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遂拉着张和随便进了家成衣铺,试了一身合穿的,也不挑拣,直接买下便打道回府。张和跟在他身后嘟囔道:“没见过这样买衣裳的,色儿都不让挑挑,纯粹打发人哩……”张松没好气道:“看不上你去退了便是。”张和又不肯,把那棉袍紧紧抱在怀里,一路骨嘟着嘴到家。
没过几日,又是个如水凉夜,张松守着张和抄了三遍《大学》,看着他那笔乌龟爬出的丑字儿直来火。这时外头来报,西门大掌柜求见。小张和听了瞪眼一乐,丢了纸笔便跑出去迎。
玳安儿边走边问张和:“你十几了?”张和笑道:“十二。怎的,大掌柜要替我说亲?”玳安儿敲他一爆栗骂道:“贼猴儿!毛儿没长齐,便做你娘的春梦哩!”
两人说笑间进得后院书房,与张松行礼客套一番。张和出去奉茶,玳安儿落座后便问道:“县令大人有何指教?前日我不在铺上,招待不周,见谅。”张松道:“谈不上,大掌柜客气了。”
玳安儿且等着张松说找他有甚么事,张松却只顾着强装淡定,忘了回答。两人便大眼儿瞪小眼儿,半晌无言。玳安儿只得找话道:“张和这孩子恁地伶俐,县令大人打哪儿收来的?”张松道:“他家打北边儿逃难来的,爹娘都死在路上了,这孩子命大,我便捡了他来。伶俐是伶俐,可惜不是块读书的料,难堪大用。”玳安儿道:“你当人人是你?赶明儿打发他上铺试试,我看有门儿。”“你当人人是你?”张松又把这句话还给他,两人便都笑了。
笑完玳安儿郑重道:“我来也是向大人辞行。秋收事毕,我那船也到明州港了,择吉日便可启航出海。此去经年,大人再有吩咐,恕我不能及时响应了。”张松顿觉心口一跌,怔了半天,才吐出“一路顺风”四个字。
玳安儿从袍里解下一锦囊,朝桌上一搁,当啷一声脆响。“这些年也没交过账给你,”玳安儿怕他不收,先劝道,“到底你是东家,这是你该得的。多了你也不好处置,这几根黄的,留你压箱底罢。”张松只想着可不能哭啊、你叫他安心去罢,全没在意金条的事。
玳安儿见他不推拒,便安下心来,又劝道:“要不,你再找个伴儿罢。这些年,再没遇见可心的?慢慢岁数大了,身旁总得有个知冷暖的人儿……”张松打断他道:“你找了吗?”
“我一年到头难有几日踏上实地儿,哪有好人愿意跟我?”
“人说海商四处为家,各个港口都养着人哩。”张松说出这话,自个儿先觉得十分不合适,窘得脸上发烧。玳安儿笑道:“我没有这事。”
张松便起身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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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们松松小可怜点一首《烟花易冷》
第182章 番外四(四)说了两个字“不疼”
张和说去沏壶茶来,可这会子仍不见人,张松便亲自将玳安儿送至后院门口。玳安儿拱拱手道:“我走了,县令大人留步。”张松心头酸涩,忍泪口不能言,在他转身那一瞬,募地心一横,脱口道:“玳安哥!”
玳安儿回身冲他笑笑,似心有感应,张开双臂将他扑进怀里。“松儿啊,你好好儿的,嗯?”玳安儿在他脊背上实实拍了两下,完后便步履坚实,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松呆呆凝望巷口许久,却不知暗处已有人看在眼里。
玳安儿一去,秋风更紧。转眼到了重阳佳节,张松照例领县学师生、举子秀才往西郊穹窿山登高望远,以诗酒赋秋。这吴县“穹窿诗会”久负盛名,吴中青年才俊齐聚山顶读书台,以文会友、各抒胸臆,是为一年一度的风雅盛会。
从前陆识瑜主持时,学子们见他庄重严肃,在他面前无不毕恭毕敬,不敢造次;这两年换了张松牵头,他性格谦和,不拿架子,且与学子们大致同龄,因而有的后生饮了几杯菊花酒,便露出些张狂姿态,众人放肆说笑,好不热闹。
这日秋风和煦,天朗气清,张松吃下几杯后潮热上脸,便独自离席来到台边凭栏远眺,吹风散酒。穹窿山乃吴中第一高峰,自此望去,八百里太湖烟波浩渺,辽阔无垠。张松思及此时玳安儿应已登舰出海,如今不知在哪片水域飘摇,不禁满怀感伤,心中无限寂寥。
正当他暗自嗟叹之时,一臂之外的红漆木阑突然爬上个人。那厮口里嘟嘟囔囔,坐在阑上摇摇晃晃,自言自语一味傻笑,一看便知醉得不轻。张松认出他是县学中年纪最大的生员,比张松还年长几岁,便收拾心情冲他笑道:“李先生下来罢,仔细翻下去,砸伤雏鸟可罪过了。”话音刚落,李生撑在身子一侧的手腕忽地一软,“啊啊”叫着,眼看当真要翻下去了。
张松抢一步上前,一把薅住他后衣领子,可人已跌出阑外,全靠张松以一条手臂将他拎在半空里。两人同时惊叫连连,席上众人急忙冲过来,合力将李生拽回台上。不消说,李生吓得酒全醒了,汗透了衣衫,两腿软得站不起来,趴在地上咚咚给张松磕头。张松欲搀他起身,才发觉右臂已抬不起来,一动,便觉肩膀处锥心刺骨,疼出一头冷汗。
众学子见状,便知县令大人肩膀掉了,于是再没心思宴饮,匆忙簇拥着他往山下赶,急寻正骨师父为他处置。不巧的是,县里两位正骨师傅都回乡下过节去了,李生扶着张松从城西走到城北,又失望回到县衙,两人急得焦头烂额。张松咬牙擦汗道:“罢了,你去叫个力气大的来,与我硬推回肩膀窝儿里罢。”李生摇头大呼“不可”:“谁知道轻重?万一推得不对,落下……学生有何脸面见人?便是死了,也不好同陆大人交代!”
