗子既然知道,李钰自然也知道,自打回京以来因为我的缘故李玦已经挨了好几次罚了,难怪李钰三天两头就喜欢往我身边凑。
我有点担心大狗子,“他没借机为难你吧?”
“我如今住在会宁宫,谁敢为难我,”大狗子道,“虽然贤妃娘娘对我也挺好的,但我还是更喜欢景皇后一些,可能因为她是阿恒哥哥的姑姑,我觉得她更像自己人。”
“还自己人,”我笑道,“这么小就会拉帮结派了。”
“我不是,”大狗子挠挠头也笑了,“就是觉得有一个跟我以前的生活挂钩的人,心里能踏实些。”
我有点于心不忍,也真是难为这孩子了,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儿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跟他之前的人生完全割裂开来,而他身边连一个能亲近的人都没有,什么都得靠自己摸索。我以前由着他随性惯了,在这规矩森严的皇城里只怕是举步维艰。
“那你过来找父皇是还有什么事吗?”大狗子又问。
“事关阿恒,”我道,“这件案子……”
大狗子一愣,拖着我开始往前跑:“事关阿恒哥哥你怎么还这么不急不慢的!”
我:“……”
果然阿恒哥哥才是他亲哥……
但十分不凑巧,我跟大狗子风风火火赶到紫宸殿,却被小黄门告知皇上不在寝宫,再问在哪儿小黄门就不说了,直摇头道自己不知道。
平日里皇上这个时辰也就是在寝宫里歇着,要么就是去景皇后那儿,如今这两个地方我都找了,却都没见着皇上的身影。我突然有点头疼,皇宫这么大,说起来我熟悉的也就是这两个地方,他要真是在哪个娘娘宫里午憩,我还真就没办法了。
感觉有人从背后拽我,我回过头来,大狗子看着我道:“我可能知道父皇在哪儿。”
太液池里种了大片的莲花,自打天暖和了,莲叶舒展开来,很快就铺满了大半个湖面。湖中心有座太液亭,被层层莲叶包裹住,微风一吹,水波徐来,带着清冽的莲花香,是个纳凉避暑的好去处。
如今虽然还不到需要纳凉的季节,亭上也已经有人了。我和大狗子顺着竹桥一路过去,遥遥看去应该就是皇上和徐明两个人。
刚走近了就被徐明拦下了,“皇上正在钓鱼,一条大鱼就要上钩了,殿下和柳公子还是不要惊扰了的好。”
端着鱼竿守着鱼篓的正主却笑了,“算了徐明,让他们过来吧,藏在这儿还能被找着,左右是躲不过去了。”
徐明侧了侧身,我上前行了个礼,见人背对我抬了抬手,这才凑上前去挨着坐下:“皇上在躲我吗?”
皇上笑了,“朕躲得还不够明显吗?”
我也跟着笑起来,“那正好,省了我复述前因后果了。”
“你呀,还跟小时候一样,”皇上笑着摇了摇头。
忽然鱼竿一抖,徐明立即眼疾手快地凑上前来,“上钩了,皇上鱼上钩了!”
“是条大鱼。”皇上掂量了一下鱼竿上的力道。
水里的孔雀翎漂起起伏伏,鱼竿高高拱起,鱼线绷直着,人和鱼都僵持住了。皇上索性椅子也不要了,站起来收线,没成想地上溅了水,反倒更湿滑了,皇上一站起来先是打了个趔趄。
我急忙上前扶住,大狗子上前接住了皇上手里的鱼竿,“父皇,给我。”
皇上看了大狗子一眼,松了手,由徐明扶着到后头休息去了。
大狗子接过鱼竿,一条腿向后一横扎下,再从腰上使力,猛一收杆,一条大鱼从水中一跃而出,抡了个半圆,被甩到了岸上。
“嚯,好家伙!”足有十多斤重的一条大青鲢,鱼尾摆动,甩了所有人一身水。皇上也没有恼,挺有兴致地凑上去看,“告诉他们别喂了别喂了,就是不听。你看看,这长的,都快成精了。”
大狗子收了鱼竿送回去,皇上接过来随手又给了身后的徐明,在大狗子肩上拍了拍,“不愧是朕的儿子,干得不错。”
大狗子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四下看了看,好像夸的不是他似的。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
“把鱼送到会宁宫去,告诉他们别送御膳房,就在自己的小厨房里做,别声张,晚上朕过去喝鱼汤去。”
徐明笑着称是,吩咐了两个小宦官把鱼抬下去了。
处理完了鱼,皇上从徐明手里接了块帕子把手擦干净了,又坐下来问大狗子:“以前钓过鱼?”
