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都被他给逗笑了,噗嗤笑出声来,笑骂道:“滚蛋。”
他们俩说话一向没什么顾忌,这下把话说开,陆卓也跟他谈起自己这位师兄。
“我师兄从小功课就好,偏我是个顽皮的,从小只爱在山上山下招猫逗狗,惹得抚仙山下不少农户上山跟师父告过我的状,两相对比,师父自然对师兄更予以重望,是以对他的管教也分外严厉些。”
想起少年时在抚仙山上的日子,陆卓真是恍如隔世。
“又因从前出过孙师伯那样的事,师父看我总觉得我迟早也会走上师伯那样的路子祸害武林,是以并不愿教我高深武学,师父也因此心怀愧疚,对我便格外宽松,衣食住行也总是给我最好的,因此从小师兄便觉得师父偏疼我,对师父也多有怨怼。在师父病故前一年,师兄与师父大吵过一架后便下山了,从此我便再没有见过他。”
“直到那日在北蛮军营见到了那位木哈尔国师,我才知道为什么我和师父寻遍中原武林,都没有师兄的半点消息。”
裴翊听他说完,沉默了半晌,冷不丁问道:“你真是那日在北蛮军营跟木哈尔交手以后,才知道他是你师兄?”
陆卓是南方人,抚仙山也离北地不近,他所来往的好朋友如杨纯杨傲两兄弟也都是南方人,裴翊从前便一直疑惑陆卓为什么会在塞北行走,现在终究明白过来。
原来是为了他这位师兄。
陆卓闻言看了看裴翊,许久偏头挠了挠脸,无奈说道:“世间知我者,唯裴小将军一人矣。”
“当年我在塞北时,曾听过那位国师一些传闻,那时我心里便有一些怀疑,只是我不信师兄会做出叛国之事,那国师在……咳那些艳闻中的举止又过于阴柔,我心里终究还是不信居多,后来我也曾潜入北蛮查探,只是那时正好遇上了穆元帅的事,没过多久又来了杨傲的事,我也没空再去管查探那位国师的身份。”
说是没空,或许终究是不敢。天峰道人虽对待徒弟多有不公,但是他和师兄的感情却很好,若是那时真让他查明师兄叛国,陆卓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做。
想到那日与师兄在北蛮军营中对上,陆卓难免叹息一声,他与师兄均是自小上山,朝夕长处十来年的兄弟情分,却终究抵不过一句各为其主。
所幸裴翊没问陆卓要如何处理他这位师兄,陆卓虽已经痛下决心,但想到这个决定,还是不由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裴翊悄悄看了失神的陆卓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被陆卓紧握着的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见陆卓还没回过神来,裴翊又偷偷倒了杯茶,闻着茶香抿了一口。
君山银针,真是好茶啊。
抿完,裴翊也给陆卓沏了一杯。陆大侠这时才回过神来,向他道了句:“多谢。”
见他神情恍惚,裴翊温声安慰他:“你师兄可能也是有苦衷,听说他与北蛮太后情深义重,那太后几年前还想封他做王夫,只是被北蛮臣民阻止了没封成。想来他也是为情所困,身不由己,你杀了他和那北蛮太后,让他们一起去地底做对自由的死鸳鸯,也算全了你俩师兄弟的情分。”
陆卓:“……”
不得不说,裴翊安慰人真是有些水平的。陆卓现在心头的愁绪确实散去了一些,更多的反而是哭笑不得。
第103章
裴翊跪了三天, 膝盖多少有些损伤,陆卓蹲在他面前替他揉着膝盖,裴翊不想他做这种事, 便让他起来。
陆卓笑眯眯地应了, 却不动作。因他手法确实不错,裴翊无奈地看他一眼也就随他去了。
“将军可真是滑头。”陆卓调侃他。
“无缘无故干嘛说我滑头?”
裴翊不悦地瞪向陆卓。陆卓按了按他的膝盖:“跪了三天,还能正常行走, 你敢说你不滑头?”
“那是我武功高强。”
裴翊一脚伸直,直直向陆卓踢去。陆卓跳起来躲过这一脚,站在书案旁指着裴翊大笑道:“确实武艺高强。”
不过谈起老将军对裴翊的‘延后处罚’, 陆卓难免问起他们两个在帐中的密探。
“这会儿姓顾的恐怕都已经走到虎牢关了,你们这还不慌不忙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裴翊端起茶杯, 拿眼瞧他:“你老早就来了, 居然没偷听我们说话?”