张和在一旁抹着眼泪,听了这话,猛地双脚一跳,接着便往外跑,口里高叫着:“老爷等我!我去叫人!”
李生泡了碗茶来与张松收惊,张松见他急得挥汗如雨,还得紧着宽慰他。不多时张和打外头一路喊着进来,带来的人,是个高挑白净的后生。张松认出他是谁,便挥挥左手叫他免礼。
张和边喘边嚷道:“老爷,他们仵作,能接骨!人说,摔断成几截儿的,他们都能给拼整喽!”李生闻言皱眉直摇头:“这……这……活人能同死人一样?嗐,休得胡说!晦气!”
眼看着右肩已肿出一拳来高,张松疼得遭不住了,哪还顾得上讲究晦气不晦气,便问那人道:“阿水小师傅,你可会接骨?”
阿水面如止水,只点了点头,却不上手。原来,仵作因常与逝者打交道,世人对他们恭敬有加,却都敬而远之,故而做这行的为不讨人厌,有许多规矩要守,其中一条便是,未经邀许,不得擅入他人住所、不得触碰他人身体衣冠。若非张和哭求邀请,按理阿水连这县衙后堂都不能进的。张松想到此节,便焦急道:“烦请阿水师傅替本官将肩膀儿接回罢,这会子愈发疼了。”
阿水仍面无表情,走上前来一手捏张松大臂,另一手握住他肘部,牵引着整条手臂缓缓画圈。张松忍着钝痛,暗暗提一口气,等他推那一下。阿水见他慌的脸色煞白、双睫颤抖,难得开口,冷冷说了两个字:“不疼。”然后往内一推。
张松还等着那一下剧痛呢,他说“不疼”,竟当真不怎么疼了,连声响儿都没听到。阿水又说了俩字:“动动”。张松轻抬手臂,虽有些酸胀,倒真能活动自如了。
李生长出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椅上。张松大口喘息,拱手冲小仵作道:“多谢小师傅妙手……”阿水不等他说完,便又吐出两个字:“歇歇。”完后转身大步走了。
张和立了大功,不免得意话多,一面伺候张松洗浴更衣,一面叨咕起道听途说来的关于阿水的事。
说来这阿水也是个可怜人。他是县里仵作仇老官儿的学徒,却连个姓氏都没有,甚至不知自己时年几何。仵作这行当,素来是子承父业、世代沿袭,可这仇老官儿终身未娶,并无后人。几年前他眼花了,想把差使交了,却后继无人,只得在老家村上寻了个孤儿充当养子,领他入行。找来的便是这阿水。
阿水生得十分俊俏,一双丹凤眼神光内敛,气质冷冽。人也聪明能干,仇老官儿才教了他两年,如今敛尸验伤都由阿水上手,他师父只从旁提点几句。只是这人性格孤僻古怪,话极其少不说,人在他面前站定、与他打招呼,他却连看都不看,似全不把人放在眼里。张和还听人说,阿水他娘是村上一失智孤女,他出生时便难产死了,至今没人知晓他生父是谁。因他小时老在河里玩耍,能入水摸鱼,久潜不浮,村里人便唤他“阿水”。
张松听了阿水的身世故事,思及老师仙逝前同他说的那番话,不免心生哀悯。次日,张松提了些瓜果酒水,往巷底仇老官儿家送去,聊表心意。仇老官儿回乡祭祖未归,家里只有阿水一人。张松再次道谢,见他无甚话说,连碗茶也不上,便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又回头道:“往后你有甚么需求,可直往县衙后堂寻我。”阿水闻言眼皮一抬,说道:“不好进的。”张松笑道:“无妨,我不嫌你。”然后拱拱手出了门。
转身的一瞬,他似乎瞧见阿水嘴角一动,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笑意,却不敢信,只道自己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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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阿水,话虽然少,但关键时刻这几句绝对够用(挑眉坏笑
第183章 番外四(五)仙人托梦叫我还你礼
又过一日,到晚夕张松下堂回到后院,见阿水已在阶下等候。阿水手里托着只巴掌大、白绒绒的红眼儿兔子,张松一见便笑了。他将兔子递到张松面前,仍是凤眼微阖、一脸冷漠。