“没,”大狗子道,想了想又补了句:“但钓过螃蟹。”
“钓螃蟹?”皇上看上去挺感兴趣,“在哪儿钓的,怎么钓的?”
“就在牛角山脚下的野湖里,一到秋天就有很多螃蟹,”大狗子一提起牛角山整个人都精神了,“我们拿根竹竿,一头栓上线,线上栓上饵,我跟阿恒哥哥负责钓,小莺儿就给我们挖蚯蚓,一下午我俩能钓一筐。玉哥儿把一半蒸了,另一半放酱爆炒,香味飘得整个镇子都闻得到……”
一边说着声音渐小,小心抬头观察着皇上的脸色,见人脸上还挂着笑容这才松了口气。
“听着挺有意思的,”皇上笑道,转头吩咐徐明,“改天咱们也弄点螃蟹撒到池子里,等秋后咱们也来钓螃蟹。”
徐明笑了笑,立即拱手称是。
皇上回过头来把大狗子又拉进了些,“改天你来朕宫里,跟朕说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朕跟你虽然是亲父子,但毕竟空缺了你那么些年,有些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但朕并不是不上心你,就是……有劲儿没处使,你没事了多过来跟朕亲近,朕也好知道你想要什么。”
大狗子还是低着头,但回话的时候能听出一点鼻音来。
皇上拉过大狗子的手拍了拍,“行了,你先去一旁坐会儿,朕再跟你的玉哥儿说会话,他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再晾他一会儿该上火了。”
我站着笑了笑:“臣不敢。”
大狗子退到湖边的石凳子上,趁没人注意,快速地抬手按了按眼睛。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皇上指了指一旁的凳子,我跟着坐下来,皇上才又继续道:“朕知道你来找朕是为了杨鸿飞案子后续的事,但这件事朕意已决,你就不要再多说了。”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可我还是不死心想争取一下:“可是案子是我和韩大人一起审的,我还是想……”
“你先听朕把话说完,”皇上打断我道,“这件案子牵涉太广,朕不是小瞧你,是你确实驾驭不了。而且陇右不比京城,在别人的地盘上做事跟在自己家里也不一样,你没有跟那些人打过交道,还是让韩棠过去稳妥一下。”
我低着头没说话,可心里就是不甘心。
“这样吧,你不就是想去见阿恒嘛,朕给你另一个差事。”
我猛地抬起头来。
皇上指节轻轻点着石桌桌面,缓缓道来:“杨鸿飞贪墨的军饷虽然有了下落,但能不能找回来还不一定。远水解不了近渴,朕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了点银子出来,再加上户部和兵部咬牙省出来的,凑了一部分军饷,你替朕给他们送过去吧。”
我愣了片刻,立即跪下来领旨谢恩。
皇上笑道:“这次可不是给你面子,而是给正则个面子,你既然把他都拉过来了,朕总得表示一下。”
我心里暗喜,看来把大狗子拉过来是赌对了。
“还有件事,朕要你去办。”皇上又道。
“什么事?”
皇上抬头看了看在一旁坐着无聊已经开始玩起水来的大狗子,“朕想你这次带上正则一起去。”
我一愣,大狗子显然也蒙了,险些一个不稳扎到湖里去。
“他毕竟是个皇子,将来也是要给朕办事的,他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力气比朕都大了,应该领点差事先上手着,”皇上突然俯下身来对我小声道:“朕知道他在宫里待够了,再待下去要憋出病来了。”
我笑了笑,回头看着大狗子,只见人还是蒙的,半蹲在地上,两只手伸在湖水里,撅着屁股回头看着我俩。
皇上见这架势也笑了:“怎么,不愿意?”
“愿意!”大狗子总算回过神来了,赶紧跑过来,还没到跟前就给跪下了,借着冲劲再一路滑到皇上座下,磕了个响头:“儿臣谢过父皇!”
作者有话说:
皇上:反正你也是要去看阿恒的。
玉哥儿:这么直白的吗?