“别老拿旧黄历看我。”陆卓满脸的不赞同,拍拍自己的胸脯说道, “什么该听, 什么不该听,我心里有数。”
裴翊笑着抬手搭上陆卓的胸膛, 拍了拍陆卓刚才拍过的地方:“既然知道是不该听的话,就别瞎打听。”
陆卓被他拍得一阵心猿意马, 抬手正要去抓裴翊放在自己胸膛的手,还抓到裴翊已经转身坐回书案后面, 提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陆卓只能摸着他刚才碰过的地方,暗自回味着那触碰的感觉。
裴翊写完东西抬头, 就被他满脸的春心荡漾恶心了一下。
“你又犯病了?”
裴翊说话是一点也不客气.陆卓也知道自己疯癫的时候, 做了不少疯事惹得裴翊厌烦, 闻言只得卖乖地冲裴翊咧了咧嘴。
裴翊弯唇笑了起来,将写好的手令盖上印鉴,起身拍到陆卓胸前。
“别犯花痴了,现在前线形势不明,恐怕迟则生病,还请各位大侠早些出发吧。”
这回被陆卓拿住机会,抬手握住裴翊的手掌放到自己胸前,许诺道:“定不辜负将军的期许。”
裴翊白了他一眼:“你们江湖上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敢有期许,你们……活着回来就行了。”
说到最后,裴翊不由担忧地看了看陆卓的脸,开口问道:“你身上的曦阳诀怎么办?”
陆卓安抚地向他笑了笑:“你放心我找了个大夫,他给我开了两剂药,暂时不会有事。”
至于那大夫实际是个蹩脚医生的情况,就不必裴翊知晓了。
陆卓的笑容温和,叫裴翊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小心。”裴翊向陆卓说道。
陆卓点了点头,一手握着裴翊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胸膛,一手抚着裴翊的脸庞,两人对视了许久,陆卓开口说道:“北蛮的事了,我还有些事情要独自去处理,恐怕不能立即来与你相见,你到时候莫要着急。”
见他神情认真,裴翊忽然一阵心慌:“什么事?”
“江湖事。”陆卓淡淡地笑了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总是躲不过的。”
听他如此说,裴翊明白过来,他回塞北前恐怕已经去找过芳姑。裴翊低下头去半晌无语,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陆卓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此刻,所有的话语都显得太无力,于是陆卓也只能跟着一起沉默。
许久,裴翊突然开口问道:“你会回来吗?”
裴翊抬眸望向陆卓,向他寻求一个答案。他眼中的认真让陆卓不敢敷衍了事,但他此去生死难料,这样的情况,叫他如何敢对裴翊轻许诺言。
陆卓望着裴翊,神色迟疑了一下,蓦地问起:“我给你的掌门令牌还在你这吗?”
太极门的掌门令牌,是一块手掌大小的黑铁令牌,每换一届掌门便要将这令牌熔了,重新刻上现任掌门的记号。
现在裴翊手上这块上面刻了个‘天’字,就是上一届掌门天峰的记号。
因天峰道人向来是想把掌门之位交给陆卓的师兄,只是因为师兄出走,才不得不在去世前把掌门之位交给唯一还留在身边的徒弟陆卓。
是以陆卓一直也没重做这令牌——说句老实话,天峰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太极门就只有陆卓一人,拿这掌门令牌给谁看?