“给我的?”张松接过兔儿抱在怀里,见它雪白可爱,心中欢喜,因问道,“怎的平白想起送这乖乖?”阿水道:“仙人托梦,叫我回你礼。”
兔儿支着两只透红的长耳,在张松怀里颤颤巍巍,他心里疼煞爱煞,使手轻轻抚摸它背上绵厚绒毛道:“天可怜见的,才生出几日,便离了娘。欸,你给它起个名儿罢?”阿水应道:“兔崽子。”
张松听了笑得花枝乱颤,身子一晃手一歪,险些令兔儿滑落。阿水急忙伸手托它,不想竟将张松的手抓了一把,顿时浑身一酥,脸刷的一下红透。张松看在眼里,便知他心思,却未受冒犯,只觉好笑。料这小哥儿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摸一下手,便激动得要不得了。
张松不知,这阿水生来没娘,十几年来从未与人亲近过;入这行后,更是不得机会触碰活人,方才摸那一下,只怕是他此生头回触及鲜活肌肤。张松的手生得骨肉匀停,十指纤长白净,且温润柔滑如暖玉香脂,一触之下,阿水竟忘了喘气儿,屏息迷瞪了老半天,只觉胸中似有活物跺脚蹦跳。才缓过气来,便中了蛊似的,忍不住想再尝尝那酥麻透骨的销魂滋味儿。
他见张松神色如常,并不嫌他造次,便斗胆再次伸出手,佯作抚摸兔儿,又往张松手背上捋了一把。张松禁不住失声笑了,心道,小贼囚儿装得甚么蒜,可太明显了罢。待要出言敲打他几句,却见他拧身撒腿便跑,逃也似地冲出院门去了。
仇老官儿家就在县衙后头,与县衙后院一墙之隔,两户门儿在同一条巷内,一个巷头,一个巷尾。阿水奔回家里,回身将门栓好,便迫不及待褪下裤儿,将那柄突然而兴的蠢物放了出来,趁着手心里仍留有张松肌肤的余温,握住那蠢物套弄不迭。
方才他笑了,定是已察觉到我身上丑态!他知道了!阿水唯恐心事泄露,羞耻中却升出别样的冲动,那话儿在手里益发胀大滚烫。张松的盈盈笑眼火上浇油,更令他淫心如炙。你笑罢,笑得再好看,早晚也得哭着求我!阿水闭目回想那日张松求他接膀子时蹙眉轻吟的模样,任由无数残忍下流的肮脏念头肆虐撕咬,须臾便精关失守,仰脖儿低吼一声,胯下喷出一股又一股浓精。
转天仇老官儿便回来了。阿水不愿师傅知晓自己“擅入”县衙,落一顿教训,只得等老爷子上炕歇了,才悄摸儿又去敲那扇小门。此时张松已收拾停当,正往被里钻。他猜到来的是谁,便下榻披了件袍服,趿拉着鞋走去应门。
阿水依旧面无波澜,衬着油纸递上一丛嫩绿的芜青秧子道:“喂兔崽子。”张松忍俊不禁,便裹紧外衣带他进来,同他一齐蹲在旧包袱皮儿铺成的兔子窝前,一手一递喂那畜生。
张松衣带未系,不留意衣领松脱,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阿水哪还有心思喂兔子,恶狼似的盯着那段细皮嫩肉,馋得口舌生津,后槽牙都咬紧了。张松渐觉后颈处传来温热粗重的鼻息,回头一望,正撞上那双情火跃动的凤眼。
少年蠢动的欲念欲盖弥彰,张松见状倏地起了一身粟粒,心口便也突突起来。未及反应,却见那冤家又逃也似的撒腿跑了。
此后阿水便常往县衙后堂“喂兔崽子”,每回却又待不了一刻,张松与他说不上几句话,他便涨红了脸拔腿就跑。仇老爷子一辈子做这行当,自然心细如发,没几日便查出他行踪,却并不责罚他。
原来,这二年他愈发老眼昏花、体力不支,一心叫阿水接了他的差事,他好回乡养老。勘验尸身对阿水来说已不在话下,可真要接班,却有个难处:阿水不识字、不会写,无法填抄勘验文凭。若回回请他人代为誊写,万一哪回遇上个心里有鬼的、不按他勘验的实情填,阿水辨认不出,岂不酿成大错?
不过,仇老爷子一早看出县令张大人宽仁大度、乐于助人,若能求他安排一文书专为阿水代笔,这事儿方才稳妥。故而他见阿水三天两头往县衙里钻,便以为这机灵小伙儿也想明白这一椿,是去卖乖笼络人的。于是这日师徒两二人对坐用晚饭时,仇老爷子便点他道:“得空你问县令老爷讨些文房纸张,会不会写两说,总有个好学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