第154章 押运
韩棠要比我早走两天,临行前的一大早景策拉住我去给他送行。
我跟韩棠,说不上有什么交情,充其量是一块办过杨鸿飞的案子,但案子如今已经结了,他领了他的差事,我也有我的差事,我实在想不明白景策为什么要拉着我去给他送行。
所以天还没亮呢,阿福叔说告诉我门外有人找我的时候我还是颇为震惊的。
更令我震惊的是,景策竟然也进不了苏宅的门。
同样姓景,身为阿恒亲二哥的景策竟然跟之前那些人一样,只有在门外等着的份儿。
苏家的宅子不算大,两进两出带个院子。院门更是不起眼,两扇乌木小门,跟隔壁的高门大户没法比。门也有些年头了,门上的漆都剥落下来,露出里头颜色陈旧的木头来。这两扇门,挡不了风,遮不住雨,更防不了贼,却让那些个无比尊上的皇亲国戚和文臣武将望而却步。
整个长安城的人好像都知道这宅子的主人喜欢清静,没人敢轻易打搅,一起守护着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走完最后一程。
“为什么要叫我啊?”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阿棠让我叫的,”景策提着几个新出笼的包子边走边吃,往我这头一递:“你是不是也没吃呢?来一个?”
我摆摆手,景策收了回去接着又吃了一个,边吃边问:“听说皇上准你去看阿恒了?”
“……是押送军饷,”我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放心不下之前那批军饷的下落,想着能到那边去,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呢。”
“阿棠听了准该感动,”景策笑道,“这都分开了还替他操心案子呢。”
我:“……”
并没有好吗。
赶到城门的时辰刚好,韩棠那一伙人刚聚头还没走。
这一行一共有六个人,除了韩棠外还有一个随行御史,两个兵部的人,两个负责这群人安全的金吾卫。
景策又把他那包子递了上去,“吃吗?”
韩棠也没客气,抓起一个吃了起来。
这会儿天才刚刚擦亮,城门刚开不久,赶着进城的贩夫走卒正在排队。长安城里飘起了炊烟的味道,我这会儿真有点饿了,边打着哈欠边想回去的路上正好可以去东市吃一碗酒酿团子。
景策跟一群人寒暄了几句,眼看着队伍都要走了韩棠也没有搭理我的意思,我只好自己上前问他:“你找我来干嘛?”
韩棠抬了抬眼皮:“没什么,就是起了个大早,心里不舒坦,所以拉你一块起来。”
……这人有病。
韩棠又上前了几步,与我面对面而立:“听说你要押军饷?”
我不知道这人又要整什么幺蛾子,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押送军饷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我想了想,回道:“把军饷安全送达。”
“你记住了,从你接手那批军饷开始,那就是你的命,也是在外头拼杀的那些将士们的命。你得拿出惜命的态度对待那些军饷,每一步会发生什么情况都要想到、考虑清楚了。”韩棠突然凑近了些小声道:“这批军饷要是再送不到,朝廷不会再有另一笔银子拿出来,替你那个阿恒想想,没有这笔钱他怎么筹粮募兵,靠什么打胜仗。”
我愣了愣,没想到韩棠怎么又突然正经起来了,后退了两步点点头:“我知道。”
“这一路上只怕不太平,”韩棠道,“谁也不能信。”
我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些人,各个衣冠楚楚,却又像各个心怀鬼胎,这一行事关边关乃至整个大周的安危,无论哪头都是重中之重。我收回目光对韩棠道:“你也是。”
韩棠没再多说什么,回头翻身上马,冲景策摆了摆手:“走了。”
看着韩棠一行人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官道尽头,景策收回目光打了个哈欠:“咱们也回吧。”
从东市吃了酒酿团子出来也才刚到辰时,我再溜达到兵部,清点要押送的军需军饷。
这次跟我一块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兵部右侍郎,姓吴名清方,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了,头发胡子花白一片,我都有点担心他这把年纪能不能一路跟下来。同样是侍郎,景策也就三十出头,已经是大周朝最年轻的侍郎了,是多少人努力一辈子都企及不了的高度。所以说人跟人不同,有些时候真的没地儿说理去。
还有一个是个左威卫将军,叫毛林,这个看着倒是靠谱一些,身强体壮,一脸繁密的络腮胡,负责这次军需军饷的押运护送。
花了两天时间我们才把全部的饷银筹齐点清,逐一贴上封条,暂存于兵部的库房。门上上了三把大锁,我跟吴清方还有毛林一人一把。当天晚上整个兵部灯火通明,毛林得是出动了一支军队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