两人定情前,陆卓便将这令牌送给了裴翊,定情后也将此物当做了两人的定情信物。
裴翊不知他此时提此物是何意,向他点了点头,然后从怀中拿出一枚漆黑的令牌递给他。
“在这里,”裴翊说道,“我一直带着。”
陆卓面含温柔地看着裴翊,轻轻握住手中的令牌,向裴翊问道:“你还记得我把这令牌送给你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那时陆卓说,只要这令牌在裴翊手中,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也会回到裴翊身边。
夜半时分,裴翊送走陆卓。
裴翊站在帐门处看着陆卓远去的背影,面上虽然不显,心头却是实实在在地涌上了许多情绪。
也不知这一次分别后,两人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
陆卓的背影终于隐没于黑暗中,裴翊闭上眼眸,用力捏着手中的黑铁令牌,在心头默念着:陆卓……
陆卓连夜进了渭州城,带着一众江湖人士,用裴翊的手书和令牌敲开了城门。
出城后,众人也不耽搁,均快马疾驰向虎牢关赶去。
前路一片黑暗,因马屁跑得快,众人举着火把也难照明,只能凭着眼力赶路。
陆卓骑马走在最前面,疾驰的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像是带来谁的呼喊。
陆卓似有所感,抬起头颅往后瞧了一眼,远远已经望不见渭州城,但他似乎仍能看到裴翊站在帐前送他远行的模样。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陆卓这回实打实地感受到,原来自己也成了那被情所困的痴儿。
陆卓笑了笑,勒紧缰绳。
只听一声马儿嘶啸,众人也随他一起停马。陆卓向众人拱手道:“劳烦诸位侠士跑这一趟,陆某就此别过,等此战过后,陆某再请诸位在如意楼喝酒。”
众人也知他出关后自有去处,纷纷拱手向他道别,有混不吝地说道别的话时,忍不住跟他开起玩笑来。
“陆大哥的那位情郎模样倒是长得不错,就是性子冷了些,看上去不怎么好相处。”
陆卓拿剑柄敲了说话那人的脑袋一下:“要跟他过一辈子的人又不是你,要你管他好不好相处。”
那人捂着脑袋委屈地缩了缩身子,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陆卓再次拱手向众人告辞,然后转身奔赴他自己的战场。
他手中握着他从天峰道人坟前挖出的已经埋了许多年的乌铁剑,他曾以为他真的能放下这把剑,但他当重新拿起这把剑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原来这把剑一直挂在他的心头,他从来没有放下过。
现在,他要用这把剑去做一件事。
他要去杀人,杀一个八年前就该死的人。
燕州城内,国师木哈尔看着城内来来往往的北蛮士兵,神情凝重了几分。
虽说大郑军队已经到了虎牢关,但就现在木哈尔得到消息来看,这支军队还远远达不到需要扎颜这样戒备的程度。
想起这几日扎颜的多番试探,木哈尔心底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太后这些时日也在来信中多次催促他回宫,全因扎颜对他向来不满,再加上大郑现在出兵攻打虎牢关。兵荒马乱的,太后担心扎颜借此机会,暗中杀了木哈尔,然后嫁祸给大郑,将自己撇个干净。
木哈尔近日也有回都城之意。
他武艺高强,自然不害怕扎颜。只是他来此,本就是为了替太后探查扎颜是否有反意。
现在看来不必再查,这人只差把‘我想谋反’四字刻在头上。
这些年扎颜在燕州拥兵自重,恐怕就是想等到羽翼丰满后,逼迫太后还政……或者直接让小皇帝让位于他。
木哈尔走进军府,正在想用什么理由开溜,便有扎颜的侍卫上前,说是王爷请他前去议事。
木哈尔一看他们腰上挂的大刀,便知鸿门宴来了,面上却仍是满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淡淡地向众人点了点头。
“前方带路。”
木哈尔跟着侍卫来到议事大厅。大厅中寂静一片,木哈尔注意到北蛮军中有头有脸的几位将领此时全站在一旁,个个脸上都挂着心有余悸的表情,看着趴在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人。
木哈尔的视线也落到那人身上,好半天才认出那是守城的戊奎,是个和善的人,只是有些钻营的心思,喜欢给上级送东西讨好。
木哈尔刚到燕州的时候,都收到过他的礼物。
却不知他今日犯了什么过错,被打成这样,还令得扎颜兴奋地将所有人都叫来观刑。
扎颜坐在议事大厅的主位上,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意,低头打量着戊奎。
“当日裴翊狠心撤去安插在虎牢关和燕州城内的全部暗探时,我便开始好奇——徐祥真的值得他这样做?难道那剩下的半张地形图真的不在他手中?后来听说原来孙老头掳回来的那小子原来是穆锋的儿子,我倒是有些明白他那日为何要亲自前来,只是仍旧不解——”
“他为何要撤去全部的暗探?”
扎颜挥手命人抬起戊奎的头颅,已经被打烂半张脸的人,仍在努力用眼神表示自己的不屑。
戊奎啐向扎颜:“夏狗!”
这身夏狗叫得木哈尔心头一紧,可惜戊奎离扎颜太远,这口唾沫终究到不了扎颜脸上。
听到戊奎的骂声,扎颜反而大笑起来。
“今日见到你,本王才明白,原来裴翊撤去全部暗探,是想留下你这步暗棋。”
“断尾求生?”扎颜抬眸望向大郑方向,脸上露出了个赞赏的表情,“裴将军好气魄!”
第104章
扎颜赞完裴翊, 转头便看见了议事大厅门口的木哈尔,当即绽开了笑容,起身迎向木哈尔。
“国师来, ”扎颜拉住木哈尔的手, 把他拖向戊奎,“来看看本王抓住的这条郑人的走狗!”
扎颜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木哈尔心头,他低头看着脚边的戊奎。